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雖說同性婚姻已經得到承認，但現實中卻不是這樣，大家的觀念基本都維持原狀，大城市還好，大門一關便看不見聽不到，農村不同，一旦蘇立航找了個同□□人的事情傳出去，恐怕十裏八鄉對蘇家指指點點的人不在少數，甚至會把他們都當成洪水猛獸一樣，唯恐避之不及。
這是一個很現實的問題，大家的态度不會随着同性婚姻被認可，就立馬産生翻天覆地的變化，至少在閉塞落後的鄉下是如此。
從紛雜的思緒中掙脫出來，蘇海揉了把臉，沉着臉問道：“小航，你确定真要走這條難走的小路？”
“嗯。”
“不後悔？要知道很可能有人避你如蛇蠍。”
“我能承受，就是爸，你們恐怕要受我所累。”當初沒想那麽多，事後，蘇立航也不是沒有丁點後悔，只是自己選擇的道路，即便跪着也要走完全程，頂多他想辦法将負面效應盡量消除。
蘇海看了蘇大全一眼，見老父微不可查地嘆了口氣的同時，輕點了下頭，蘇海心有不甘，沙啞着嗓子說道：“你們倆到底是什麽關系？有嫁娶一說嗎，還是……”
蘇海說得含糊，蘇立航卻一下子便明白父親要問的是什麽，當即回道：“沒有這個說法，放心，我不會常住柯家，頂多一家一半，最大可能是我跟彥斌在外面自己住。至于那個啥，嗯，柯彥斌比較吃虧，爸，你們不要對他太過苛求。”
蘇家人齊齊橫了蘇立航一眼，這才領證沒多久，就護着對象，真是不像話！雖然心裏郁氣沒處宣洩，在聽到蘇立航只差直白明說的言辭，蘇家人清楚，至少在雙方相處上，自家孩子沒吃虧，這讓他們多少好受一點，對柯彥斌的審視也少了些。
最終還是蘇大全發話：“小航，你找個機會把彥斌叫來，我和你爸要跟他好好說道說道。”
蘇立航沒有反對，決定當晚就把這事和柯彥斌大致交代一番。
見蘇立航身影消失在樓梯拐角處，陳芬婆媳連碗筷都沒收，叫上各自丈夫便回了房。
一進屋，陳芬原本紅意未退的眼睛又泛起一層霧，不死心地問道：“大全，小航這事就這麽定了？”
“要不然還能怎麽辦？”別看蘇大全氣定神閑，其實他心裏也窩着一把火，只是找不到宣洩口，又不能對着自家老妻發，便只能悶在心裏，這個難受勁只有他自己能體會，他連話都不想多說一句。
陳芬急了：“小航選誰不好，偏看上彥斌，你看最近幾十年，蘇家灣也出了幾只金鳳凰，高嫁到富貴人家，可有幾個日子過得舒坦？不是丈夫在外頭有人，就是受婆家管束，這樣的日子還不如咱家以前。”
“你說的倒也在理，不過這事你不用太過操心，小航不是女娃子，他有自己的生意，不用仰仗柯家，更不會随意被他們擺弄。小航不是說兩人之間的關系，他反而占便宜嗎？你呀，要是想不通，把彥斌當個低嫁的媳婦就成，抛開這些，彥斌其實不難相處，你若實在不滿意，咱把他高高供着便可，總比小航進了柯家的門要好。”蘇大全以此自我安慰，否則他真不知道該怎麽調試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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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那也只能這麽着了。”陳芬嘆了口氣，話語中帶着無限惆悵。
蘇海夫妻房中，姜燕把之前積累的無奈不甘等負面情緒全都宣洩出來，哭過一遭，心平氣和了許多，這才對蘇海開口：“你說這以後怎麽跟彥斌相處，又怎麽跟家裏另三個孩子交代？可別把下面三個都帶歪了，那我真是哭都沒地兒哭去。”
“還能怎麽辦？要麽好好跟柯彥斌相處，把他當成一家人，要麽跟小航鬧，鬧到他離婚為止，只是這後果……”
蘇海未竟之意，姜燕一聽就明白，都拜蘇立航給他們科普的那些故事所賜，令他們投鼠忌器，連說句重話都得掂量掂量。
姜燕心裏恨恨罵道：這個臭小子！他這是早有預謀，否則這件事哪可能這麽輕易揭過，莫說她，就連公公婆婆都不會贊成。看別人熱鬧沒問題，但誰也不樂意自家也成為笑話不是？
