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我打開了門,讓周冬進來,下意識地看了一眼他身後,然後我聽見周冬對我說,李安寧,沒別人,咱們的事,咱們兩個人解決。
我就突然覺得惶恐起來,我惶恐于我們之間沒有一個緩沖板,我再無法容忍,他亦無法驕傲,我們之間,就要幹淨利落,像兩把尖銳的刀一樣,捅進彼此的心窩。
我把筆記本遞給了周冬,周冬卻不去看,他說,李安寧,你沒注意到,這封信抄送給我了麽?
我下意識地去看,果然發現了那個小字的抄送,正是周冬的私人郵箱,他的私人郵箱是一串無意義的字母和數字的集合體,我發送的時候都需要找一找通訊錄,也不知道白劍是怎麽知道的。
但這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周冬收到了信,他過來,大抵是為了同我攤牌的。
我們開了一瓶二鍋頭,53度的那種,酒精滑過嗓子,火辣辣地疼,像不要命地往裏吞咽。
酒壯人膽,他需要,我也需要。
我是一個天生的同性戀,但很久以前,我是以為我喜歡女人的。
直到青春期的某一天,或許是因為總和周冬混在一起,夜裏的春`夢竟然也夢到了他,我們在夢中抵死纏綿,但第二天除了我有點尴尬外,一切都沒什麽改變,周冬還是周冬,還是那個高不可攀的少年。
那丁點绮夢,最終在天真爛漫的日子裏消散,我和周冬一開始就不可能,過了這麽久,還是不可能。
我們都沒有喝醉,周冬擡頭看我,他說,李安寧,我哥哥沒死,我現在成了個笑話了。
我沉默着沒說話,我想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他,但我摁住了我的手。
他盯着我看了一會兒,眼眶變得通紅,突兀地笑出了聲:“你在生氣呢,因為那個抛棄你的男人,在同我生氣呢。”
我想了想,點了點頭,在我點下頭的下一秒,周冬踹翻了桌子,空酒杯和酒瓶摔到了地上,稀裏嘩啦地作響,昂貴的地板上都是玻璃碎片和玻璃渣子,像此刻我們之間岌岌可危的關系。
周冬重新坐回我的對面,我們中間有的只有距離和空氣,就這麽光棍地坐着,場面有些可笑,又有些可悲。
他竟然也笑了出來,哈哈大笑笑得難以克制,笑到一半的時候,戛然而止,他伸出了手,蓋上了我的肩膀,他說,李安寧,我這輩子沒在一個人的身上栽過這麽多跟頭,你自己算算,你拒絕了我多少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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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啞口無言,但還是下意識地側過了身,他的手驟然放空,表情凝固了一瞬,然後緩緩地收回了手。
他的手從懷裏取出了一包煙,抽出了一根遞給我,我沒接,他點燃了煙,叼在了自己的嘴裏:“這是你以前最愛的牌子,後來你不抽了,換我一個人抽了。”
我冷眼看他,心裏詭異而扭曲地有些快意,似乎他痛苦,我就不那麽痛苦一樣。
然後我聽見他對我說:“我出門的時候,金錢給我提了個建議,你和我,李安寧和周冬,什麽都別管了,就去外面找個二線城市,安安穩穩地過日子,他還說,回頭有空了,他也過去瞅咱們。”
周冬說這話的時候,臉上了帶了九分嘲諷不屑和一分隐含的期盼,他說完了,我久久沒有回話,他自嘲地笑了笑,把煙頭扔到了地上,用腳碾滅。
煙霧消散,我看着周冬的臉,終于還是問出了口:“周冬,你對白劍,到底做了什麽?”
“他拿你當替身,還說你喜歡他,還說他也有點喜歡你,”周冬的手指交叉着,指關節捏得吱嘎作響,話語卻說得雲淡風輕,“我就和幾個兄弟們把他扒光了,扔在雪地裏,拍了一夜的照片。”
我看着他的嘴唇開合,在大腦裏翻出了過往的記憶:“那時候,我的手機突然出了問題,你們帶我去了郊區,瘋了三天三夜,說是為了慶祝我終于脫單。”
“想給你的懷裏塞人,但你不要,”周冬像是什麽都不再顧忌似的,他的話語說得輕飄極了,“老王把你灌暈了,旁邊放了個他剛上的姑娘,擺拍了幾張照片,給了該看的人看。”
“是不是每次我出去同你們喝酒,喝醉了,你們都會這麽幹?”
