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衛夕已經在衛母家住了小半個月了。

立秋那天,衛母還特意炖了一鍋牛腩、又做了不少肉菜,說是應節氣,要添秋膘,盯着衛夕吃了不少。

通過這段時間的相處,衛母也對現在的衛夕有了或多或少有了新的認識。

沒辦法,之前因為一直不親不近的關系,一年到處除非逢年過節或者有事情才會讓兒子回來,而回來又不會在家裏待太久,所以很無奈的,衛母對現在的衛夕并沒有那麽了解。

除了還和以前一樣經常神游太虛以外,衛夕大部分還是和過去一樣,聽話溫順,緘默寡言。

衛母對此感到滿意,又感到些許心疼。

因為過去确實受過傷的關系,衛夕不如普通的孩子來的那麽敏捷伶俐,但是衛母不在意這些,只要自己的兒子可以健健康康的活下去,她就已經心滿意足了。

收完衣服,衛母又在陽臺抽了根煙才走進來,看到的是坐在電視機前的衛夕,面前還擺着一碗紅豆沙。

碗裏的紅豆沙還剩下多半碗,被衛夕拿在手裏的湯匙稍微有些傾斜着,裏面的糖水也正一滴一滴的溢出去,而本人卻毫無察覺。

衛夕又在發呆了。

衛母微微皺了皺眉頭,卻并沒有馬上出聲打擾。

最近衛夕發呆的頻率很高,還總是心事重重的樣子。有時候一個人坐在一邊,明明看起來是醒着的,可是走近了再看,才發現他的眼裏根本倒映不出任何存在。

衛母對衛夕總是神游四方這種情況并不陌生,只是這麽多年過去了,衛夕還是一點都沒有改變,甚至通過這幾天遇見的情形來看,甚至比過去那種發呆愣神還有些微妙的不一樣,這讓衛母生出了些許擔憂。

“衛夕?快吃吧,都涼了。”

溫柔的呼喚從遠處傳來。

衛夕遲疑地側過頭,慢慢地看清了眼前母親的身影,像是好半天才反應過來自己身在何處,然後又沉默着垂下頭,繼續吃起了面前的紅豆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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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起來還是很乖順的,對別人說的話也會做出反應,應該沒什麽大問題吧?

衛母努力地安慰着自己,可是除了這些,兒子臉上總會出現的那份難過和心事重重又是為了什麽呢?

時至半夜,電視機裏的節目都已經換做了無聊的午夜檔。

衛母關了電視準備回屋休息,卻忽然聽見了一陣微弱的細語從衛夕的房間裏傳來。

在和誰通電話嗎?

看看牆上的鐘表,這都幾點了?

衛母來到衛夕的房前敲了敲門,“衛夕,還和朋友打電話呢?有什麽事明天再說吧,早點休息。”

然而話音落下,卻并沒有得到任何回複。

衛母囑咐完就想離開的,但是剛要走卻莫名的遲疑了一下。

一陣輕微的說笑聲隔着房門傳了出來,似乎并沒有把她的話當做一回事。

衛母有些無奈,轉過身推開衛夕的房門,想要嚴厲的制止一下。

卻在打開門以後,倒吸了一口涼氣。

如果放在別人身上的話,眼前所見的一切并沒有什麽奇怪的吧。

沒有開燈的房間如此陰暗,并無法看清床上人的表情,只能通過那斷斷續續、時有時無的一連串細語才能猜測到,或許是在說夢話吧。

只是這情形和過去那段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覺何其相似。

衛母站在門口遲疑了很久,默默地看着躺在床上的身影,卻半天也不敢走近看看。

她感到有些害怕,她害怕昨日的情形會重現,她害怕如果現在的衛夕再想很多年前那樣,用着那種截然不同的神情對她說,他不是衛夕,那她該如何是好?

可是再害怕也不能什麽也不做,說不定兒子真的只是睡着了而已,那些匪夷所思的事情已經過去了,而且那種事情也只出現過少數幾次而已,她不應該這麽擔心的。

這樣想着,衛母慢慢地來到衛夕的床邊。

“衛夕…衛夕?”

床上的人面對着牆壁,身體蜷縮在一起,像是根本無法從夢境中醒過來。

衛母不忍,卻還是伸出手将衛夕的身體翻轉過來。

可是即使這樣,衛夕也依舊緊閉着雙眼,一點轉醒的跡象也沒有,嘴裏還時有時無的念着一串不清晰的胡話,只能通過零星的幾個字眼辨別出一個名字。

“……長思……”

衛母看着衛夕,滿眼的不知所措。

“衛夕…”

是在做夢吧?