雖說有蘇立航之前的鋪墊，蘇家并沒因為這事就掀起軒然大波，鬧得村裏人盡皆知，但接下來幾天蘇家氣氛卻着實談不上好。
“立航哥，家裏出了什麽事？”蘇舸用完靜悄悄的晚飯，跑到蘇立航房中問出心中的疑惑。
“沒事，你忙你的去。”蘇立航順着小堂弟柔軟的頭發，嘴角帶着淡淡的笑意，一臉篤定地說道。
“立航哥，你糊弄誰呢？我不小了。”蘇舸朝天翻了個白眼，眼裏透着一絲擔憂。
“真沒什麽事，就小事一樁，明天你回家就一切如常。”蘇立航臉上笑容愈加深厚。
“好吧，暫且信你一回。”
把小堂弟打發走後，蘇立航差點沒蹦起來，蘇舸一席話為他打開了另一扇窗口，雖然利用小堂弟不太厚道，但這又不會害人害己，拿來當成解決家庭矛盾的由頭，又有何問題？
隔天中午，蘇立航便拉虎皮扯大旗：“爺、奶、爸、媽，這事是我做得不對，沒有問過你們的意思，便先斬後奏，但這不是沒辦法的事嗎？我說了你們鐵定不同意。”
聽到大兒子這麽賴皮的話，姜燕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之後自顧自用着碗裏的飯，好似那些米飯跟她有仇似的，吃得那叫一個動靜大。
蘇立航看了，不由背後一涼，不由慶幸，他沒莽撞得一上來就直言不諱，好歹只是氣氛沉悶，沒鬧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否則他還真不知道該怎麽收場。
蘇立航面對自家人時，臉皮也相當厚，對于姜燕他們無聲的抗議視而不見，自顧自自說自話：“小舸馬上就要中考，家裏氣氛這樣，恐怕會影響他的成績。昨晚他就偷偷拉着我問家裏出了什麽事，要是再這麽下去，小舸……”
“砰！”姜燕用了點勁将碗擲在桌上，氣得話都說不利索，“你，你……”
“媽，您消消氣，氣大傷身。”蘇立航立刻腆着臉說道。他以前可沒這個本領，就算他臉皮再厚，也不至于這麽耍無賴，這項技能是這陣子才學會，起碼他主動一些，死皮賴臉努力活躍氣氛，家人即便再惱他，頂多也就是采取冷暴力，對他的關愛可是半分沒少，可見他如此彩衣娛親也不是沒有作用。
這個話題就這麽揭過，在那之後誰都沒提，但這不表示姜燕他們忘了。
雖然中午又鬧了點不愉快，不過蘇立航這番話的成效很大，幾乎是立竿見影，當天晚飯又恢複了以往熱鬧，雖然還不到原先的程度，流露出幾分刻意，但随着時日增長，刻意便越來越少。
任何情緒都有個時限，人不可能無時無刻保持大喜大悲，等爆發的階段過去，考慮多了，自然更容易接受別人的意見。
蘇立航卻能看出來，家人心中還梗着一根刺。這根刺除了時間能消除之外，唯有他跟柯彥斌能解決。
見家人情緒緩和，蘇立航立刻打蛇随棍上，趕緊跟柯彥斌商量他過來的日子。
考生最大，這事得瞞着蘇舸，怎麽也得等中考過後才能透露給他知道，柯彥斌過來時，蘇立航便把堂弟支出去，他自己則在門外望風，讓柯彥斌和蘇大全蘇海三人在他房中好生長談一番。
蘇立航不知道三人都談了什麽，看結果應該不錯，從他房中出來後，蘇大全和蘇海兩人身上的沉郁之氣少了許多，假以時日便能自然消散。
這是好事，蘇立航樂見其成。
解決完蘇家這頭，柯家那邊也正式提上日程。
趁柯彥斌還有兩天假期，蘇立航便提着自家出産的生鮮，其中近半都是F級海味，味道好不說，功效更是強，不是至親，他都舍不得送，要是還對他的禮吹毛求疵，他也懶得管，惹毛了他，下次他就不送這些。
路上，蘇立航好奇地問道：“你跟爺爺和爸說了什麽，讓他們散了多日來的憂心煩悶？”
“秘密。”
蘇立航：“……”嘴巴緊就是這點不好，想探聽點消息都做不到。
蘇立航也沒執着于這些，車子交由黑白負責，有一搭沒一搭地跟柯彥斌聊着，越接近北市，話越少。這是蘇立航和柯彥斌在一起後，第一次正式登柯家門，要說沒點緊張，那不可能，這不，不知不覺間連說話的興致都降低了不少。
