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蜚?是蜚大人吧?白色的腦袋,蛇一樣的尾巴,只有一只眼,長得像牛……‘太山上多金玉桢木。有獸焉,其狀如牛而白首,一目而蛇尾,其名曰蜚’——《山海經》裏就是這麽說的。”

一輪皎潔的圓月挂在天邊,清冷的月光灑進安靜的小院。

月色籠罩之下,簡單別致的小屋窗臺邊上趴着一名黑發少年,這會兒他眉眼放松,單手支着下颚,正喋喋不休地試圖和誰說這話——屋子裏只有少年一人,只不過此時此刻在他面前的窗臺上,擺着一個小小的木盒子,令人驚奇的是,那小小的木盒子裏居然跪卧着一只獨眼白獸小獸!

盒子裏的小獸大概只有成年人的手掌那麽大,仔細看它的身上不難發現皮毛之上還布滿着傷痕血液凝固的顏色……此時,它像是完全不受少年碎碎念的侵擾,自顧自地将腦袋擰開到一旁貼着木盒底端,那唯一的一只金色眼睛閉合起來,像是昏昏欲睡的模樣。

但是,它這愛理不理的态度完全不妨礙少年锲而不舍繼續說下去——

張子堯歪歪腦袋,也跟着趴在窗棂上:“蜚大人,您不理人,一定是因為生氣了吧?之前的地震也是……是是是,把你關起來加以利用真是太不應該了,但是凡人就是這樣的,因為實在是太弱小了,所以反而天生就想要追逐更強大的力量來将自己武裝起來……嗳,您能不能看在咱們這麽弱小的份兒上,大人有大量稍微不要那麽生氣?反正您現在自由啦,大可以從盒子裏走出來,然後——呃呃——該到哪兒去到哪兒去,想做什麽就做什麽,以後再也沒有人能夠限制您的自由了,請将之前發生的一切當做是一場噩夢……”

“——啧。”

身後傳來的不耐煩咋舌音讓正喋喋不休的少年停頓了下。

只是稍作停頓片刻後,他的表情看上去像是什麽都沒有聽見,只是自顧自地擡起頭看了看天色,同時發現遠處別的別院裏的燭火也熄滅了——少年意識到這會兒還真的就到了睡覺的時間……眼珠子在眼眶裏轉了一圈,他稍稍撅起屁股,鼻尖幾乎要碰到那個盒子的邊緣:“還真是到了睡覺的時間了,蜚大人,您就安心睡吧?睡醒覺了就心情好了,我給你講個睡前故事吧?小時候我娘總是講給我聽的……您沒意見我就說了啊,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個公主,為了尋找能讓她死去的父皇起死回生的仙藥,她踏上了旅途,只是旅途中她與自己的婢女和公公走丢了,走啊走,她獨自一人穿過了一片荊棘林,然後在那片荊棘林後面看見了一座宏偉的城,城牆上盛開着滿滿的薔薇……”

“——荊棘條劃傷了公主的全身,公主死于失血過多,故事完。”

身後,男人低沉而嘲諷的聲音再次響起。

張子堯充耳不聞,面不改色繼續道:“公主敲響了城門,想要尋求幫助。過了一會兒,城門被人從裏面打開了,她看見了一座熱鬧的城,城裏有很多很多的人,男女老少都有,他們每個人看上去都非常快樂且健康!前來開門的人告訴公主,歡迎來到無殇城,在這裏的所有人都已經跳出了輪回之苦,不用再經歷生老病死……”

“——哼,荒謬。”

拆臺的聲音……第無數次非常恰到好處地傳來。

張子堯伸長了脖子,看了看盒子裏的小獸,果然那雙金色的眼一開一合地像是眼皮子開始打架,不一會兒便徹底微微合上打起了盹兒,他小心翼翼地捧起那盒子,轉過身——

同時,從頭至尾一直遮在他腦袋上、像是芭蕉扇似的大龍尾巴慢吞吞地從他頭頂撤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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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不遠處牆上的畫卷中,坐在樹梢上的男人懶洋洋地活動因為保持一個姿勢過久有些發麻的腳并伸手彈翠色靴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張子堯輕輕将那木盒子放回桌子上,輕聲道:“一個晚上就你在後面上蹿下跳給自己加戲。”

“那是因為本君被迫一個晚上聽你在窗臺前面對着那破木盒子廢話連篇。”燭九陰哼了聲,“不出來就在裏面呆着,你還去哄它幹嘛,瞧把這小畜生能耐的,還要聽故事睡覺呢——本君被你從架子上面拿下來多久了,怎麽從來沒見你給本君講過故事?”

