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一更)
◎犧牲◎
駐地裏的警報聲分很多種, 治愈師需要了解記憶的只有五種。
顧挽月确定,這個警報聲,不是他們治愈師需要了解的五種之一。
所以, 出事了?
顧挽月立馬緊繃起來, 手放在腰間的雪白壓縮袋上,這裏放着她的冰鞋, 還時刻準備将疾風5號召喚出來。
每當這種時刻,她就尤為慶幸,自己是有自保能力的。
否則, 肯定沒法和現在一樣冷靜鎮定。
周圍的毛茸茸們反應更快。
在聽到警報聲的一瞬間。
原本小小軟軟,看起來格外好欺負的毛茸茸們, 迅速變身,前後左右将顧挽月無死角的包圍了起來。
“警戒!”
“有未報備的戰艦強行降落?我都多久沒聽到這個警報了。”
“別掉以輕心!也有可能是蟲族僞裝。”
蛟龍沖天而起, 數米長的黑色蛟龍展翼, 将整個空域都歸屬于它巨大淩厲的羽翼之下, 遮天蔽日, 如烏雲壓頂,氣勢磅礴。
兩米長的棕色斑紋華南虎一躍到最前方,發出警告的呼嘯, 流暢的線條繃緊, 身體前壓做出攻擊的姿态, 眼裏滿是警惕。
墨西哥狼也罕見的變化出高大的巨狼模樣, 緊緊的守候在顧挽月身旁,一雙狼眼裏閃着攝人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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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怕,不會讓你受傷的。”墨西哥狼安撫道:“天王老子來我們也直接給它撕碎, 轟成渣渣。”
顧挽月:“……”
沒想到你是這樣的墨西哥狼。
光在她面前裝可愛了是吧?
顧挽月環視一圈。
最前面擋着一排高大的機甲, 架着一臺口徑的不小的炮彈發射器裏, 正散發着幽藍色的,如黑洞漩渦一樣的光。
機甲的後方,是把她起碼圍了十圈以上的毛茸茸!
仰頭望天,巨大的蛟龍遮天蔽日,還有其他會飛的獸人、空中戰甲布滿整個空域。
這……
毛茸茸大變特工隊?
她還一時有點接受不了,剛剛她那麽一大群軟乎好rua,又甜又軟的小可愛呢!
明明剛剛還在這裏的!
原始、野性、戰意、威懾力。
顧挽月身處其中,對前方未知的威脅,感覺腎上腺素飙升,緊繃中也多了幾分難以言喻的期待。
會是什麽呢?
她有機會看到一觸即發的大戰嗎?
就在她這麽想的時候,一艘戰艦朝她們東南邊的岩石攤駛去,歪歪扭扭,跌跌撞撞,完全看不出第八軍團獸人戰士優秀的軍事素養。
“怎麽看着像是我們第八軍團的戰艦?好像是五年前開始服役的霍索恩號?”
“前方傳來消息了,說是卡爾星的人,情況緊急沒有報備申請到降落權限。”
“卡爾星?那距離我們這可不少光年。”
“警惕!也不排除是蟲族僞裝入侵的可能性。”
歪歪扭扭的戰艦周圍跟随着不少機甲,機甲身上全都扛着長槍大炮式的武器,發出嗡嗡嗡轟鳴聲,顯然武器已經全部打開,随時都能直接發射。
“不明戰艦,你已進入我星防空識別區,即将進入我方核心警備區域,危及枯雲星駐地安全,請立刻降落,核對身份碼。”
“重複……”
戰艦磕磕碰碰,轟的一聲落地,在岩石攤強行迫降,拖出一片焦黑,迸射出無數碎石,發出驚天巨響。
戰艦被逼至駐地邊緣迫降,裏面還不斷傳來機械廣播聲音:“我們是第八軍團駐卡爾星殲星穿插艦隊,艦上指揮官犧牲于星空海,艦內全體士兵陷入精神海崩潰,身份認證失效。申請迫降!申請迫降!”
