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烈日當空, 黎央頭頂一片陰涼。
鵝黃色的小書包被秦饒拎着,小小的傘柄也握在他手中,印着卡通櫻桃圖案的傘面完全傾向她這邊。
她手裏只有一個被她一路走一路吃, 到現在只剩下一半的棉花糖, 雲絮一樣的糖絲在嘴裏融化成絲絲縷縷的甜。
記憶裏最後一次吃棉花糖還是七八歲時,是舅舅買給她的。
“媽媽, 我也要吃這個姐姐吃的棉花糖。”一道女孩兒的聲音響起,奶聲奶氣地撒着嬌。
黎央擡眼看過去。一位相貌溫婉的女人牽着個四歲大點的小女孩,兩人看向她, 特別是小女孩,渴望寫在了大眼睛裏, 一眨不眨地望着她手裏那半串棉花糖。
大約是為了鍛煉女兒,女人松了手, 笑容溫婉地半蹲下身對女兒說:“那囡囡自己去問問姐姐, 問她的棉花糖是在哪兒買的呀。”
小女孩兒有點害羞膽怯, 但太想吃棉花糖了, 最後還是邁着小短腿噔噔地朝着黎央跑過去。
黎央已經聽到了母女倆的這番對話,笑着蹲下身,等着小女孩兒過來問她。
見這個姐姐長得好漂亮, 還對着她笑, 小女孩頓時沒那麽緊張了, 仰起自己的小臉, 一雙葡萄般黝黑透亮的大眼睛眨巴眨巴着向她。
“姐姐,你的棉花糖是在哪兒買的呀?囡囡也想吃棉花糖。”小女孩穿着公主裙,還紮了兩個啾啾, 特別軟萌可愛。
黎央特意放慢了語速告訴她:“我的棉花糖是在前面的路口, 一個老爺爺那裏買的。”
說着還給她指了指方向。
小女孩甜甜道:“謝謝姐姐, 姐姐再見。”
又噔噔蹬地跑回到媽媽身旁,憑着自己的記憶複述:“我們要去路口,在老爺爺買。”
女人遠遠地朝黎央笑了下,牽起女兒的小手朝着賣棉花糖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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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央看着這對母女的背影和一大一小牽着的手,心裏有一點羨慕,但和從前相比,真的只是很少很少的一點。
她現在也有給她買棉花糖的人了。
感覺秦饒在看她,黎央歪頭看過去,和他掃來的黑眸撞上,以為是他也想吃棉花糖了,她捏着竹簽的手朝着他一遞,彎起眼角笑了下:“給。”
秦饒剛看見小姑娘目光有些怔地看着那對走遠的母女,也察覺到她情緒一瞬的低沉。
見她笑了,他唇角也揚起個清淺弧度,嗓音低懶戲谑:“我不和小朋友搶糖吃。”
“……”
被喊作小朋友的黎央耳尖一紅,又聽他接着道:“但那個小朋友要是執意喂我吃,我也願意嘗嘗。”
頓了頓,少年低垂下眉眼,多加了句:“我還從來沒有吃過這東西。”
“……”
聽起來怎麽比她還可憐啊。
小時候好歹還有舅舅買給她吃,黎央想起那個雨夜裏他和她說的那些往事,心底泛開些許酸澀。
于是揪了一小團的棉花糖,胳膊往上,指尖伸到他薄唇邊。
“吶,給你吃。”
秦饒低了低頭,舌尖卷過那團棉花糖,忍着,幾乎不可避地碰到了那截瑩潤白皙的指尖。下一秒就見她迅速縮回了手,耳廓染得紅撲撲的。
仿佛被灼熱的太陽燙傷了般。
“好吃嗎?”傘下的少女沖他仰起臉,有點羞地問。
秦饒看向她垂在身側還不自覺蜷縮着的手指,笑着“嗯”了聲。
晚飯後他開車送她到了小區外。
黎央低頭解着身上的安全帶,聽見身旁人道:“我在這兒等你,你回家把這兩天換洗的衣服收拾下。”
見着她眼底的疑惑,秦饒淡笑了聲解釋道:“你考試的學校離家這麽遠,你明天得多早起,中午又在哪兒休息?”