“你都幾千歲了?”

“幾千歲就不許失眠了?”

“你失眠過?”

“沒有。”燭九陰淡定道,“但是這不妨礙本君聽床頭故事。”

“下次給你講個,”張子堯道,“上古神龍、十二巫祖燭九陰大人與十二巫祖後土娘娘那些年不得不說的恩怨情仇,怎麽樣?”

正低頭整理衣袍的男人聞言,一臉聽見什麽辣耳朵東西似的滿臉膈應擡起頭,瞪着張子堯陰陽怪氣道:“本君就該讓那些木頭掉下來插.進你腦袋裏,順便填填裏面過多的腦子洞。”

“可惜那些木頭沒掉下來。”張子堯指了指腦袋頂上,說到這,他似乎想起來什麽似的又道,“九九,現在我懷疑蓮香的死會不會跟蜚獸沒多大關系?你瞧瞧那小木盒子裏蹲着的小獸,看着人畜無害的模樣,今晚我跟它說了一晚上的話——”

“是你自己說了一晚上的話,”燭九陰嘲諷,“人家理都沒理你。”

“……”張子堯撓撓頭,“今晚我該看的看了,該說的都說了,現在還好好地站在這裏呢。”

“是啊,想想幾個時辰前你還是碰一下這盒子就會口吐白沫原地暴斃的慫樣,是不是突然覺得那個和那只肥貓抱在一起鬼哭狼嚎的自己顯得特別蠢來着?還當場就認了這麽個巴掌不到的玩意兒叫爹,本君不比他高大威武?結果無論是一展神威把你從倒塌的房梁底下救出來的時候,還是今晚撐着尾巴一宿沒動彈給你擋腦袋的時候,總之無論何時也沒聽你痛哭流涕地叫一聲:燭九陰爸爸。

“……九九,你怎麽什麽都要同別人攀比?”

“因為本君小心眼。”燭九陰雲淡風輕道,“民間小本裏沒提到過?”

“提到過。”

“甚好,現在通知你一聲,它沒騙人。”

“……”

一人一畫你一言我一語的鬥嘴,然而卻像是商量好了似的雙雙壓低了自己的聲音像是生怕驚擾了什麽——就在他們中間的桌子上,小小的木盒裏的小獸大概是睡熟了,之前一直緊繃的身體終于放松下來,小腦袋一點一點地,從它的嗓子裏發出含糊的“呼嚕”“呼嚕”聲音,張子堯又伸長了脖子去看它,看了一會兒後,發自肺腑地說:“蜚獸和想象中一點不一樣,這模樣真可愛。”

畫卷中男人冷笑一聲,輕輕一拂袖,屋外院中一陣冰涼的秋風吹過,幾只螢火蟲托着一朵開得正好的薔薇飄入房中,在張子堯的注視下,螢火蟲飛散将薔薇扔入小小木盒中——張子堯的注視下中,只見那薔薇輕輕下落,并且在觸碰到木盒中熟睡小獸的那一刻,迅速枯萎泛黃最後轉至焦黑!

燭九陰:“你手指頭放下去也是一個下場,要試試麽?”

張子堯:“……”

燭九陰:“還可愛不?”

張子堯:“……”

燭九陰面無表情道:“睡吧。”

張子堯打了個呵欠,不放心地看了一眼木盒子裏的蜚獸這才一步三回頭地爬上床,上了床躺好他又探了個腦袋出來:“如果在我睡着的時候蜚獸悄悄跑掉了怎麽辦?”

燭九陰還是面無表情道:“明早讓太連清搞一挂鞭炮回來放,而且要臉盆那麽大一盤的鞭炮方可表達心中喜悅。”

張子堯想了想:“那要是它還在呢?”

