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修鎖

“看你們這般伉俪情深, 姑母我也就放心了。”

早膳用完後,雪芊又陪着戚賽婵聊了一會兒,戚葉泫竟然也坐在旁側聽着, 沒有離開,時不時還陪聊幾句。

回去途中, 她有些怪異地盯着他的側臉,戚葉泫注意到她的視線,轉了過來,眉目不善地問:“看什麽?”

他的語氣很兇, 雪芊捂緊了手中抱的湯婆子,昨夜下了一夜雨, 今晨起來冷嗖嗖的, 戚賽婵便差人給她拿了一個湯婆子暖手。

“我發現你對姑母很不一樣。”她小聲地道。

戚葉泫眼神一閃,轉過臉去,似在逃避, 道:“怎麽不一樣?”

“談不上來,就感覺你對她和對其他人不太一樣,你好像……很喜歡她。”

戚葉泫轉過身來, 臉色很不好,清斥道:“你再給我胡說八道,信不信我封了你的嘴!血濃于水, 我怎可能會有那般龌龊?”

“你別急嘛!我說的又不是那種喜歡。就感覺你對她很特別,好像在對待自己的娘親一樣。”

戚葉泫這才平靜下來, 說:“她是我親姑母,我娘死得早, 我敬重她有什麽不對?”

別人不知道, 可是他心裏卻清楚得很, 他身體裏流的是戚家人的血。

“沒什麽不對啦,我只是說說而已嘛,你別動怒。”雪芊伸手去輕撫他的胸膛。

戚葉泫垂下眼簾,将她拎至身邊,道:“她,是我師父喜歡的人。在我心裏她不僅僅是姑母,還是師娘。”

“啊??”雪芊對這個倒是很吃驚。

難怪他會對戚賽婵那麽不同呢。

他威脅她道:“你不許将此事告訴旁人。也不許在姑母面前提起。否則,我就像昨晚那樣收拾你。”

Advertisement

雪芊驚悚地一抖,點頭道:“好,我不說,不說。”

他見她吓得魂不守舍的模樣,輕笑了起來,滿意道:“不聽話的小孩兒,就該這樣收拾。”

他伸出一根指頭來戳了戳她粉撲撲的臉,問:“昨晚被吓哭的感覺如何?”

雪芊臉刷的一紅,低頭退後,轉身大步逃走了。

***

快要到傍晚的時候,雪芊見他還不出門,便道:“你今日不去找戚星雲喝酒嗎?”

“你催什麽催?我在屋子裏待着礙你眼了?”

“我……”雪芊覺得他最近脾氣真暴,遂轉身不再理會他。

“芊芊公主,你在屋子裏嗎?”外面的院子裏,響起了白憶昔的高聲呼喚。

“我在。”雪芊一聽到聲音,就像一陣旋風一般飛奔了出去,正躺在屋中貴妃榻上看書的戚葉泫,手中的書冊被她跑出去帶起的風扇翻了好幾頁,大罵了一聲,“你再跑快些,小心摔死了!”

“……”雪芊回過頭去怼他,“你是不是沒吃藥啊?成天陰陽怪氣的!你要是想我快點死,給你的新夫人騰位置,我告訴你,做夢!我一定會長命千歲的!”

“呵!新夫人?我看你是想早點跟我和離,然後去找別的小白臉吧!”

他手指對着門扇一掃,大門便自動合上了,眼不見心靜。

“你們……在吵架啊?”白憶昔瞟了一眼她後面的房門。

“不用管他,他就一個沖喜的,脾氣還大得很。”雪芊擺擺手,看向他手裏捧着的盒子,問:“你來找我什麽事啊?這是什麽啊?”