“我和平時一樣,六點半起來就行,中午我找家快餐店,吃完趴桌子上眯一會兒。”
她一副自己打算好了,根本不用人操心的模樣,秦饒無奈又有點心疼:“我定了家學校附近的酒店,走過去都只要十分鐘,你今晚就睡那兒。”
像是怕她推辭拒絕,他立刻道:“定好了不能退,你不去住就浪費了。”
“……”
連她媽媽對她高考的事沒過問過一句。黎央鼻尖驀地酸了酸:“你等我幾分鐘,我很快的。”
“要那麽快幹什麽。”秦饒好笑,拿出手機,懶散地低下眼皮:“我打盤游戲,你慢慢收拾。”
五星級酒店,連大堂的吊燈都透出股低奢和藝術感。
“您好,有什麽能為你們服務的嗎?”一身黑色職業裝的前臺對着他們露出标準笑容,說完不動聲色地往他們臉上多瞄了幾眼。
這對顏值實在太高了,就是小姑娘年紀看着好小,特別是還背着書包呢。
秦饒修長手指推過去自己的身份證:“我提前預定了房間,麻煩給個門卡。”
“好的,請稍等。”前臺拿過他的身份證在機器上刷了下,又去看電腦,心裏一聲卧槽,帥就算了,還好有錢,定的竟然是5888一間的總統套房,還是兩間?!
前臺小姐姐臉上繼續維持親和的笑容,拿出兩張門卡雙手遞過去後還在心底兀自費解,誰會一口氣定兩套總統套房啊?錢多的燒得慌?!
黎央也很驚訝不解,她一是沒想到秦饒給她定的是總統套房,二是沒想到他怎麽定了兩間呀。
“你幹嘛定這麽貴的房間呀?”坐電梯上去時,她問。
“別的套房都滿了。”秦饒看着她輕蹙着眉,小臉寫着心疼錢的表情,失笑一聲,擡手在她腦袋上摸了摸:“高考這輩子就一次,這點錢算什麽。”
電梯這時開了,他等着她先走出去,而後才擡腿往外邁,黎央頭頂還停留着他摸她那一下的觸感,眼睛輕眨了眨,又問出第二個疑惑。
“那你幹什麽定兩間房啊?”
“我家和學校都離這邊遠,回去的話早上趕不及送你,何況留你一個人住這兒我也不放心。”他一副理所當然的語氣回答。
盡管這家酒店五星級的,安保一定不會疏忽,但酒店這種場所到底人雜,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沒什麽比他親自守着更安心。
他看了眼手裏的兩張房卡,迷信地先挑出那張房號帶了6和8 的,刷了下,房卡和書包一起交還給黎央,人站在門口沒進去。
“這間你住,我就在你隔壁,有什麽事叫我。這兒離你考試的學校很近,你可以多睡會兒,明天我七點半來叫你,早餐差不多也這個時候送來。”
他什麽都想到了,事無巨細地叮囑完,又摸了摸她腦袋,嘴角勾了下,蘊着笑的嗓音提前說了聲。
“早點休息,晚安。”
總統套房超大,一個主卧,兩個次卧,連書房和健身室都有,黎央第一次住進來,有點新奇地四處看了看,才放下書包先去洗澡。
衛生間裏有一個很大的浴缸,盥洗臺上的小櫃子裏放着各種香薰和精油,但明天就要高考了黎央也沒心思泡澡,拿着淋浴頭簡單沖了個澡。
洗完躺到床上,把所有必背的古詩和文言文默讀了遍,快要十一點鐘了,倦意泛上來,她小小打了個哈欠,手裏書擱在一旁,關了燈阖眼入睡。
翌日清晨。
黎央定了鬧鐘,在秦饒來之前她就醒了,把自己收拾好了之後和他一起吃了酒店送來的清淡而精致的早餐。
她檢查了一遍要帶去考場的東西,秦饒此時仿佛化身成千上萬操心的家長,生怕有什麽遺漏的,謹慎小心地又核對了遍。
然後才拉上那個透明文具袋的拉鏈,放進她那個鵝黃色的小書包裏。
高考的這兩天天氣似乎更熱了,太陽像火般燒在頭頂,尤其是下午,水泥地面烤得要冒煙,連息在榕樹上的知了都被熱的懶得再叫喚。
等到最後考英語的那個下午,烏雲慢慢的,一點點從四處堆積過來,恰有一片把烈日遮住,天色頓時變暗。
刮來了幾絲微弱的風,但不解熱,空氣還多了幾分悶重感,像随時就有場大暴雨要落下。
離考試結束還有半個多小時,秦饒離開了一趟,再回來時手裏多了杯拎着的奶茶和一把黑色雨傘。
旁邊站着群同樣等孩子考試的家長,幾個女人拿着免費分發的,印着各種小廣告的塑料扇子不停地扇風,已經湊一起聊了一下午,把家庭啊丈夫孩子啊這些都聊得透透的了,一時間沒話可說。
目光轉向秦饒,這個看着挺冷淡但這兩天卻一直耐心等在校外的少年,有個女人忍不住和他搭話:“是你弟弟還是妹妹在考試啊?”
另一個女人也笑着誇道:“現在像你這麽負責的哥哥真的太少見了,看你這個年紀,應該也還在念書吧,你哪個大學的啊?”