“給它做頓能長高高的營養早飯?——本君怎知?張子堯,你到底睡是不睡?”

燭九陰終于不耐煩了。

男人皺起鼻子紅色的瞳眸微微眯起的樣子還是有點威懾力的,于是張子堯吐吐舌頭,扔下一句“晚安”嗖地一下将自己的腦袋縮了回去……不一會兒,床裏頭就響起了少年輕微的酣眠:雖然今天下午他是睡得足夠飽了,但是因為晚上圍着那破木盒子手舞足蹈唱了一晚上的獨角戲,這會兒還真的疲了,輕易便進入夢鄉。

坐在樹枝上,身形高大的男人這才懶洋洋地打了個呵欠,看着桌子上和床上睡得安穩的蜚和張子堯,總覺得自己像是憑空多了兩龍太子似的突然有操不完的心——

“……說到底,”燭九陰垂下眼瞅着木盒子裏的小牛道,“大費周章把你給救出來的,你他娘怎麽能厚臉皮死賴着不走?”

話語剛落,睡夢中的蜚獸打了個小小的噴嚏,“阿嚏”一下,同時床上熟睡的少年酣眠聲一頓似要被弄醒,樹梢的男人立刻繃直了腰杆看看這邊看看那邊,最終一臉心驚膽戰、死死地閉上了自己的嘴。

屋內重歸于一片寧靜。

夜色正濃。

唯有風輕語。

……

第二天早上,燭九陰是被鹹蛋黃的香味和瓷器碰撞發出的聲音給弄醒的。

迷迷糊糊地睜開眼,摸了摸餓的早就前胸貼後背的龍腹,男人伸手撥開昨晚強扯來跟前遮臉的茂盛松枝往外一瞧——随機一眼便瞧見畫卷之下屋內的桌子上,一只大肥貓正背對着他、弓着背翹着尾巴舔面前放着的茶托裏的鮮奶,而坐在大肥貓跟前的少年,以及其娴熟的動作用小奶虎給肥貓舔空的茶托添奶,添完奶放下奶壺,又順手捏起一根切成條狀的胡蘿蔔,扔進了右手邊的木盒子裏。

最後,好不容易“忙碌完”的少年這才抓起一個饅頭,終于是送到了自己的嘴邊,咬了一口。

——好一副和諧的其樂融融早飯圖。

燭九陰的眼角抽搐了下,他養了一只寵物,然後這只寵物又擅自招來了另外兩只寵物給自己當寵物——現在唯一讓人舒心的事是,他的寵物招來的兩只寵物裏不算那個狗腿子沒尊嚴有奶便是娘的,另外一個并不怎麽買賬。

燭九陰幸災樂禍地看着胡蘿蔔條被原封不動地從木盒子裏推出來。

——正所謂吃一塹長一智,這蜚獸被關了那麽久受了那麽多折磨,終于肯長腦子了。

不吃嗟來之食?

有骨氣,餓死了活該。

“吃早飯不叫本君,一群自私自利的——來給本君個豆沙包,嗯,呸,這餡兒在哪呢?咬了一口沒咬到,再咬一口便過了”坐在樹梢上的男人叼着個包子含含糊糊的碎碎念,同時沒忘記伸出個尾巴在少年的背上踩來踩去,“小蠢貨,你也別光顧着吃,好歹想想應該把這蜚獸怎麽處理——東西可是你招回來的”

張子堯一勺子粥還沒送到嘴裏。便被燭九陰搖晃着灑了大半,無奈索性放下了勺兒道:“它不願意從木盒子裏出來,我能怎麽處理?”