他将手中的圓形食盒打開,笑道:“這是我們鄱陽城特有的鮮花餅,我今日恰好出門,就給你帶了點兒,你嘗嘗看。”

“哇,好漂亮啊!”雪芊看見盒子裏面擺放得整整齊齊的十二個鮮花餅,每一個都不一樣,異彩紛呈,色澤鮮豔,雕工精美,花香拂面。

“來,坐下吃。”白憶昔将那盒鮮花餅放在一旁亭子裏的石桌上,雪芊走了過去坐下,這裏花團錦簇,幾只翠鳥飛來飛去,睜着圓溜溜的眼睛,也想來嘗嘗她手裏的鮮花餅。

“好吃嗎?”白憶昔期待地問道。

“好吃,特別香,小白,謝謝你。”她将盒子往他面前推,“你也吃啊。”

“我不吃了,我都吃膩了。”

“那我把這一半留給九歌吃。”

“不用了,我已經給九歌公主送了一盒去了。這盒你自己慢慢吃吧。”

“小白,你人真好。不像某些人,就知道陰陽怪氣。”

白憶昔被她誇贊,臉害羞了起來,道:“芊芊公主,你怎麽就和寧公子成親了呀?成親之前你應該好好選選的,找一個貼心的夫君。”他始終記得戚葉泫扔她青蛙那回事,想來他對雪芊就只是敷衍,不是真的上心。

“哎,我也沒機會選啊。這是上天定的姻緣。”她唉聲嘆氣了一聲。

“沒事,芊芊公主若是不喜歡他,也可以休了重新再嫁,反正你貴為公主,想要什麽樣的夫君沒有。”

雪芊低頭淺笑,含糊地點着頭。

兩人又在這裏聊了一陣子,這盒鮮花餅她實在是吃不完了,便拿回了屋子裏,推開門見到戚葉泫還躺在窗戶下的貴妃榻上看書,也不知道這書究竟翻頁了沒。

她将盒子放在桌上,揉了揉吃撐了的肚子,打算去床上躺一會兒。

可戚葉泫卻喊住了她:“喂,你不給我吃?”

“嗯?你要吃?”

她還以為他打死都不會吃白憶昔買的東西呢。

想來,可能魔尊大人也是嘴饞了。

她将那盒還剩了一半多的鮮花餅拿來遞給他:“吶。”

她去屏風後面換完了寝衣,再将頭上的發簪銀飾取下,出來時見到盒子竟然空了,氣勢洶洶地走過去:“喂,你給我吃完了?”

“對啊。”他從燭光下擡起一張漫不經心的臉來,說:“還怪好吃的。小白臉買的東西就是好。”

“你!”雪芊生氣,又無處發洩,“我還說留着明天吃呢,你竟然給我吃完了!你是餓死鬼嗎?你沒吃晚飯嗎?”

“我飯量大。不行麽?”

“行……”

可惡!

氣死了!

這人越來越不講理了!

最近真是吃錯藥了!

“你今天一整天都沒有戴你的長命鎖。”他盯着她空蕩蕩的脖子說道。

雪芊不敢看他,昂首道:“我不想戴,不行嗎?”

“不行!”他的聲音帶着不容反駁的力量,即使隔了兩步遠,也仍舊感受得到一股壓迫,“給我戴上!”

“戚葉泫!你膽敢命令本公主……”她怒目掃向他的眼睛。

誰知卻對上他一雙盈滿了刀光的瞳仁,他冷幽幽地問:“戴不戴上?”

“戴……戴,我這就戴上。”雪芊冷不丁打了個抖,這樣像豹子似的他,令她畏懼不已,她害怕他又像昨晚那樣對她,只能認慫。

她在心裏罵道:魔尊大人就知道欺負小孩子!

她走到梳妝臺前,打開了臺子上的一個妝奁,從裏面取出那個碎裂的長命鎖,顫抖地向他走去,諾諾啓唇:“夫君,壞……壞了。”

戚葉泫驚坐而起:“怎麽壞了?”