“不是弟弟妹妹。”秦饒只願意回答第一個問題,扯起唇角:“是我未來的女朋友。”
幾個家長:“……”
拎着的那杯奶茶裏加的冰塊漸漸融化,杯壁外層越來越多挂上細密的小水珠,離考試結束還有三分鐘。
“叮鈴鈴——”
考試結束的鈴聲打響,信號屏蔽儀同時被關掉,秦饒褲兜裏手機終于恢複了通訊信號,響了起來。
“小秦總,我是您父親的秘書,A市那邊有個爛尾樓盤鬧了起來,在争執中邵總被失足摔下樓,情況嚴重,現在正在醫院搶救,有些事得等着您來處理。”
黎央跟着人群走出校門,天陰沉沉,氣壓低,就有幾分悶重的,讓人喘不上氣的壓抑感。
但考完了大家的心情輕松喜悅的,湧出考場的學生沒有被這天氣影響到,臉上洋溢着笑容,扭轉脖子四處尋找等候的家長。
黎央也看向那棵榕樹下,秦饒這兩天都站在那兒等她出來,今天卻沒有瞧見他的身影。
又到處張望了一圈,仍然沒有看到,黎央從書包裏拿出手機,十幾秒開機後屏幕亮了起來。
同時她看見秦饒十多分鐘前給她發的一條微信。
【我有點急事要去處理,給你買的奶茶和傘放在門衛室了,你去拿一下】
黎央回複他【好的】,走到門衛室和大爺一說他就把這兩樣給了她。
她先回了趟酒店把留在房間的幾件衣服收進書包,然後搭公交回家,路上她接到了夏露濃的電話,兩人就着才考完的英語卷子聊了會兒。
“我覺得我考得還不錯哈哈,應該能上一本線。”電話那頭,夏露濃語氣高興:“對啦央央,還有個好消息要告訴你,前兩天有個導演聯系到了我,說是藝考那天就相中了我,他最近有部新電影要拍,裏面有個會跳舞的女學生很适合我,雖然是個小成本的文藝片,我也只是女四號,但我還沒上大學呢就有戲拍又有錢賺啦!”
“哇,恭喜你!”
“他那戲已經開始拍了,要我盡快去劇組,說是給我請了專業老師培訓我的演技。我票已經買好了,打算今晚就坐車過去,拍完了我直接去新學校報道,之後的寒暑假……我很大可能是不會再回這邊了,我要離我那個家遠遠的。”
她語氣十分堅定,可下一秒,情緒又低落了下去:“只是央央,我好舍不得你呀。”
黎央愣了愣,心裏也特別不舍,可她知道她家裏是什麽情況,反過來笑着安慰她:“沒事的,現在通訊和交通多方便呀,就算我們不在一個地方了,以後也能經常聯系,等我放了假,我也能過去找你玩,到時候說不定你就成了大明星啦。”
夏露濃有被她的話鼓舞到,聲音裏重新帶上一絲笑:“等我成了大明星,我請你去最好的餐廳,帶你去最貴的商場,然後就學着電影裏演的那樣,手指着一排衣架,特高貴冷豔地說這件這件不要,其他的都幫我包起來。”
說到後面夏露濃自己都忍不住笑場,黎央泛紅的眼睛也彎成了月牙,兩人又聊了好半天才挂斷電話。
黎央輕輕吸了吸鼻子,心裏真情實感的高興,可也有淺淺的難過。
下午那道“叮鈴鈴”的鈴聲,不僅代表這考試結束,高中生涯就此劃上句號。也意味着成長,去面對一些不願意,卻不得不的分離。
走下車時,“啪嗒”一滴雨落在頭頂,黎央撐開那把足有兩人大的黑傘,雨越下越大,等她到小區時,烏雲徹底兜不住,瓢潑的暴雨連綿不斷砸下來。
她抖了抖傘上的雨珠,坐電梯上去。
家門口坐着個人,是很久沒見到的黎新月,黎央不想理她,拿鑰匙開了門就要往裏走。
黎新月趕忙用手抓住防盜門的門框邊緣,理直氣壯道:“我和我媽吵架了,沒地方去,你得收留我一晚。”
黎央感覺可笑,冷靜道:“我不欠你的。”
說完就要去掰她的手,黎新月瞪着她,振振有詞地反駁:“你是不欠我的,難道你不欠我爸爸一條命嗎?當初你不多說那句話,我爸會出車禍嗎?還有之前那十幾年,難道不是我爸一直養着你嗎,要不是我爸,你早被你媽扔到孤兒院去了!”
“結果你呢,一點不知恩圖報,只是讓我住一晚都不願意!再說了,這麽大雨我去哪兒啊,萬一出什麽事,你對得起我爸嗎?!我爸在九泉之下都不能瞑目!”
黎央手指縮了縮,最終松了手:“就一個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