柯彥斌起初還沒感覺到，等到地方下車，才發覺蘇立航不大自在，想了下，說道：“我家情況比你家複雜，另一半不受歡迎或不喜柯家的沒有一半，也有兩三成，我大嫂跟家裏關系就很一般，你不用太在意這些。”
蘇立航沒說話，朝柯彥斌點點頭，以示知道。可能的話，他自然是想跟柯彥斌父母打好關系，鬧太僵就沒意思了，畢竟那是柯彥斌的父母，人心都是肉長的，就像他希望柯彥斌跟家人相處愉快一樣，只要不是鬧得不可開交，他自然也想試一試。
蘇立航深吸一口氣，和柯彥斌并肩而行，大步朝柯家老宅走去。他只是有那麽一點憂心，這估計是每位要見岳父岳母之人多多少少都會有的忐忑心情，不強烈，卻足夠讓人上心。
還沒到門口，就見柯彥文向他們走來。
“彥斌，這就是你那位？”柯彥文挑眉，上下認真打量蘇立航好半晌才開口，最後還算滿意地點了點頭，“眼光不錯。”
“大哥好！”蘇立航有那麽點尴尬。
“随意就好，以後大家都是一家人。”柯彥文沒半點為難的意思。
“大哥，你以前不是見過立航？”柯彥斌言下之意不要太明顯。
“這能一樣嗎？”柯彥文斜睨了小弟一眼，當初蘇立航來柯家是以彥斌朋友的身份，他又事務繁忙，打個招呼算是認識就夠了，哪用得着深入了解？現在不一樣，蘇立航成了小弟的愛人，就是一家人，不好好看看怎麽行？柯彥文從小弟手中接過部分禮品，在前面為蘇立航引路，“不用拘束，走，咱邊走邊聊。”
柯彥文從政，不說智商，情商那是沒話說，三人年紀又相仿，不存在什麽代溝，在都有心之下，很快便熱絡起來，說說笑笑間，時間過得飛快，三人還沒聊個痛快，便到了柯家老宅。
“立航來了，快進來。”柯震山目光一直往門口瞟，一見到人，當即樂呵呵地招呼，還不忘用眼神示意妻子現在不是鬧脾氣的時候。
段晴扯了扯嘴角，未果，最終也只是僵着臉交代保姆：“李阿姨，上茶。”
柯震山見此，也沒再逼，有些事情還是要自己想通，就連他一開始對蘇立航也頗有微詞，當然，并不是針對蘇立航本身，但凡是小兒子的契合者，他都沒好眼色，誰讓這一結果超出了他的想象。
不過事已至此，只能學着去接受，再做別的只會把小兒子也跟着推遠，他就三個孩子，女兒一年到頭也見不着幾次，小兒子更是，頂多明年便要進入太空部隊，那是想見都見不了，要是關系再鬧僵，小兒子一發狠，恐怕三五年都別想見着他的面，他可不想落到這種局面。
段晴沒鬧騰，只是板着張臉已算不錯，蘇立航是男人，不需要非得跟岳母打好關系，由柯震山他們這一衆男性招待就夠了。
蘇立航把禮品放在桌上，跟岳父岳母打了聲招呼：“伯父、伯母好！”
柯震山皺眉：“都已經登記結婚了，怎麽還不改口？”
蘇立航當即從善如流：“爸、媽。”
“诶。”柯震山笑眯眯應下，從口袋裏掏出早就準備好的改口禮，還狀似無意地用手肘碰了碰段晴。
“這個你拿着，好好跟彥斌過日子。”段晴繃着臉，該做的卻也不少一分。
柯震山連忙打圓場：“彥文、彥斌，你們倆帶着立航逛逛，熟悉一下環境。”
柯彥文是個會來事的，立刻笑着将人引往二樓，彥斌的卧室就在那。
蘇立航自然不會推脫，雖然沒在這裏吃挂落，氣氛也不是很好，可以離開，他求之不得。
等柯彥斌三人消失在樓梯拐角處，柯震山擰着眉說道：“阿情，你不是慣來最疼彥斌，你這樣只會讓彥斌難做。”
“我怎麽了？”段晴對于柯震山胳膊肘往外拐的行為表示很不滿，“你難道要為了他跟我紅臉？”
“唉，阿晴，不是我說你啊，家族裏正有不少人等着看我們家笑話，你這麽做，不正中他們下懷？蘇立航這人我跟他相處過一陣子，為人着實不錯，抛開他是個男人這一點，是我很欣賞的小輩，我們不滿意他，還不定他家怎麽不爽彥斌。再說，你跟大兒媳關系就不怎麽樣，也就是面子情，要是小兒子另一半你也不滿意，以後可怎麽處？”柯震山表示很憂愁。
大兒媳是聯姻，這種情況下，通常關系頂多一般，處得比親母女還好那是想都別想，能保持大面上過得去，不當着面鬧，大家便能接受。當然，鬧得天翻地覆這種情況不大可能發生，兩家家世在那擺着，丢不起這個人。