“我……”要是被他知道是自己摔的,恐怕又免不了一頓收拾。

她期期艾艾地回答:“我昨天一不小心摔了一跤,然後就……摔壞了。”

戚葉泫從貴妃榻上站了起來,高大的陰影瞬間籠罩住她,雪芊心驚膽戰,只見他擡起了一只胳膊來,她以為他是要打自己,瞬間往後躲去,“夫君,我錯了!”

“對,你是錯了。走個路都能摔,真是笨死了!”他抓起她的手臂,輕晃了晃,又蹲下身去挑她的裙角,問道:“摔哪兒了?給我看看。”

“啊!”雪芊吓得大叫了起來,“你怎麽能掀我的裙子呢?”

“我看你摔得嚴不嚴重。”

“流氓!!!”雪芊從他手裏抽回裙尖,跳開一步,道:“我沒摔到,就只是摔壞了這個長命鎖而已。”

他從地上站起來,盯着她看了會兒,才說:“你還挺會摔的哈。”

“你愛信不信。”

他抓起她的左手來,掰開她的手指,看了眼她手中的長命鎖,一顆銀鈴铛掉了,鎖下面也裂開了一個口子,他眸光暗了下去,輕聲呢喃:“碎掉了……”

雪芊挑眉暗自打量他的神情,見他臉上并沒有生氣,反而滿是愁緒,烏黑的眉頭緊鎖,唇角抿得很緊,透着一點壓抑的悲傷,這樣的模樣,令她心髒一抽,她別開眼去,道:“明日我拿去外面鋪子裏修一修。”

“不必了。”他奪過了她手中的長命鎖,轉身走出了房間,背影融入了濃墨般的夜色中。

“戚……”雪芊想喊他,可是他走得很快,她只看到他飄揚起來一縷墨黑的發絲消失在月洞門,像化不開的愁思。

他,還是生氣了。

戚葉泫去了戚星雲的院子,對他道:“今夜我不去了,你們自己去吧。”

甩下這樣一句話後,他就轉身離開了,随後獨自一人出了戚府。

他握着那條壞了的長命鎖,魂不守舍地在街道上走着,長街上明燈高挂,人群熙熙攘攘,他的眼前有流光轉動,可是他的眼眸裏卻只有深不見底的黑。

他好似不屬于這條街一樣,像個游魂一般游蕩着,後來,他不知不覺間來到了一個偏僻的院子。

這是一個竹籬小院,院落門前有一棵梨花樹,八百年也未枯死。

他走了過去,伸手撫摸那枯老的樹皮,樹幹上開滿了嬌嫩的小朵梨花,吐着白裏透黃的花蕊,那是迎着春天最美的顏色。

他挑起一枝梨花來,神情迷惘地凝視着,好像陷入了很多年前的記憶旋渦裏。

“阿泫,你又在偷懶了是不是?”身後響起他師父那清潤的聲音來,看着他又爬到了樹上去偷懶,很是氣憤地吼道。

戚葉泫跳下樹,沖他揚聲道:“師父,你教我的劍魂十三式,我都已經學會了。”

“這麽快?你的天賦果真異禀。”他掃了一眼他手中的幾縷梨花枝,問道:“你摘那麽多花幹嘛?又不是女孩子,還喜歡花?”

戚葉泫揚揚手中的花,道:“我摘這花是來給師父釀梨花釀的。”

他沒有再計較他練功時間偷懶的事情,頓了一會兒,道:“多釀一壇。”

“好。”戚葉泫笑着答。

他知道他多釀的那壇酒是要送給誰的,那是一個鮮少人知道的秘密。

他站在這棵梨樹下失魂,院子裏的木門卻在這時開了,“咯吱”一聲,他旋即閃身躲去了籬笆後面。

他向着院子裏看去,竟然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從房門裏走了出來,她一襲水藍色軟煙長裙,臉上戴着一面輕紗,即使是這樣,他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她。因為她高梳的發髻上斜插着一支孔雀玉釵,那玉釵,他化成灰都認得,因為那是他師父親手打造的釵子。

她,怎麽會來這裏?