被激起的漫天塵埃緩緩褪去,破損的戰艦蒙上灰霾,讓人莫名想到英雄隕落,灰霧中都帶上悲涼。
戰艦再也沒有一絲動靜,只剩下機械音無情重複:“我們是第八軍團駐……”
顧挽月莫名覺得這個聲音帶着悲壯、明明只是冰冷無情的機械音,她卻聽出了字字血泣的感覺。
“艹,穿插艦隊不是戰鬥力很強嗎!”華南虎眼眶都通紅,低聲咆哮。
蛟龍在天上盤旋,飛行的速度都明顯快了不少,他聲音卻很鎮定:“注意防護,不要留破綻,艦隊會有專門的人處理。”
墨西哥狼明顯急促變粗的呼吸,都在蛟龍這番話後,努力平複了下來。
顧挽月輕輕揉揉墨西哥狼的後背,從上往下的安撫:“別怕,有我呢,天王老子來了我也直接給它祛除幹淨,劈成渣渣。”
墨西哥狼:!!!
狼耳突然發癢得狠狠抖了抖。
這話怎麽這麽耳熟?好像是他剛剛說過的。
墨西哥狼突然覺得自己通紅的眼眶有些無處安放,原本狠狠揪起來的心,突然就輕輕散開,覺得安穩極了。
他看了看周圍的架勢,一瞬間覺得有些分不清,到底是誰在保護誰?
岩石攤。
包圍戰艦的獸人戰士們,操作着武器和機甲,警惕的上前。
戰艦一般從外面是打不開的,但如果真的是他們第八軍團的戰艦的話?
“識別碼波段匹配上了!真是我們的戰艦!”
塔臺中指揮官下令道:“先開駕駛艙。”
“滴——”
随着五道不同秘鑰匹配成功,戰艦最前方緩緩升起鯊魚頭形的合金封蓋。
露出裏面5個身着第八軍團軍服,渾身鮮血淋漓的人影,他們或暈厥在地,或俯趴在操作臺前,死死地抓住操作杆不放手,即使血肉模糊。
藍光掃過,“身份識別成功,沒有被蟲族附身的痕跡。”
是真的!
他們第八軍團,多久沒發生傷亡這麽大的慘案了?
“救人!”
“快去請顧治愈師來。”
“上b級治療儀,必須趕緊讓他們清醒過來。”
除了這5名昏迷的戰士,沒人知道戰艦後面的情況,誰也不敢貿然行動。
上一道警報聲還沒落,新的警報聲又響起了。
一道代表——【全體進入一級戰備狀态】
一道則是顧挽月熟悉的,二級緊急預案,代表超過5人精神海暴動,有崩潰風險——【集合駐地內所有治愈師】
小樂園雖然距離岩石攤有段距離,但是顧挽月通過最前排機甲的對敵遠程監控系統,将剛剛岩石攤發生的事,都盡數收入眼中。
***
顧挽月在毛茸茸的保護下,開着機甲飛向岩石攤。
等她到的時候,駕駛艙裏救出來的5個人,都在治療儀的治療下,傷口愈合得差不多了。
獸人強悍的身體素質和自愈能力,讓他們很快清醒過來。
“我們不要緊!後面還有整個艦隊人,救救他們!”
“你必須先解釋清楚情況,少校。”
肩上的軍銜讓他冷靜下來,努力扼制住波動的聲線:“我們,遇到了新型蟲族,才剛剛打照面,第一波攻擊後……”
他深吸一口氣繼續:“艦隊內所有戰士,精神海都全部開始暴動,太快了。”
“當時還有機甲在艦外,指揮官撐着最後一絲理智,将他們強行扔進單人禁閉室,結果,他自己沒能回來,留在了星空海裏。”
第二名被劇烈撞擊震暈的獸人戰士也恢複了神志,這是一名戰艦駕駛員:“指揮官留下的最後一道命令,就是讓我們勢死也要将戰艦降落到枯雲星。”
“三環共十六道與塔臺确認身份的軍官,全部陷入暴動,無法完成認證,我們被迫強行降落。”
他指了下後面的艦艙,手都有些顫抖,道:“我說的都是真的,第八軍團的戰士,寧死也不會做蟲族俘虜的,戰艦裏也許還有能救回來的人,這是我們少将用命換回來的啊!”
新型蟲族。
新、蟲。
顧挽月第二次遇到了,到底是什麽蟲,竟然會有這麽大的威脅,一個照面,就讓一個艦隊的人全部精神海暴動?
顧挽月問身旁的墨西哥狼:“怎麽不第一時間把人救出來?”
