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流言◎

幾日的時間就這麽不鹹不淡地過去了。

北梁使臣的到來在城內掀起了不少的風波,各種傳聞沸沸揚揚,唯獨處于風口浪尖的長公主府卻始終大門緊閉,一片沉寂。

易雲霜輕靠在美人塌上的金絲軟枕之上,青絲松松地挽成發髻,正心不在焉的翻着一本薄薄的游記。

周遭服侍的人都被她打發了出去,室內頗為安靜,唯有窗臺處雕花木窗似乎沒有關嚴實,時不時有縷縷微風滲進來,吹的屋內的紗幔和墜着的流蘇珠串綽綽約約地晃動着。

溧陽郡主一路被蘭音請進了內室,見到易雲霜這般悠閑的作态,頓時有些恨鐵不成鋼。

“你知不知道現在外面的流言都傳成什麽樣了,你倒還真是坐得住。”

“左不過是些街坊間的閑言碎語,做不得數。”

易雲霜像是早就知道溧陽郡主今日會來一般,聽到她的聲音也沒有半點詫異,只是随意地回了她一句。

“閑言碎語?”

溧陽郡主快被易雲霜的态度氣笑了,又反問道∶“前幾日言珩在大殿之上大放厥詞,直言要求娶長公主,這也能算閑言碎語?”

想到這裏,溧陽郡主更是憤憤不平,咬牙切齒道∶“他這般猖狂,當真不怕北梁皇帝治罪于他?”

易雲霜柳眉輕蹙,翻了一頁書,随意道∶“我是敵國公主,梁帝絕不會放心讓我入宮為妃,最多只會在皇室宗親中指上一門婚事,言珩也算是上佳之選了。”

“況且言珩如今軍功正盛,又向來受北梁皇帝器重,左不過我都是要去聯姻的,便是北梁皇帝允了他,那也在情理之中,最多也不過申斥幾句罷了。”

“那陳元且呢?”

溧陽郡主面色不虞,“他現在還是你的未婚夫,你既然身子抱恙,那這幾日怎麽也不見他來府上問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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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太傅是聰明人,自然知道眼下越早和我撇開關系越好,陳元且能有幾個膽子冒險來見我。”

“窩囊廢!”

溧陽郡主罵道,見易雲霜這滿不在乎的樣子,心裏也有些不是滋味,連忙又坐到了她的身邊,嘆了口氣道∶“說到底都是當年那件事害的,你我和娴竹三人從小相識,若不是當初她一時糊塗受了淑妃的挑撥,你也不會被連累至今……”

“筠心。”易雲霜微微擡了擡頭,眼神已經有些發冷,主動出聲打斷了溧陽郡主的話,“當年之事早已過去,如今也不必再提了。”

“至于應娴竹,她既然有膽子敢誣陷我推言珩下水,自然也該想到事情敗露的後果,就算是她能活到現在,言珩也不會放過她。”

溧陽郡主張了張嘴,猶豫了半響,最後還是把剩下的話給咽了下去,無聲地嘆了口氣。

“也別只說我了,”

易雲霜合上了手中的游記,随口岔開話題道∶“聽說前兩天賢王親自上書彈劾了易雲沛?”

溧陽郡主聞言點了點頭,抱怨道∶“我父王的為人你也是知道的,他處事向來慎之又慎,從不參與朝堂上的黨派之争,生怕沾惹上半點是非,這次實在是三皇子這次做的太過分了。”

“是為了上個月刑部所接手的那樁貪污案?”

“沒錯。”

溧陽郡主嘆氣道∶“那左都禦史林岷本是清正廉潔之人,也不知怎的竟和這貪污案扯上了關系,三皇子為了問出供詞,竟然下令嚴刑拷打林岷的父親,那林老爺子早已年過六十,如何能撐得住刑部的刑罰,當天晚上便咽氣了。”

易雲霜聞言眉頭緊蹙,冷聲道∶“重刑之下多出冤案,易雲沛如今竟敢這般嚣張。”

“自打你要前往北梁聯姻的消息傳了出來之後,三皇子便更是張狂,當真以為自己能穩穩當當地坐上儲君之位。”

一說到這個,溧陽郡主面色不由得更是厭煩,可見是對三皇子的這番行為頗為不滿。

易雲霜淡淡道∶“易雲沛既無才能又生性暴戾,若是讓他成了太子,想來也離滅國不遠了。”

“何止是三皇子,就連宮裏的那位淑妃娘娘也沒閑着,這幾日到處籠絡朝中大臣們的妻眷,就等着給她兒子鋪路呢。”

“原來淑妃還真以為是我擋了她兒子的太子路。”易雲霜輕嗤了一聲,對淑妃的這般行為頗為不屑。

易雲霜和淑妃結怨已久在宮中可謂是人盡皆知的事情。

作為先皇後所生的長公主,易雲霜過世的外祖是前朝大儒,門生弟子遍及朝野,幾個舅舅是駐守邊關的大将,名震一方,在衆多皇子公主中,唯有她最得晉帝歡心,就連立後議儲之事都敢幹預。

