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大約制片和導演說了?什麽。
又?或者秦可莉出面交涉了?。
最後這件事不了?了?之了?。
只偶爾有人提起, 說演女反派那個?演員,精神?不大正常似的。
祁免免照舊拍戲,只是最近變得更加冷戾沉默, 那種?骨子裏的冷漠和喜怒無常,都懶得遮掩了?。
她不太喜歡在片場待着?了?,因為周圍人經常偷偷觀察她,那種?感覺就?像是被觀察的猴子, 會勾起一些?她并不好的回憶。
她沒事了?就?去樓下待着?,去季淮初辦公室, 有時安靜坐着?,有時騷擾他。
季淮初那天的真情吐露, 她沒能消化。
其實她不太理解他的愛。
愛是什麽?
她有時覺得自己?懂了?, 可其實始終不明白。
或者說, 她不明白季淮初。
無論如何研讀, 看了?無數個?人下的定義, 就?好像一個?小?學知識儲備的人去讀高數,每個?字都認識,連在一起仿佛天書。
爺爺說愛她, 會照顧她的起居, 把她從很小?拉扯到大, 據說她夜裏發高燒,爺爺背着?他去醫院, 急診那天意外很忙,他跑得太快,鞋子都擠丢了?。
可他也會電擊她, 把她當做動物一樣觀察、幹預、研究,他覺得她是他的作品。
他給她打造了?一個?專屬的信息繭房, 卻?并沒有完全?阻止她從外界獲取信息,只是他逐漸發現,很快,她就?可以扭曲認知了?,固有的信息繭房越牢固,她就?會失去思辨能力,把其他東西都視作異類,然後扭曲化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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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生說,她至今仍困在那個?牢籠裏,她甚至到現在都無法将一切完全?怪罪于某個?人某件事,她已經相信,她天性如此。
父親也說愛她,他把她帶回家。她入學晚,啓蒙教育很差,為了?她能進去最好的小?學,父親給學校捐了?一棟樓外加全?校的運動器材。
因而老師們對?她和顏悅色,即便她是個?“壞小?孩”,也并不勸阻她,只是禮貌批評,然後敬而遠之,他們會暗示其他小?孩也遠離她。
因為她是危險的。
趨利避害是本能,她知道,也并不覺得有問題。
哪裏出問題了?呢?
或許她本就?不該出生。
這才是問題所在。
可惜人不能選擇自己?的出生。
祁免免年幼剛回江城時候的愚鈍只體現在表面,事實上她的早熟已經超出基本的範疇,她很快就?理解了?自己?的處境,也延遲地明白,自己?遭遇過什麽。
就?像一直在黑夜裏待着?的人,到了?陽光底下,所有人告訴你,白天才是人類活動的時間,那種?荒謬和巨大的差異感,帶來的是難以言喻的驚痛。
她感覺到憤怒和被戲弄的悲哀。
其實有時她想?,或許一直待在爺爺身邊,那麽也不會感覺到自己?是個?異類,年幼的時候,她只是覺得怪怪的,但并沒有痛苦到無法忍受。
人一是一種?适應性很強的生物。
沒有見過白天,就?可以一直習慣黑暗。
但她的痛苦也是清醒的,不斷的反刍曾經的一切,然後冷眼旁觀着?過去。
她沒有辦法,因為她連去恨誰都不知道。
何況她也沒有多恨。
恨這種?東西,在于你曾經的愛和珍惜,她沒有這種?感情。
母親也愛她,但只在她聽話?的時候,一旦她表現出不合她心意的地方,她就?會感覺到痛苦和無助。
她試過自己?去體諒她,但她做不到,她無法理解她的歇斯底裏,就?好像希望祁免免是一個?玩偶,可以随意擺弄才滿意。
母親無法改變她,她也無法理解母親,所以她覺得,這樣扯平了?。
她不恨任何人,也不愛任何人。
她知道,愛是短暫的,有條件的。
她讨厭捉摸不定的東西。
她不需要。
大學時候,她見過很多情侶,分分合合,幸福或者痛苦,徒勞掙紮着?。
愛情大概就?是折騰吧,你折騰我,我折騰你,然後互相折磨到觸及對?方底線,再換個?人折騰。
人果然是無聊的生物。
愛和陪伴都是短暫的,脆弱的東西。
相愛不過是假象,是一種?利益的交換,一個?互相圖謀的游戲。
祁免免很累,她推開季淮初辦公室門?的時候,沈助理正在彙報工作,她已經習以為常祁免免任何時候的出現,這次連聲音都沒停頓,繼續彙報着?。
季淮初的目光側過去看她一眼,然後擡了?下手,示意自己?還有工作。
祁免免自己?找了?位置,撈起毯子蓋在身上,蜷縮在沙發一角。
毯子大概季淮初今天用過,上面有淡淡的龍舌蘭的香味,是他身上的味道,阿姨會用一些?香來熏衣服。
嗅覺記憶似乎會視覺記憶更深刻。