彥斌這個對象不一樣，人是他自己選的，蘇立航也不是心眼針尖細的人，只要不刻意擺臉色給他看，他這人其實很好相處。
柯震山心底那股不爽随着時光流逝慢慢平複後，對蘇立航便只有欣賞的份，自然也希望妻子能想開，這是不可抗力，為彥斌好，他們都得給蘇立航面子。
柯震山清楚，蘇立航不是那等依附男人為生的女人，把他惹毛了，他可是做得出來不登門的事情，不像大兒媳婦，盡管跟段晴關系很一般，該她做的，可一樣都不敢少，譬如平時都跟彥文在家裏住着，只要彥文不提，大兒媳婦再不爽也鬧不起來，換成蘇立航，那是想都不要想。
正因為知曉這一點，柯震山便不敢由着段晴性子胡來。
段晴也不是非得要怎麽樣，就是心裏那口氣始終下不去，她實在是擺不出好臉色，能這樣坐着不鬧騰，已是她的極限，至少短時間內是如此。聽了丈夫的話，她這口氣非但沒下去，反而有上升的趨勢，段晴深吸幾口氣，努力壓住怒火不爆發出來。
蘇立航這才第一次上門，一個兩個的就偏着他，感情她要為此退一射之地不成？世上哪有這樣的道理？若非不想讓柯家其他人看笑話，段晴哪裏會這麽安靜坐在這裏？
柯震山熟悉妻子的脾氣，見她這樣，也不再說什麽，免得适得其反，拉起她就往外走：“今天日頭正好，跟我去外面散散步。”
有些事情急不來，要是兩人實在處不好，隔開他們便是，沒必要非強迫其中一方改變态度，強扭的瓜不甜，順其自然或許不錯。
“大哥，大嫂和凱凱怎麽不在？”柯彥斌面帶疑惑。
“凱凱坐不住，你嫂子帶他去遛彎了，一會就回來。”柯彥文聞言笑了，彥斌攜伴第一次正式登門，像他們這樣的人家，這種禮數上的事情，當然不會出岔子，“立航你別介意，你嫂子對你很好奇，要不是凱凱有點鬧騰，她現在歡迎你都還來不及，可不是對你有意見。”
蘇立航擺擺手，表示不在意這些。
很快，三人便轉了話題。男人跟女人聊的事情不一樣，想法也有諸多不同，柯彥文對這個小弟伴侶除了一開始有些不适應，有點看不上他的家世之外，倒是沒什麽不滿，三人聊得還算愉快。
午飯期間氣氛不算好，也沒太糟糕，蘇立航早就有心理準備，自我适應良好。柯彥斌一般不住柯家老宅，他跟柯彥斌父母見面機會不多，只要對方不太過，他權當沒看到便是，犯不着為一個态度問題，就跟他們起沖突，沒這個必要。
當天下午，柯彥斌帶着蘇立航去拜訪他爺奶大伯，又收到好幾個紅包。柯建軍對蘇立航挺看好，對他還算是和顏悅色，其他人就是面子情，臉上擺着笑模樣，只是笑意不達眼底。這點倒是可以理解，大家不熟，能給個笑臉，就算過得去。
見過雙方家長，接下來便要準備婚禮，兩人沒什麽見不得人的地方，用不着遮着掩着，蘇立航和柯彥斌商量，婚宴還是分開舉辦比較合适，這對兩家人都好，時間就定在七月初。
本來，柯彥斌找個男人成家，這在上流社會怎麽也是個談資，說不定還會多有鄙夷，現在則沒有這個顧慮，同一批中血歌的人為數不少，同性成雙成對已是常事，大家半斤八兩，誰也別笑話誰，婚禮倒是異常和諧，沒有哪個不長眼的出來搗亂。
至于柯家人，在家裏鬧矛盾沒事，在公衆場合，即便裝也得裝出一副和樂融融的模樣，柯家婚宴別提多和諧。
麻煩的反倒是蘇家這邊，蘇家親友比較“實在”，心裏想什麽，臉上便表現出來，只不過礙于跟蘇家關系比較近，沒法推脫，但看到蘇家小輩老大竟然找了個男人過日子，怎麽可能沒有一點微詞？
有些忍住了，頂多對這樁婚事不看好，有些可就不顧場合，在新人敬酒時便鬧騰起來。
這種事情還是蘇家人應對起來比較靈活，蘇家幾位長輩早就料到可能有這麽一出，自家孩子自家疼，蘇海和姜燕就在一邊為蘇立航夫夫保駕護航。他們說話比較有分量，要是他們都頂不住，那不是還有兩老在？總之不會讓一對新人吃虧便是。
相較你好我好的柯家婚宴，蘇家婚宴要鬧騰許多，蘇立航和柯彥斌一輪酒敬下來，頭都大了一圈，回房後不約而同扯開領口，目光不期然交彙在一起，相視一笑，一天的疲憊盡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