墨西哥狼搖搖頭:“太多了,穿插艦選人都是優中選優,如果全部暴動,實力倍增。相當于放出威力巨大的不定時炸彈。”
顧挽月蹙眉,沒法用重武器攻擊,只能是強大武力的壓制,偏偏穿插艦裏的人都是精英。
塔臺指揮顯然還在猶豫。
“開!”天空中遠遠傳來一道威冷的聲音。
一雙銀翼如同利刃一般,撕裂濃稠厚重的空氣,帶着破空聲遠遠襲來,銀翼白虎從天邊疾馳而下,身後拖着一條由無數白色激波氣浪構成的漣漪尾跡。
原本凝重的氣氛頓時瓦解。
“元帥回來了!”
“快快快快!”
“設備都拉過來。”
顧挽月還沒看清裏面的情況,白珒就出現在她面前,黑色作戰服上染滿了大片血漬,一股壓不住的躁動血氣撲面而來。
顧挽月:“你怎麽了?”
“沒事,剛剛從前線趕回來。”白珒凝聲,懇切道:“接下來可能就要拜托你了,你想要任何東西都能提。”
說完就踩着黑色作戰靴,大踏步往戰艦出口而去。
顧挽月攔住他:“我感覺你不對勁。”
她将冰雕召喚出來,這股感覺更明顯了,白珒的精神海,仿佛暴雨傾瀉,風馳雷鳴,簡直像是10級狂風在深海卷起的巨浪。
白珒背脊挺直,對上她凝視的目光,克制道:“結束後做個治療就好。放心,維持精神海狀态平穩,是每個指揮官的必修課。”
這話确實也很好的安撫了顧挽月的焦慮,她可不想最後幾天出什麽問題,尤其是有了新型蟲族這個威脅。
不得不說,白珒這個元帥,僅僅是站在那裏,就讓人覺得安心。
白珒去戰艦旁,将在戰艦中殺瘋了,打得你死我活的兇獸們一個個控制住,然後單獨關進籠子裏。
黑色作戰服包裹的身影如釘子般,牢牢釘在戰艦出口,沒有任何一只狂躁的兇獸,能找到縫隙逃出來。
“您就是那名a+級治愈師吧?”
顧挽月收回凝視遠方的視線,看向眼前5人。
“是的。”
5人身着相同款式的軍服,帶着相同款式的臂章,染着同樣的擔憂和血腥,相互攙扶着,也努力想站的筆直。
“我們看過您治療精神海崩潰的全息視頻,您絕對是絕無僅有的天才治愈師。”
“指揮官給我們下死命令,也要迫降枯雲星,除了保留新型蟲族攻擊數據,很大一方面恐怕就是因為您。”
他們語氣近乎哀求:“只有您能救他們了。”
五串金色秘鑰,就像是光屏投影一般,從他們的光腦裏飄出來,緩緩落到顧挽月光腦上。
“嘀,接收到少尉許陽、中校……”
顧挽月擡手,略有愕然。
這是五串秘鑰,看起來不長,也輕飄飄的,但卻是眼前這幾名軍官和士兵,從軍以來積累的全部財産。
墨西哥狼擋在顧挽月面前,面色冷酷道:“做什麽,你們回頭看看,已經足足有三十個了。上次顧治愈師治6個都累得不行,怎麽也救不過來的,這樣會給她多大壓力?”
他嘴裏明明說着無情的話,但顧挽月在墨西哥狼身後,分明看到狼尾巴傷心的垂落下來,還偶爾抽搐的顫抖一下。
五人頓時更急了。
“盡力就好,您盡力就好!”
“如果您覺得不夠,我家族做自然食品生意的,可以為您提供珍惜的滋補品。”
“我家族是做藥品研發的,可以為您專門研究美白、煥容的藥物,以後您有什麽需要的,都可以來找我,求求您了。”
顧挽月舌尖都頂住牙齒,唇颚都緊繃起來。
她最聽不得有傲氣的人服軟,也看不得硬彎了脊背的哀求。
就像是她驕傲了一輩子的父親,在她跌落谷底後,為了給她争取更好的訓練資源和教練,背着她偷偷去找教練、國家冰協的人說好話。
顧挽月抿緊唇,拍拍墨西哥狼的後腦袋:“好好說話,我不要那些,你負責解釋清楚!”
