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祁免免猝然驚醒, 周圍黑漆漆一?片。
天黑了,她還躺在沙發上。
阿春窩在另一?邊沙發上睡着了,她不敢睡實, 身子很不自在地半倚着。
每個?人在她身邊都不會舒服。
就連季淮初都常常露出一?些濃稠得化?不開的憂思。
祁免免上樓去了,她在黑暗裏也走得很穩當,她本?來就更适應黑暗些。
她其實一?點都不怕黑,她只是?想要害怕。
想要完全?地把過去切割掉。
她偶爾很想要, 做個?愚昧、無知、淺薄的人。
他們總是?看起來由衷得開心。
而她的開心,仿佛也浮于表面。
祁免免抽了根煙, 猩紅的光點在黑夜裏顯出幾分鬼魅來。
她抽了一?個?平板出來,打?開娛樂新聞找到和自己相關的一?一?點開查看。
她把周談放出來的視頻看了好?幾遍, 試圖回憶起當時的情景, 然而想不太?起來, 她本?身就沒有什麽注意力, 也談不上羞恥心。
但她安全?感匮乏, 所以很厭惡大多數人近距離靠近她。
所以就連她自己大概都沒有辦法解釋清楚這些視頻。
Advertisement
好?像又想起當時季淮初的盛怒和失望,他看着她,好?像她做了什麽十惡不赦的事。
她感覺到厭煩, 不明白他在問什麽。
他那時候問:“你和多少人睡過?”
愛和欲望是?兩種不同的東西, 人類的世界裏需要用伴侶的忠誠來诠釋愛。
祁免免看着他, 驟然感覺到一?種與生俱來的和周圍人的不同,她的惡意在腦海中無限地放大, 他越憤怒她越感覺到愉悅。
那愉悅最?後演變成焦躁。
她讨厭被人質問。
他在渴望她的忠誠,于是?她說:“我?沒有。”
他沉默了,眼神?裏的情緒變得她看不懂, 他說:“你就只有這三個?字嗎?”
祁免免蹙眉:“還有什麽?”
季淮初點頭,轉身走了。
他很長一?段時間沒有理她, 而她根本?就沒有發現,因為并不覺得每天聊天是?件很緊要的事,沒有事就不聯系,她認為這是?對的。
周邵清的葬禮由周談一?個?人操持,他沒有朋友親人,父母離世,有一?個?養在新加坡的太?太?,一?個?六歲的兒子,和一?個?不到一?歲的女兒。
他們在新加坡結婚,周邵清有□□障礙,靠藥物可以短暫維持,他曾經?想要一?段正常的婚姻,可惜一?直未能如願,他把老婆送去新加坡,一?年飛過去兩次看她,說自己在國內奔波忙碌,只是?不想被發現自己的異常。
他近年來越發感覺到空虛和絕望,他希望有人來毀掉他,無論是?把他撕碎還是?捅穿。
他第一?眼看到祁免免的時候,就覺得她是?他想找的那個?人。
她淡漠、高貴,看起來薄情冷酷。
周談在沃格的沙龍上第一?次看到祁免免的時候,就對周邵清說,這個?女人是?個?瘋子。
周邵清卻似乎極有興致:“怎麽說?”