“有時候會……”
周冬沒有再說出一個字,我沖過去講他從座椅上拉了起來,又将他壓在牆壁上打,我揍得兇狠極了,他卻丁點反抗的意思都沒有,只是看着我笑。
我打累了,松開了壓着他的手,後退了兩步,他站在原地,靠着牆壁站着,他的腿已經快撐不住了,但他不願意在我面前示弱。
我印象裏的周冬,驕傲到骨子裏,他不屑于這些手段,我印象裏我的兄弟們,寬厚而溫柔,他們講義氣守着自己的規矩,哪怕喊個玩伴,也從來沒有過過激的手段。
我以為他們不會對白劍下手,我以為他們最多也就是念叨幾次,拌幾句嘴,我像夾在婆婆和兒媳婦之間的男人一樣,裝傻充愣,一切都天下太平。
但這一切,都是,我以為。
沒有無緣無故的恨,沒有毫無意義的愛。
我和白劍的丁點可能,早就被我兄弟們毀得一幹二淨。
“咳……咳……”周冬劇烈地咳嗽了幾聲,嘴角有滴滴鮮血流出,他的話語中還是帶着笑的,“你就不問問,我為什麽要這麽做?”
我漠然地看着他,我說:“周冬啊,我不愛你,你做什麽都是白費的。”
周冬哈哈哈哈地又笑了起來,他的大半個身體壓在牆壁上,邊笑邊哭邊說。
“你不愛我,為什麽一直往我身邊湊,他們都說你是抱大腿的土鼈,但我那時候瞅你,你就一直偷偷看我,臉上還帶着紅。”
我想說,那時候是因為我家老爺子逼我,我看你臉紅只是覺得尴尬。
“你不愛我,我家裏快不行的時候,誰都不管我,你為什麽過來找我?嗯?我把你攆走,你自己偷偷裹着大衣,就在我家門口蹲着,你怕我出事,大半夜的困極了就睡在你門口,我半夜開門想出去,一開門就看到了你。”
我想說,那是因為金錢就在我回去的時候偷偷跑了,我也怕你跑了。
“你不愛我,你為什麽同我一起住?你睡覺還會打呼嚕,半夜大腿直接壓在我身上,迷迷糊糊地還在喊,周冬,你別走,我們在一起一輩子。”
我想說,那不是愛情,那只是我怕歷史重演的膽怯,我拿你當兄弟,我不敢讓你走。
“你不愛我,為什麽總說一些撩撥我的話?說什麽要一直在一起,說我還有你,說誰都可能背叛我但你不會,說會永遠站在我這邊,說無論我做什麽你都會原諒我。”
我想說,我那時候怕極了你會想不開,那時候的每一句話都是真的,但是對陷入絕境的你說的,你早就不需要了我,我的那些話對你來說無足輕重,有很多的人愛你可以為你去死,不要太在意我。
“你不愛我,為什麽要一直用愛着我的眼神看着我。”
我無話可說,我不知道我一直在用什麽樣的眼神看着他。
“我在很早的時候,就和家裏人出了櫃。”
這事情我知道,周冬被軟禁了很長的一段時間,鬧得很兇,但當時我在外地,鞭長莫及,後來聽說,周冬和那個男孩分手了,周冬還笑着跟我說,那個男孩跑得太快了,一不留神,就給他套了個綠帽子。
“我是為你出櫃的,李安寧。”
刺啦——
有什麽東西,徹底瞞不住了。
“我為了你,和金錢争鬥得厲害,我為了你,同家裏人出櫃,被打得趴在床上養了大半個月,我為了對你說出一句我愛你,做好了一切的準備,可你,對我做了什麽呢?”
我的眼淚一下子淌了下來,我已經說不出話來了。
像是處境一下子對調了一樣,我一步步後退,周冬一步步緊逼,我被逼進了牆角,看着周冬臉上殘忍又快意的笑。
“你帶着一個不知道哪裏來的男人,你摟着他,你對我說,周冬,這是白劍,他很好。”
破碎的玻璃片拼湊出了扭曲的真相,壓得我們都無法掙紮。
“我在雪夜裏追上了你,我聽見你說,你愛上了他,”周冬湊了過來,我們靠得極近,我無力閃躲,只能聽任他拿刀子狠狠戳我的心髒,“那一刻,我恨極了他,我這輩子都沒那麽恨過一個人。”
“我想殺了他,但我不能殺了他,李安寧,我不想你恨我。”
“但你看,你已經恨上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