一邊說着像是要證明自己的說法,将那木盒子抓起來倒扣過來晃晃——

裏面的小獸發出警惕的聲音,燭九陰“唔”了聲趕緊把大尾巴遮在張子堯腦袋上,像是下一秒就有木樁子從天而降張子堯擡起手輕輕推開腦袋上的尾巴,同時重新将木盒反轉過來,只見盒子裏的小獸又是用四肢死死支撐着木盒,抖啊抖的模樣。

“你看。”張子堯說,“不知道到底怎麽回事。”

“哎喲,還真是啊?”燭九陰道,“還是它在這蟠桃木盒子裏嗅到了它前任的味兒,覺得倍有安全感舍不得出來?哈,那就有趣了——”

張子堯瞥了燭九陰一眼,真沒覺得哪裏有趣了——這麽一個災禍神放在身邊像個燙手山芋似的,不僅随時要擔心天上掉下木頭插腦袋,還要擔心凡間災禍秩序混亂會不會有不好的影響這本質的問題,簡直叫人心累但是這蜚獸不言不語,且表現得極其抗拒人類,張子堯拿它一點辦法沒有,也只能暫且放着身邊帶着。

“好歹吃點東西吧,”張子堯換了根新的胡蘿蔔條放進木盒子裏,“怎麽能什麽都不吃呢?”

盒子裏的騷動安靜片刻。

張子堯有些期待地伸長了脖子,只消片刻,胡蘿蔔條就又被原樣推了出來。

張子堯:“”

燭九陰:“本君就看着你熱臉貼冷屁股。”

吃了早飯,張子堯便帶着燭九陰出門曬太陽。

避暑山莊說大不大,這會兒裏面塞滿了宮人,張子堯怕沖撞了得罪不起的人也不敢亂走,就繞着自己別院附近的幾條道兒溜達畫卷挂在少年的腰間一晃一晃的,畫卷裏有個不滿的聲音在碎碎念:“曬太陽這事很隐私,是本君一日之中放松的重要時刻。”

張子堯:“喔。”

燭九陰:“喔什麽喔?你這拖家帶口的什麽意思?”

張子堯聞言,低下頭看了眼腳邊一颠一颠的大肥貓,聽見燭九陰的話,大肥貓翹了翹尾巴,燭九陰又道:“太連清,你這土地神是不是太閑了些?這京城地界都沒人跟你祈願?”

“最近大家沒空搞祈願這種小浪漫畢竟都很忙喵,”大肥貓道,“于是小神就不忙了。”

大肥貓腦袋上還穩穩地頂着個木盒子,木盒子裏,小獸在溫暖的陽光下惬意地打了個呵欠——似乎感覺到了有人在看它——它眨眨那只金黃的眼,閉上了嘴,又恢複之前那拒不合作的倔模樣“蜚大人好久沒曬太陽了吧?”張子堯笑得眯起眼,自然沒有得到回應,不過他也像是習慣了似的又懶懶道,“九九你不要鬧脾氣啊,這盒子宮裏誰不認識,放在房間裏叫人看見多不好索性帶在身邊還覺得踏實些,太連清抱着這木盒子別人還看不見,多好。”

這回倒是在回應燭九陰的不滿了,只是這回應又叫某條龍發出不高興的咋舌音,想了想道:“不行,這麽讓它厚臉皮賴着實在不是辦法。”

“那你倒是想個法子。”

“找人問問吧。”

“找誰問?”

“”燭九陰又閉上了嘴。

“誰?”張子堯追問,“早說有人能夠打聽你怎地不早說?昨晚愁一夜我覺都沒睡好,你故意的吧?”

“什麽故意的?那是你自己腦子不好使,蜚的事,當然就要去問蜚才能得出答案。”

“它又不說話!”

“叫你問它了?”

“你又說問蜚,又說不問它,到底是什麽意思?我都叫你繞糊塗了。”

“天底下被關過在木盒子裏然後行為反常耍性子的蜚可不只它一個,”燭九陰的聲音低沉下來,顯示他現在不僅心情不好而且相當不情不願,“這小畜生不肯說不願離開木盒的原因,那就去問問那個當初從蟠桃樹裏被放出來的老畜生——”

張子堯腳下一頓。

低下頭看腰間挂着的畫卷。

畫卷裏安靜了下,而後,燭九陰平靜的聲音響起:“看什麽看?”

“當年被你關在蟠桃樹裏幾百年的蜚還活着。”張子堯用的是陳述句。

“這畜生千年不死不滅,當然還活着,老子給他好吃好喝的供着,估計還讓他年延益壽呢!”燭九陰沒好氣道,“你做什麽咒人家死?”