一定是的。

第二天,衛夕起的很早。

吃飯的時候,衛母一邊小口的吃着東西,一邊觀察着自己的兒子。

衛夕精神不錯,雖然沒有多少表現,但是可以看出心情看起來也比之前好很多,昨晚的夢魇似乎并沒有對衛夕造成什麽困擾。

出門的時候,衛夕和母親道別,在關照他注意安全的時候,衛夕還回過頭回了一個淡淡的淺笑,那樣子看起來真別提有多好。

果然還是想多了吧,衛母收拾桌子的時候想着,終于放下心來。

是夜。

衛夕早早的梳洗完畢,爬上自己舒适的小床。

母親最近對他很好,他對這個家也沒什麽抗拒。

只是說真的,他實在不知道什麽時候這種生活母親家裏的日子才可以結束,如果說放到過去的話,他或許還沒什麽感覺,但是現在他已經有自己的生活了,這種被母親養起來的日子顯然對他和季長思的接觸太不利了,他真的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回到自己的生活中去。

說來好笑,為什麽所有人都要這麽任性的擺布他呢?

總是在一開始他不願意的時候拼命的要他接受,卻在他已經接受了以後又要把一切都扭轉回來,這種任性到底到什麽時候才能是個頭兒呢?

他真的有些累了,如果不是因為季長思的話,他可能真的快要堅持不住了。

腦子裏想着季長思這三個字,心情也逐漸安穩了起來,好在他還有他呢啊,不是麽。

衛夕這麽想着,很快的便升起倦意,漸漸跌入了混沌之中。

而在衛夕剛剛入睡的不久以後,衛母又不放心地推開房門,看了看睡夢中的兒子。

希望今天,兒子不會再被夢魇所困擾了。

衛母這樣想着,輕輕關上了衛夕的房門。

只是這樣的期待卻沒能如願以償。

如果不是因為每天都睡的很晚的話,衛母說不定根本不會發現衛夕的不正常吧?

那時衛母剛剛躺下不久,還睡的很淺,卻忽然被外面的走動聲驚醒。

本以為是不是衛夕起夜上衛生間,衛母也沒太在意,只是時間過去很久了,那細微的響動卻一直沒有停止。

心中有疑,于是衛母輕從床上爬了起來,推開房門,打開了客廳的燈光。

卻在燈光亮起的一瞬間看到了穿戴整齊的衛夕,正瞪大雙眼看着她,而且那目光裏充滿了驚訝和迷茫,就像是在看着一個陌生人一樣。

心裏有什麽東西重重落下,衛母腦袋嗡的一聲,卻強子鎮定的試探着叫了衛夕一聲,“衛…衛夕?”

然而回答她的卻是一個更加疑惑的眼神。

顯然,本應答應她的人似乎并認不出她來。

而且更加讓人感到驚訝的,眼前的衛夕上下審視了兩遍衛母,然後又觀察了一下四周,接着像發現了什麽似得向門口走去,試探着拉開防盜門,最後頭也不回的跑了出去。

一陣夜風順着半開的窗戶吹了進來,将茶幾上的報紙吹散了一地。

衛母半張着嘴,靠着門框緩緩地坐到了地上。

一切來得太突然了,讓她一下子有些接受不了。

記憶中那個精神恍惚的衛嘉樂又浮現在腦海裏,衛母心裏一窒,不住的看着周圍的一切,像是一瞬間分辨不出到底發生了什麽。

就在這時,一陣手機鈴聲忽然從衛夕的房間裏傳了傳來。

衛母顫抖着将手機拿了起來,那是衛夕的手機,屏幕上顯示着一個熟悉的名字,那本是她最不想看到的名字,此時卻木讷地按下了接聽鍵。

“衛夕?你睡了嗎?”

紀子洋一邊開着車,一邊溫柔地說着,“我明天想見見你,你還在你媽那兒嗎?”