她對?小?時候的印象很模糊,卻?清晰地記得大海的味道,有些?腥,尤其雨天的時候。
住在海邊,她卻?不吃海鮮,因為爺爺奶奶都不愛吃。
島上其實不大适合挖地下室,他們的地下室卻?有兩層,最底下那一層,常年潮濕,有時候摸一摸牆壁,都是一手的水。
味道也不大好聞。
黴味、鹹濕味……混合成一種?很難形容的味道。
地下室有個?管道連通着?大海,有時候會反上來一些?魚蝦,透過小?孔彈跳出來,落在地面上。
然後被爺爺拿來喂獵犬。
實驗過後廢棄的小?動物,也被拿來喂食獵犬,或者攪碎了?,流入大海喂食魚蝦。
那種?腥味,時常讓她犯惡心。
祁免免年少時候常常做夢,夢到自己?也被排入大海,變成一團血肉模糊的東西,被魚蝦啃噬。
沈助理走了?,體貼地帶上門?。
季淮初掐了?下眉心,走過去她身邊坐着?。
她看起來很疲憊,最近都很疲憊。
從那天她險些?失手砸破人腦袋之後,她就?像是被人抽走了?精氣,整個?人都恹恹的。
“寶貝。”他輕聲叫她。
祁免免卻?像是受驚了?似的,豁然折起身,眼神?裏流露出幾分戾氣和殺氣,眼神?逐漸聚焦,看到是他,才緩緩平靜下來。
她往前挪動,靠過去,抱住他,把腦袋擱在他肩上。
“你想?要什麽?”她問。
“嗯?”季淮初不明白。
“錢、身體、還是別的……”她有些?懶倦地細數着?,“我通過控制一家母公司控股了?幾家公司,但我不管事,只拿分紅,國外也有些?財産,合法,但也不是太光彩的手段,你要是想?要,我都可以移交給你。”
“你要是只喜歡跟我上床,倒也不用在我身上費心,我可以陪你,随時、随地,你要我就?來,到你膩了?,我可以跟你簽協議。”
“其他的……我也沒什麽了?。”
季淮初起初覺得茫然,并不太懂她想?說什麽,漸漸覺得可笑,最後覺得荒唐。
“你覺得我在你身上圖謀什麽?”
祁免免搖搖頭:“想?不到,所以費解。我覺得你需要一段穩定和諧的感情,但你看到了?,我不具備這個?能力,我也不知道你為什麽會選擇我,偏偏是我,你随便換一個?人,結局可能都更好。”
“随便換一個?人?”季淮初壓着?嗓音,“如果能随便換一個?人,就?沒有那麽多癡男怨女了?。”
祁免免“嗯”了?聲,她不想?理解這麽複雜的東西:“你也說了?,是癡男怨女。”
“我們不是。”
“沒有什麽區別。”祁免免面無表情的,好像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事。
盡管她還這麽缱绻親昵地抱着?他,盡管她昨晚才和他做過最親密的事,一次又?一次。
“承認你很愛我,很難嗎?”季淮初也覺得有些?累,他突然很好奇上次發生了?什麽,或許的确是一些?無法挽回的事情,以至于她這麽抗拒。
可她大約是沒有那種?情緒的。
喜歡一個?人那麽簡單的事,好像到她這裏就?變得很困難。
他有時候也想?恨她、罵她、讨厭她,可看到她的眼神?,卻?只剩下一點心疼。
刨除一些?浮在表面的冷硬和危險,她骨子裏還是個?被困住手腳的沒有被愛過,所以會驚懼無措甚至想?要推開的那個?六歲的小?孩。
“我不知道什麽是愛,我也不知道你為什麽愛我,我喜歡你,想?把你給我的都回報給你,可其實我并不知道你想?要什麽,而且我也沒有回報的能力。”祁免免有些?迷茫地盯着?他西裝的布料看,滑膩冰涼的布料,帶着?一點龍舌蘭的香味。
他的肩膀已經很寬闊了?,靠上去會讓人不想?要挪開,就?覺得這樣抱着?,時間靜止就?好了?。
什麽都不用再想?,什麽都不用再考慮。
她有時候甚至想?把他鎖起來,每天只是看着?他,觀察他,哪怕他恨她,讨厭她,怒斥她,也無所謂,就?這麽度過餘生也不錯。
她之所以沒做,并不是她良心未泯,只是他如果消失了?,季家很快就?會發現,然後報警,然後地毯式搜索,她的計劃很快就?會失敗,她的餘生會在監獄裏度過。
監獄裏沒有他。
看,她從來不是個?好人。
他到底喜歡她什麽。
“我只是想?要你。”季淮初聲音有一種?難掩的悲傷。
祁免免扯了?下唇角,不解:“你是受虐狂嗎?”
季淮初:“你在任何人的問題上首先?考慮的都是你自己?,你的醫生說你沒有同理心,沒有愧疚感,以及極端的自私主義,沒有道德感,以及法律意識淡漠。”
祁免免淡淡地“嗯”了?聲。
她甚至都不覺得這是一種?罪過。
“但你在我面前卻?有一種?極端自厭的情緒,覺得我不該喜歡你,可我出事之後,你卻?第一次主動選擇去就?醫,對?我有求必應,主動提出跟我結婚,為什麽?”季淮初一直都想?聽她自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