“可是太連清說蜚獸五百年一換任——”

“換任不代表前任死了,做足了年月還不讓人退休麽?”燭九陰驚訝道,“你居然不知道?蜚獸準确的來說應該叫蜚族,這個族群人數不多也就十來人,終年栖息于古版圖中原東部太山,五百年上位一人司管天下災禍”

“我只是個凡人。”

“也是,在這之前你連蜚獸是什麽都不知道呢——這倒是成你理直氣壯不學無術的好理由了。”燭九陰嗤聲道。

張子堯正欲反駁,這時,他注意到被大肥貓頂在腦袋上的盒子裏,原本趴卧的小獸突然擡起頭,似有所感的望了望天空——

張子堯跟着擡頭。

而後下一秒,原本還晴空萬裏的天突然就烏雲密布,張子堯愣了愣,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一滴豆大的雨滴便“吧嗒”一下落在他的鼻尖上。

傾盆暴雨姍然而至。

張子堯“哎”了聲,伸長了脖子往四周看了看,好險在附近瞧見了個納涼的亭子可供躲雨,便想也不想往那邊跑去——那雨真當是玉皇大帝踢翻了洗腳盆似的,密集得看不見前方的路,張子堯渾身濕的像落湯雞一腦袋撞進涼亭裏,擡起頭這才發現原來亭子裏早有人在。

“子堯?”樓痕似有些驚喜。

張子堯幾乎能猜到畫卷裏某條龍白眼都快翻上天的模樣。

“王爺,您怎也在這?”張子堯眨眨眼,裝作挺高興的模樣。

“剛從父皇那兒回來。”樓痕還是一副笑容不變的溫吞模樣,唇角勾起笑意滿滿道,“當真是有緣,本王正欲去找你,偏偏中途下起了大雨,原本以為又要耽擱一會兒了,沒想到正琢磨着,你就把自己送到了本王的跟前。”

張子堯像是早就習慣了這樓痕用字奇怪,這會兒也不反駁“送到本王跟前”這說法,只是擡起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尖:“王爺找我?”

“嗯,找你。”樓痕道,“本王有一事相求,也不知子堯答應不答應。”

“王爺先說。”

“京城地震災害,白白損失紋銀不計其數,然這事兒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不知怎地,卻還是壞事傳千裏傳遞了出去——這些天,太行山脈邊域士兵因挂念家中,軍心不齊,已經大大小小出了幾次事故……邊域小國因此亦蠢蠢欲動,欲犯我國土邊境,父皇令本王下令收士兵家屬家書,連同兵糧武器一起快馬加鞭親自護送至邊域,穩定軍心,共同禦敵。”

“……”

張子堯一臉聽得認真,心想然後呢?所以呢?你找我幹嘛?

“本王心想,有些士兵家中雙親年邁,目不識丁,找人替寫家書一封實在作用甚小,不如請畫師作一副災後圖,仔細還原京城原貌,将那些士兵父母劃入其中,豈不更加生動直觀》也免去他們日思夜想,畢竟本來沒多嚴重的事,倒是叫他們想得可怕了。”

“喔。”

張子堯想了想,然後明白過來,自己就是那現成好用的畫師,不用白不用——好吧,給天家做事,那報酬自然不言而喻,這個本來也不是什麽很難的事,但是仔細想想吧,他畫那些個火柴人,那些士兵能從裏頭認出哪個才是自己的爹媽麽?

張子堯有些尴尬地摸了摸下巴,正想找法子回絕突然腦子裏靈光一閃閃過關鍵詞,猛地擡起頭問樓痕:“你說咱們要去的那地方在哪兒?”