周談以為他只是?出于好?奇心,他沒有想到他對她那麽感興趣。
警察說,他是?自殺。
周談想不明白,但又覺得和祁免免扯上關系,那麽一?切就說得通了。
她太?可怕了。
有時候周談也分不清,自己是?愛她,還是?恨她。
又或者兩者都有。
他在周邵清的葬禮上打?開了手機刷社交賬號動态,後臺塞滿了消息,每個?人都在議論紛紛。
他沉默片刻,擡手拍了一?張照片,編輯微博——
@畫家?周談:周哥的妻子從新加坡趕來吊唁,他的兩個?孩子因為年紀還小,沒有被帶回來,失去了最?後見爸爸的機會。周哥小時候被家?暴和性虐待過,因此留下了嚴重?的心理陰影,他一?直不能走出來,也無法建立正常的親密關系,他和太?太?是?從小就認識的,他們一?起走過最?艱難的時刻,太?太?說不介意他的過去,也很想陪他餘生,他也曾想過給妻子一?個?正常的家?庭,但卻始終做不到,他飽受精神?和心理疾病的折磨,卻一?直努力經?營着自己的事業,也經?常做慈善,我?實在想不通,他為何會選擇自殺。
這些信息基本?是?半公開的,但被主觀渲染過後,便更具有煽動性,于是?要求祁免免給說法的變得更多了。
他們想要知道她到底對周邵清說了什麽,對一?個?精神?病患者來說,是?否排除教唆自殺的可能,是?否構成故意殺人罪。
周談從葬禮上回到了自己住的地方,他已經?離開了美術館,那裏暫時由美術館的合夥人接手。
他住在福緣路的巷子裏,一?棟農家?的小院,分隔成很多小單間,他住在角落裏的一?間,背靠着陽光,屋子裏黑漆漆的,打?開燈也并不明亮。
他把屋子裏收拾得很整齊,瑣碎的物品都能找到合适的地方碼起來,如果不知道,甚至會以為是?女孩子的房間,他坐在小圓凳上,就着小方桌,慢吞吞地吃一?碗雲吞面。
手機不停地有消息進?來,他撇撇嘴,露出幾分嘲諷的表情來,還有男人問他約不約,他感覺到惡心。
他吃飽了,把外賣盒子扔進?垃圾桶了,順手打?包丢去外面,他不喜歡屋子裏有難聞的味道,盡管對于他的居住環境來說有些困難。
他回來後脫掉自己的義肢,然後去洗了個?澡,讓自己整個?癱倒在床上。
美貌是?他最?大的利器,他曾經?以為自己可以所向披靡,他很努力地想要讨得祁免免的歡心,她看起來也并不讨厭他,但最?後卻發展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他不知道到底哪裏出了問題。
他想了很久,逐漸開始變得焦躁起來,他又拿出手機,在看到無數陌生人之前?,先?看到自己銀行卡餘額,只剩下三千多塊錢了,省一?點,還可以生活很久,但周邵清死了之後,他就沒有收入了。
三千塊錢能做什麽呢?
如果是?上學的時候,連顏料都買不了多少,那時候他也沒有錢,買兩塊錢的包子和一?塊錢的豆漿給她,她也會吃,偶爾甚至問他,你吃了嗎?
他裝作可憐巴巴地搖搖頭,她便蹙眉,然後去給他買吃的。
他現在什麽都不想想,他只想聽祁免免求他。
只要她道歉,他就原諒她。
他沒有等來祁免免,卻等來了她的老公。
那個?跟她一?塊兒長大的男人,隔着玻璃牆,他看到對方被司機請下來,一?邊下車一?邊系上西裝的扣子,他大步往咖啡廳走着,眉宇間冷峻異常。
無論從哪個?方面看,都是?很完美的男人,哪怕作為同性,他都不得不承認自己在他面前?黯淡無光。
這麽完美的人,想要什麽樣的人要不到,為什麽非要和他搶祁免免呢?
季淮初從進?門起就開始頭疼,那種疼像是?被什麽劇烈地撞擊了,于是?眉頭蹙得更深。
他坐下來看着對方,态度冷淡地問着:“你想要什麽?”
周談看着他,像是?對峙一?般,他突然意識到,哪怕到了現在,他依舊想要比過季淮初。
他想要證明自己比他更好?更值得。
但他其實早就沒有資格了。
他什麽都沒有,一?直以來都沒有什麽。
後來連腿都斷了,父母并不管他,肇事司機全?權負責了他,甚至找了護工來看護他,他想沒有肇事者會這麽好?心,應該是?祁免免悄悄做的,如果不是?後來季淮初也出事了,或許祁免免不會那麽對他。
他帶着幾分恨意看季淮初,想的卻是?,如果當時墜樓的是?自己就好?了。
他不由悲哀地發現,自己還是?愛她。
他搖搖頭:“我?什麽都不要。”
季淮初皺眉:“報複?”
