第52章 ☆、賽跑
“紀原這麽說的?”
程立的表情在窗外路燈照映下,忽明忽暗的很不真切。我內心有點焦躁,擡手打開了頂燈。
這一亮,他好像也開竅了,找補道:“不是,我誤會了,不好意思。”
我象征性笑笑,沒再說話,把車速重新提上去。
但到底還是因為這段對話,讓車裏的氣氛變得有點尴尬。安靜狹小的空間裏,感官都被放大,光線,酒味,氣息,動作。
越發的不自在。
程立看起來不像魯莽的人,沒有佐證就胡亂認定別人的關系,實在欠妥。興許是喝了酒的緣故,當醉不醉的容易管不住自己的嘴。
這麽想着,我把導航的音量調大,順勢開口:“晚上車少路上還挺順的,快到了。”
程立附和,歪歪頭示意後座:“你等下自己可以嗎?”
“可以可以。”往後視鏡一瞥,只能看到他微微起伏的肩膀,下意識嘆了口氣,“……沒問題的。”
——
送完了程立,一路開回家已經将近11點。
紀原睡得非常沉。我費了好大勁才把他弄醒,拖拽着下了車,把人安置在單元門口的臺階上。
“紀原。”雙手輕晃他肩膀,“坐這裏等我,我要去停車。”
他眼睛微睜,上半身不受控制地往我身上靠,無法支撐自己。
“嗯……”哼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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強烈的酒精刺激下,隐約能聞到他襯衫領子的清冽香味。是我專門買的衣領洗劑,當時在超市挑了好半天味道。
我蹲在地上,撐着他,一時也不想動了。直到遠遠地看見後面的車燈,才又把他扶正,“紀原,你得自己坐好。”
晃晃悠悠地往旁邊栽。
“聽見沒啊?”忍不住狠拍了一下肩膀。
他一激靈,眼睛張大了點。定定看我半天,突然哼哼唧唧湊過來:“梁齊你總算來了……”
說着還扭了一下頭,好像跟誰說話似的:“梁齊來接我了……”
敢情這麽半天,人家什麽都不知道,大概還以為在飯店。
眼看後面的車已經跟上,繞不過去,破天荒地就安安靜靜在那等着。我沒空再掰扯,扶着他大聲說,“對我來了,我去停車,你坐這等着。能等着嗎?”
瘋狂點頭。
“好,我松手了。能坐好嗎?”
又一陣點頭。然後随着我松開,啪唧往一邊倒過去。好在我手還護着,墊着他腦袋,直接砸在臺階上。
感覺快骨折了,疼得呲牙咧嘴,好一會兒才抽出來,關節紅紅的有點擦破了皮。
唉。
急忙回到車上,啓動,看了一眼窗外。紀原側倒在臺階上,微微曲着腿,白襯衫蹭着灰,頭枕着瓷磚。
我工作幾年沒少見到這樣的畫面。每次都在想,是多大的壓力要讓自己喝成這樣?爛醉到體面都顧不上,家都回不去?
沒想到現在這樣的是紀原。
匆匆停完車,一路小跑回單元門口,不見他人影了。
心一下子提起來,慌慌張張進去找了一圈,沒有。又繞回外面,這才聽見窸窸窣窣的動靜。循聲踏進草叢,看見他扶着牆在吐,很難受的樣子。
想要上前,被紀原回手攔開,含含糊糊說:“別看。”
看來吐完酒醒了一點,還顧得上這個了。但他現在力氣小得很,我輕易掙脫,一手拍着後背,一手在包裏掏紙巾。
好一會兒,紀原擦了擦嘴,回過身來。臉上的紅更明顯了,眼睛亮亮的,是因為嘔吐而湧上來的淚水。
他一張口,嗓子太啞沒能說出話來。咳了幾下才成功:“想回家。”
——
跌跌撞撞進門,放下包,扶着紀原往卧室走,結果半路就倒在沙發上了。
醉成這樣,我還是第一次見,只能按照自己解酒的經驗,泡了杯蜂蜜水拿過去。
他掙紮着坐起來,仰靠在沙發上。喝了兩口把杯子遞回來,然後就這麽呆着。
垂着眼,像是在想什麽,可這會兒還有思考能力嗎?