此時的紀子洋正在通往市區的高速公路上,他剛剛從家鄉小鎮趕回來。

他已經有一陣子沒見過衛夕了,因為他一直在忙着搞清楚一些事情,一些關于衛夕失憶之前到底發生過什麽的事情。

一開始事情進展的并不順利,在将從遇見衛夕以後所得到的種種線索聯系到一起以後所得到的結論來看,那種種跡象的背後藏着的事實是那麽的讓人感到毛骨悚然又無法接受。

他不敢接受那樣的事實,卻又不得不在不接受的同時更加努力的去尋找事情的真相。

其實但凡衛夕的母親配合的話,或是所有知道有關這件事的人都能毫無保留的将所知道的事情說出來的話,所有事情早就可以迅速的迎刃而解了。只是沒有人願意将事情的始末說出來,那樣的隐瞞到底包含了多少善意,在已經得知一切的紀子洋看來都無關緊要了。

通過很多關系找到了當地的派出所,甚至求到了自己父親那邊的各種關系,才由人領到了一位警官的面前。

衛嘉樂當年的事情是驚動過公安局的,畢竟死過人了。

見到那位當時處理過這件事的警官時,紀子洋才認出來,眼前的警官正是當初衛母來此領他和衛夕回去時打過招呼的劉警官。

事情間隔時間較長,紀子洋沒有資格翻看過去的檔案,但是劉警官卻将所知道的一切告訴給了紀子洋。

直到現在,紀子洋的耳邊還徘徊着劉警官的只言片語。

“我們也沒辦法确定到底發生過什麽,只知道衛嘉樂被送到醫院的時候…衣衫不整,醫生有驗過傷,除了一些輕微的淤痕以外,主要還是從高處跌落的摔傷,頭部傷得很嚴重,不過所幸的是沒有受到過性侵犯,所以我們猜測應該是衛嘉樂反抗的時候從二樓直接摔了下來,後來也證明我們的猜測是對的,事發的時候有過目擊者…”

“從現場的情況來看,那個男人确實是自殺的,事前喝過很多酒,應該是酒後……我們分析可能是看到衛嘉樂摔下去以後,頭部大量出血,加上酒精的刺激,以為自己殺了人,所以畏罪自殺。”

“但是我們不知道在這之前衛嘉樂有沒有受到過騷擾,衛嘉樂的母親也很震驚,當時都快崩潰了,畢竟按鄰居所說的,那個男人完全看不出是那種人…”

後來,紀子洋忘了他是怎麽走出的派出所。

他的心裏已經充滿了太多的憤怒和不滿,對那樣的事實和過去。他的心裏又充滿了太多的無奈和心痛,對過去的衛嘉樂和變成現在這樣的衛夕。

以後應該怎麽做,現在的他根本不無暇去想,他只知道他好想馬上見到衛嘉樂,他想好好抱抱他,他想要用盡畢生的力氣在未來的日子裏好好待他。

可是這樣的想法卻沒辦法那麽快的實現。

“衛夕…不在這裏…”

手機的另一邊傳來了衛母的聲音,吓得紀子洋差點闖了紅燈。

“阿…阿姨?…衛夕呢?”

“他走了…跑出去了,不知道去哪兒了…”

“跑出去了?”

“恩,就好像…變了一個人…”

紀子洋目光閃爍着,立刻調轉了車頭。

趕到衛母家中的時候,家裏的防盜門只虛掩着,如果不是事先知道發生了什麽,還讓人以為家裏進了賊。

紀子洋敲敲門,然後自顧自的走了進去,看見了正坐在茶幾旁邊抽煙的衛母,表情甚是嚴肅。

“阿姨,衛夕呢?”

衛母看葉沒看紀子洋,只看着眼前的煙灰缸怔怔地說道,“跑了,我也不知道他去哪了。”

紀子洋看了看衛母,又看到了擺在一邊的手機。

“他沒拿手機就走了?”

“…他哪裏還有功夫惦記手機。”

“…到底怎麽回事?”

“呵呵,都是你…”衛母深吸了一口煙,看也不看紀子洋,“如果不是你,非要帶他回老宅去,還要搞什麽恢複記憶,他根本不會又變成現在這樣…”

原本着急衛夕跑去哪裏的紀子洋忽然被衛母的話說愣住了,但是轉念一想,竟也沒有解釋,只輕聲回了一句,“啊,對啊,是我不好。”

“我不該讓他恢複記憶的,他最好什麽都想不起來,就這麽過一輩子。”

衛母聞言,終于慢慢的側過頭看向了紀子洋。

而紀子洋也正冷靜的看着她,面上沒有一絲多餘的神情。

“畢竟在發生了那樣的事以後,誰還能帶着那樣的過去愉快地生活下去呢?”

紀子洋慢慢來倒衛母的面前,語氣說不上好壞,只冷冷的繼續說着,“這就是您一直想要隐瞞的事情,對嗎?”

衛母慢慢睜大了雙眼,有什麽一直拼命想要掩飾的東西,終于在她的眼中破碎了。

作者有話要說:

又是不太愉快的一段,但是該交代的事早晚要交代清楚,拜托小天使們忍耐一下吧,早交代清楚早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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