朝中衆人對此議論紛紛,暗中都說是晉帝給的榮寵和權勢太甚,才讓長公主敢這般越矩。

可實際上,這其中又有多少是晉帝刻意為之的手筆。

世家大族各自結黨,紛紛将籌碼壓在了諸位皇子身上,只盼着他日能輔佐儲君繼位。

晉帝怕因此大權旁落,不願立儲封王,那麽多的皇子都沒有得到封賞,唯獨易雲霜一個公主一枝獨秀,暗地裏受了多少事端,都不過都是替晉帝做擋箭牌罷了。

溧陽郡主猶豫了片刻,還是提醒道∶“若是你去了北梁,淑妃絕不會輕易放過七皇子。”

易雲霜一直有扶持七皇子易雲淩為儲君的意思,往日倒也都算了,淑妃不敢輕舉妄動,可如今易雲霜要是一走,七皇子必定成為那些人的眼中釘肉中刺,恨不得除之而後快。

“雲淩那邊我會安排好的。”

易雲霜看着雕花窗外的黯淡秋景,眼神微沉,“淑妃還不知道最應該防着的就是自己的枕邊人,就算是為了壓制住淑妃,父皇也會護着雲淩。”

溧陽郡主沉默片刻,還是低聲道∶“聯姻之事……真的沒有別的法子了嗎?”

易雲霜沉默地搖了搖頭。

不管是從兩國的利益,還是晉帝本人的意願,易雲霜都是聯姻北梁的最佳人選。

更況且還有個言珩在旁邊煽風點火……

溧陽郡主雖知道當年的內情,但卻并未知道後續。

反倒是易雲霜一見到言珩,便會想到當年兩人最後相見的場景。

身量還未完全長開的少年死死地盯着她,原本應該是養尊處優的世家貴公子,眼神卻如孤狼一般兇狠,像是要将她的眉眼徹底記在心裏。

“易雲霜。”

少年扯出一個冷笑,頭一次這麽正式地喊着她的名字。

“你不喜歡我也沒關系,未來你若是嫁給了旁人,嫁一個我殺一個,嫁兩個我殺一雙,就算是搶,我也要把你搶回去,你姑且給我記清楚了。”

頭疼。

易雲霜不禁煩躁地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誰又能想到,當年之語竟一語成谶。

曾經乳臭未幹的小屁孩,如今成了握着晉國命脈的少年将軍,而她易雲霜卻成了敗國公主,變為他人砧板上的魚肉,甚至都不需言珩來搶她回府,現在晉帝與群臣巴不得把易雲霜送去聯姻換得晉國太平。

既能靠聯姻和談成功,又何必再付出将士的鮮血和城池。

晉帝子嗣不算少,單單公主也有五位,更不肖說各宗室之女,可是說是人選衆多。

可言珩指名道姓要易雲霜,那這次的聯姻之人,就必是易雲霜無疑。

“公主,到了該喝藥的時辰了。”

青芝掀開了內室的珠簾,将盛着黑色藥汁的白瓷碗放到了易雲霜身旁的桌子上,低聲道∶“這幾日天涼的快,奴婢便讓藥房在裏面又加了幾味禦寒的藥材。”

苦澀的藥味鑽入鼻腔,溧陽郡主眉頭忍不住皺了皺,“這還未入冬,你怎麽又開始喝這些苦藥了?”

“沒辦法,這是老毛病了。”易雲霜端起還冒着熱氣的藥碗一飲而盡,又喝了口清茶壓了壓口中的藥味,這才把藥碗交給了青芝。

溧陽郡主聞言眉頭卻越皺越緊,“北梁天寒地凍,你寒症又這般嚴重,要是這個時候過去聯姻,身體如何能受得了。”

“青芝醫術高超,有她陪我一起,想來也不會出什麽大問題。”

“可是……”

溧陽郡主話還沒說完,便只見一個侍女急匆匆走了進來,低聲對易雲霜道∶“公主,府外有一位姓馮的北梁使臣想要求見。”

“不見。”

易雲霜眉頭都沒皺一下,直接幹脆利落的拒絕了。

“但是殿下,那位馮姓使臣……”侍女瞄了一眼易雲霜的臉色,躊躇了片刻,這才鼓起勇氣說道,“他帶來了一件奇怪的東西,說是來替言珩将軍賠禮道歉的。”

“賠禮道歉?”溧陽郡主頗為納罕,揚眉道∶“今天這是吹得哪陣風,倒是這言大将軍先過來道歉了?”

易雲霜柳眉微蹙,問道∶“可知是什麽東西?”

來傳話的侍女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也不知道,“那物件收在匣子裏,奴婢也看不真切。”

易雲霜的手指在合上的書頁上輕點片刻,想起言珩那誓不罷休的性子,無奈揉了揉眉心,若今日把他拒了,來日還不知道又要生出什麽事端,到時候還平白給了有心人可乘之機。

“也罷,宣進來吧,本宮在正廳見他。”

“是。”

“既然這樣,那我便先回府了。”溧陽郡主撫了撫衣袖,起身準備告別。

“怎麽這麽快便要走了?”易雲霜有些訝異的問道。

“我父王不允許我和你見面,怕引人非議,今日我是偷偷跑出來的,再不回去可能就被發現了。”

溧陽郡主苦笑一聲,拍了拍易雲霜的手,“本來擔心你會被那些風言風語影響,但現下看到你沒事我也就放心了。”

“我也沒有什麽旁的好叮囑你的了,只此一條,言珩是不太好相與,但你也莫要委屈了自己。”

易雲霜愣了一下,而後揚起了一抹笑容,“放心,我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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