不遠處,戚賽蟬從院落裏窈窈而出,她手中捧着一壇酒,來到剛才戚葉泫撫摸的那棵梨樹前,将那一壇酒全都灑在了鋪滿了梨花的土地裏。

“莘瀾,今日是你的生辰,我帶着你最愛喝的梨花釀來看你了,你在那邊……還好嗎?”她哽咽地說道,臉頰流下了兩行珠淚。

戚葉泫聽到這聲音,喉頭苦澀,原來,她是來看師父的啊。

原來,她還記得師父。

他滑坐到了地上去,背靠着籬笆,悲痛地抱住了雙膝,靜靜地聽着那邊戚賽蟬的獨述衷情。

不知過了多久後,她才依依不舍地離去,戚葉泫看着她消失在夜色盡頭,才起身朝着剛才那棵梨樹走去。

他跪了下去,空氣中一股濃烈的梨花釀香氣灌入鼻端,是熟悉的味道,是他師父喜歡的酒香。

“師父,我們都來看你了。”

他獨自在這裏跪了許久,跪到雙腿麻木,才從衣襟內取出那個壞掉的長命鎖,去到屋子裏面拿出了一盒工具箱來,開始修複起了這把長命鎖。

明月從樹梢爬上高空,他借着月亮的清輝,低頭認真地修複鎖下的裂痕。

其實,他做銀飾的技藝,都是跟着師父學的,師父以前喜歡搗鼓這些玩意兒,他當時花了半年的功夫打造那支孔雀發釵,就只是為了送給戚賽蟬做禮物。

而在空閑的時候,他自己也跟着師父學會了打造銀飾。

這把長命鎖,是他在沖喜前的那三天熬夜打造出來的,他還去寺廟裏求了一個長命符,裝在這鎖中,他原本并不是信佛之人,求這個符,只是為了讓自己将來挖她心髒的時候能夠心安一點。

卻沒想到它竟然壞了。

長命鎖壞掉,可不是什麽好兆頭。

“喲,魔尊大人還會補鎖呢?這是要鎖住誰呀?”身後突然響起一個調侃的聲音來,不用回頭都知道那人是誰。

池降見他沒有理睬自己,便走了過去,低頭看他修鎖修得專注,可是眉頭卻是擰起來的,他笑道:“這鎖,好像是那個小丫頭身上戴的吧。魔尊大人,幾百年不見,你怎麽還成妻奴了呢?”

戚葉泫始終一語不發,埋頭修補着手中的銀鎖。

池降在他肩膀上輕拍了拍,說:“一個病秧子,活不了多少年的,我勸你啊,還是早點收心吧。”

戚葉泫終于擡頭看向了他,寒聲道:“我沒心,怎麽收?”

“也對,你心都被挖了,哪能動什麽情呀?那你幹嘛對她那麽好?”

“你哪只眼睛看我對她好了?”

“我兩只眼睛都看見了!”池降指着他手中的長命鎖說,“我記憶中的魔尊,絕不可能會給一個女子修補這樣一把破鎖,你還敢說你對她不好麽?”

“你再說一句這是破鎖。”戚葉泫眼神犀利地逼向他。

“不,不是,這是你的寶貝鎖。行了吧?”池降忙給他賠笑。

他瞅了一眼上面的四個大字:“長命無憂?我告訴你吧,她長不了命。”

戚葉泫猝然擡手扼住他的脖頸,面龐冷硬:“你再給我說一遍。”

池降艱難地怕打着他的手腕,求饒道:“魔尊大人,息怒,息怒啊!我說的可都是實話。你看她那病恹恹的模樣,印堂發黑那麽嚴重,活不了多久的。”

戚葉泫松開了他,垂下眸去,輕聲低喃:“會養好的。”

池降捂着脖子,猛咳了一陣子,才說:“也不知道你怎麽會喜歡一個病秧子,究竟是什麽怪癖?”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