說完就大步朝白珒的方向走去。
墨西哥狼被拍了後腦勺,幹脆也揮舞狼爪,氣呼呼的給眼前五人一人哐啷一下。
“阿月才不像主星其他那些高級治愈師一樣貪得無厭,不用這一套,消息這麽不靈通。”
被哐啷拍了腦殼的人,有些驚詫,但随即安心許多,看着顧挽月召喚出的冰面,問墨西哥狼:“那顧治愈師能救幾個?”
要是能和之前一樣,努力救六個人,他們也滿足了!
墨西哥狼撓撓頭,也有點不确定:“等着看就好!”
精神海暴動,還有許多正在崩潰中。
比上次更恐怖的場景。
那次精神海崩潰,沒多久就趕來救援的白珒壓制住了,這次,卻在狹小的戰艦內相互瘋狂攻擊了許久。
缺胳膊短腿都是輕的。
顧挽月覺得有些反胃,想深呼吸緩解一下都不行,周圍的空氣裏都布滿了粘稠的血腥氣。
戰場、戰争,果然不是生于和平的人能理解的。
她甚至都還沒真正踏上戰場。
顧挽月覺得有點生理性不适,眼前的遍布斷肢殘臂、宛若人間地獄的場景,讓她忍不住将冰面趕緊召喚出來。
她沒用剪輯好的那版歌曲,因為她又一次嫌棄了。
她想,如果不離開的話,她可能永遠也不會對這套節目滿意。
顧挽月點開光腦,從她剪輯歌曲的曲庫裏調出一首。
這也是一首軍歌,許多第八軍團的獸人戰士都耳熟能詳。
铿锵有力又婉轉細膩的音調、通過嘹亮的小號和铿锵的小軍鼓的演奏流淌出來,讓人想到出征前的旌旗下,柔軟寫着遺書的俠骨柔情。
“更強大,才能守護好你”
“更勇敢,才能守護我們的家園。”
擅長表現節奏和力量的打擊樂器,和最能烘托氣氛,引起人共鳴的吹奏樂器組合在一起,瞬間讓人熱血又眼酸。
顧挽月也眼酸。
她能有強大情感展現力,也是源于能比旁人更敏銳的捕捉到情緒,也更容易被情緒影響。
犧牲啊。
多簡單的兩個字。
不過十九個筆畫,不過短短兩個音節,不過平淡的出現在和平年代人的言語中,輕得像是羽毛、像是喝杯茶一樣簡單。
但當現實就這麽毫無遮擋,猝不及防的、血淋淋的闖入眼簾,幾乎要把人壓得透不過氣來!
顧挽月在冰面上滑行,銀白冰面上的劃痕又亂又沉,她淩亂的步伐幾乎和此刻的心情一模一樣。
不需要精心編排,不需要提前準備,這是自內心深處噴湧而出的情緒,這是這麽多年在冰上深深打進骨子的步伐。
她的步伐淩亂,但身體卻緊繃,滑速也飛快,看得周圍的獸人戰士們大氣都不敢出。
要出征了,他們挺直背脊,絲毫不懼。但心裏總會有片柔軟的牽挂,再堅硬的人也忍不住被扯的心亂一瞬。
獸人戰士們不知道這些步伐都是什麽,卻仿佛回到了每次大戰出征前。
風從心頭呼嘯而過,填寫遺言的提示音如火星般淩亂地灑落在心上。
“如果我犧牲了,請不要悲傷。”
“如果那一天來臨,請不要哭泣。”
小號的力度漸強,将铿锵的節拍緩緩壓住。
讓人心都不由得揪起來,緊張得喉嚨仿佛都被扼住。
蛟龍在天空中盤旋
端着槍炮的機甲發動機嗡嗡的聲音漸低。
周圍的獸人戰士們,都不由得将目光落到冰上,落到冰面周圍的鐵籠上。
在心中酸澀又壓抑的情感裏,緩緩凝視着顧挽月腰肢後仰。
顧挽月的雙腿弓行前後壓低到極致,柔軟的腰肢向後彎出令人心驚膽顫的弧線,張開雙臂、擡頭後仰望天。
整個身體以一種決然的姿态,在冰面上畫出一條悲壯的弧線。
很美的下腰鮑步。
卻看得人心頭哽咽。
顧挽月的下腰鮑步很穩、很美,如果平時看到,恐怕所有獸人戰士們都會為之驚嘆。
但現在,卻跟着越來越低的手臂,越來越慢的滑速,不斷顫抖的纖長黑睫,幾乎要被帶進無邊的壯烈和悲恸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