“去睡覺。”拉他兩下,拉不動。
正好看見白襯衫上又是灰,又是污漬,開始上手去解他的扣子。趁着晚上洗掉,以現在的溫度,第二天就能穿了。
紀原老老實實任我擺布,好像除了去睡覺,全都可以配合。
快12點了,對面又有幾戶熄了燈。我連空調都沒來得及開,靜下來,才逐漸感覺到悶熱。
手上動作加快。扣子都解開,扯着襯衫一用力,他人就不自主往前傾過來。
正要順勢把襯衫脫掉,紀原一擡手攬過我脖子,衣服又上去了。
他呼出的氣都是熱的,在頸間散不掉。我汗都要下來了,輕輕說:“去睡覺吧,好嗎?”
又是重重的喘息。但能分辨出這是嘆氣,裏面全是情緒,準确無誤地傳達給我了。
累,煩惱,無力感。我猜想他工作并不順利,專業上還沒發揮,就被攪進飯局裏。
可工作哪是這麽簡單的呢?跟人打交道從來都很複雜。只靠設計能拿得到項目嗎?不能。
想寬慰還沒來得及,耳邊就傳來紀原的聲音,呓語一般重複,“我夠努力了嗎?”
我愣在原地。原來歸根到底,煩惱還是來自這段關系,是動力也是負累。
折騰好久,紀原才睡過去。我在衛生間洗他的襯衫,一遍一遍揉領子,重複着機械的動作,突然就感覺眼淚往上湧,趕緊扶着洗手臺仰起頭,試圖憋回去。
心裏清楚多幸運遇見紀原,又多可惜讓他變成現在不開心的樣子。無意給他壓力,但是不管給不給,壓力就在那。
就像一場賽跑。我比他早出發了5年,想要步調一致,他得跑出多快的速度,才能追回這段時間,才能實現自己說的“養我”,才能不讓人一眼認成姐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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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上三竿,紀原終于起來。
我正在客廳跟張博宇打電話,交代市調的事。看見他迷迷糊糊從房間裏出來,匆忙結束了通話。
“你沒去上班?”紀原抹了把臉,“幾點了?”
“不早了,10點多了,我請假啦。”
“嗯……”他略微皺眉,慢慢走過來,“昨晚真喝多了。”
“斷片了?”随口一問,踮起腳揉他太陽穴,“還難受嗎?”
“頭還有點暈……真不記得了,你接我回來的?”
“嗯。”
紀原擡擡眉,我懷疑他根本不知道自己醉酒後的一貫表現,才在這欲言又止,“我沒幹嘛吧?沒說什麽?”
“有什麽怕說漏嘴的?”我笑問,轉頭去廚房。
“沒有啊……”緊緊跟在身後。
“你挺老實的,回來就睡了。”邊說邊讓他把早餐上桌,“對了,你們程總說,讓你在家休息一天。”
他舒了口氣,整個人肉眼可見地輕松起來。坐在餐桌前撐着頭,突然嘴角一彎:“你把我衣服都脫了,對我幹嘛了?”
我一聽樂了,撐着桌子往前傾,“啧,想幹嘛也不行,所以以後別喝這麽多了,叫都叫不醒。”
“現在可以啊。”紀原把筷子一放,趕時間似的喝光一整杯牛奶,“走啊。”
我慢慢坐回去,撇嘴搖頭,故作可惜狀:“姐姐要去上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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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沒睡,想了好多。
發覺自己一直把年紀的差距放大了,刻意在逃避或改變。不管是自己慢下來,還是讓他趕上來,總之想同行。
但這場賽跑是馬拉松啊。人生那麽長,總有一天我們會并肩,并不急于一時半刻。
況且年齡是無法改變的,不是嗎?所以說,為什麽害怕被認成“姐弟”呢?
這就是我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