“太行山脈。”

張子堯低下頭看了一眼腳邊樓痕看不見的大肥貓,頂着木盒子的大肥貓也擡起頭看着他,與此同時,木盒子裏的小獸也是睜開了眼——打從昨晚頭一回——用正眼瞧着張子堯。

皇家車馬,肯定比自己雇傭馬車一路拖拖拉拉過去來得快,更何況跟這樓痕吃好喝好,好像也沒什麽不好的……張子堯猶豫了下,扔下一句模棱兩可的“讓子堯回去琢磨下”,樓痕見他臉上松口,自然欣喜,也不多勸說便答應給他三天時間考慮。

此時大雨還未停下。

這雨有些似曾相識。

想想前些日子的地震,張子堯又看了看小木盒裏擰着腦袋出神看着外面雨簾的蜚獸,想了想道:“王爺,這大雨傾盆,絲毫沒有停歇的意思,參考前幾日京城城內內澇……”

樓痕:“?”

“子堯建議,還是早日做好防澇排洪,以免再生事端。”張子堯言罷,又總覺得自己像是洩露了什麽天機似的不妥蹙眉,咬咬下唇轉頭跟樓痕擺擺手,“王爺說的事兒我會好好考慮的,日後便給予回複。”

說完,便幹脆重新跳回雨中,不一會兒便消失在了樓痕的視線範圍內。

只留樓痕一人立于涼亭之中,看着那逐漸模糊的背影,目光沉澱,不知其所思。

……

到了傍晚,外頭大雨依舊是嘩嘩的在下,不一會兒院子裏就積了到腳踝那麽高的積水。

太陽下山時,積水幾乎漫過了第一層臺階,冒雨趕回去的下場就是張子堯感染了風寒,從晚膳的時候開始就噴嚏不斷……這會兒,他坐在桌邊,在燭九陰萬分嫌棄的目光注視下,将一小半綠豆糕捏斷了,塞進手邊的小木盒裏,一邊吸着鼻涕一邊用帶着鼻音的聲音道:“多少吃點,你看看,吃飽喝足了才有力氣回家——蜚大人,太行山脈呢,是您家吧?您想回家吧?好好吃飯,我考慮帶你回家。”

“你就會給自己找事。”

“反正也要去太山,”張子堯頭也不擡地回答身後畫卷裏的男人,“跟誰去不是去?”

綠豆糕落在木盒子裏。

盒子裏的小獸擰開了腦袋。

只不過這次,它沒再把扔進去的食物又扔出來。

“你看,它沒扔出來!”張子堯驚喜道,相當覺得這是一種進步。

在他身後畫卷裏的男人将一口綠豆糕扔進自己嘴巴裏,幹巴巴地咀嚼了兩下,翻了個白眼。

張子堯心滿意足地吃完了自己的飯,然後喝了煎好的藥,渾身發熱又犯困,索性早早洗漱便滿懷心事的睡下了——

屋內吹熄了蠟燭,只有外頭積水折的光照應在屋子裏,整個屋子一片昏暗,唯有風雨聲。

頃刻。

床上少年昏昏沉沉睡去,發出輕微酣眠。

從放着木盒的小桌子上,傳來一陣小小的騷動……

原本閉目養神的畫中男子警覺地睜開一邊眼,不動聲色看向桌子方向,于是便得見——

那小小的盒子裏突然冒出一層淡淡的白光,“卡啦卡啦”的細碎響動後,一只白皙的小手突然抓住了木盒的邊緣,緊接着,身穿白袍、左眼戴着眼罩,右眼金眸的十二三歲小童從木盒子邊緣探出了半個腦袋,那小男孩鼻梁挺翹,唇瓣粉嫩,樣貌竟是異樣的精致好看。

小孩還趴在木盒邊緣,往熟睡的張子堯方向看了一會兒,稍一停頓,便擡起手,對準少年方向揮了揮——

燭九陰微微蹙眉,正欲動作——

然而此時,卻只是見被張子堯踹開的薄被騰空飛起,而後輕柔地落在他的身上。

燭九陰愣了下,轉過頭去看木盒,這才看見原本趴在木盒上的小腦袋已經縮了回去,木盒中身穿白袍的小孩靠坐在木盒邊緣,抱起那幾乎和他一樣長的、晚膳時張子堯扔進去的綠豆糕條,張大嘴咬了一口。

模樣甚是可愛。

可愛到燭九陰今晚就把他塞回太行山脈的沖動充滿胸膛,久久難以平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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