周談憤怒地看他一?眼:你懂什麽?你根本?什麽都不懂。
但他不想告訴他,于是?冷哼一?聲:“随便你怎麽想。”
“警察的通報已經?出來,她和周邵清的死沒有關系,無論你發再多煽動性的信息,也改變不了這個?事實。我?不知道她和你曾經?發生過什麽,但我?希望你适可而止,如果你要錢,我?可以給你,如果你要她身敗名裂,那對她構不成任何威脅,她對名聲也向來不在乎,如果你想引起她的注意……”他發出一?聲冷漠的嘲諷,“她誰也不會放在眼裏。”
周談從他語氣裏聽出幾分落寞,于是?忍不住升起一?點愉悅:“她也不愛你。”
季淮初抿着唇:“不重?要。”
周談似乎聽到了什麽笑話?:“你當初恨不得殺了我?,真的是?失憶了嗎?我?還以為你裝的,畢竟誰也沒法忍受被戴了一?頂又一?頂綠帽子,如果不是?失憶,你和她确實也無法收場。”
季淮初大腦像是?被釘子釘了一?下,他感覺到天旋地轉般的眩暈,他猛地按住太?陽穴,想質問周談,可周遭的一?切都變得扭曲,忽遠忽近起來。
他暈倒在咖啡廳,等候在外面的沈助理沖進?來,和司機一?塊兒把季總送去了私人醫院。
醫生說他精神?高壓,肺部感染,處在高熱狀态。
沈助理驚訝,她絲毫沒有發現異狀。
季總和祁小姐的症狀差不多,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傳染了,還是?巧合。
季總不知道是?最?近太?累了,還是?昏迷不醒,一?直沉睡着。
沈助理猶豫了一?會兒,還是?發消息給祁小姐,說:季總病了,他去見周談,不知道說起了什麽,突然很生氣,然後就暈倒了。
她覺得這件事應該讓祁小姐知道,季總為了他做了那麽多事,她不應該這樣。
祁免免一?直沒有回她。
沈助理有些難過。
季伯父和季伯母來看季總,伯母的眼裏都是?紅血絲,像是?沒有力氣罵他了,只是?說一?句:“你要是?把自己折騰死了,媽也陪你去死好?了。”
季總閉着眼,喉結滾動了一?下,抿着唇,什麽也沒有說。
“如果她親口跟我?說離婚,我?永遠不會再管她。”
“那如果她不呢?”季伯母聲音裏都是?悲哀。
“媽……對不起。”季總偏過頭去,有氣無力的,像是?被人掏空了什麽。
沈助理跟祁小姐說:季總和季伯母又吵架了,他還是?放不下您。
祁小姐依舊沒回。
或許祁小姐根本?就沒有看。
她看起來對什麽都毫不在意,偶爾看季總的眼神?都是?冷漠的。
沈助理看向病床上的季總,她忍不住偷偷拍一?張發過去:季總之前?從來沒有生過這麽嚴重?的病,他為了您真的付出很多。
祁免免放下手機,灌了自己一?杯加了冰的威士忌,她把幾瓶洋酒拆開混着喝,毫無顧忌的樣子。
她曾經?酗酒,那短暫的□□的痛苦和虛幻可以沖刷掉虛無感。
那時候季淮初正在醫院搶救,他的朋友、親人,都在發消息告訴她:你到底知不知道他現在是?什麽狀況?
她沒有表現出應有的擔心和着急,她也壓根兒沒有那種情緒。
但她真的很難受,那種難受就好?像是?一?個?飽脹的氣球,快要炸掉了。
她開始無法控制地去吃很多食物,喝很多酒。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錯了什麽,但她竟然覺得自己犯下了彌天大罪。
她第一?次意識到,或許、可能,她真的是?有病。
祁免免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中午了,她揉着宿醉的腦袋,打?開了手機,看到無數條的消息。
所有關于祁免免的消息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周邵清美術館鋪天蓋地的醜聞。
包括周談大學期間出入豪宅疑似被多位富豪包|養過的消息。
季淮初的公關經?理非常生氣地聯系秦可莉為什麽擅自用醜聞去掩蓋,祁免免的所有質疑都是?模棱兩可不存在實質性證據的,無論別人如何揣測都只是?一?種主觀上的臆想,但把周邵清和周談的醜事都爆出來,并不能洗脫掉她的嫌疑,只能讓她的形象變得更加糟糕。
周談的視頻還流傳着,如果他并不像他說的那麽清白,那豈不是?更加證實祁小姐私交混亂。
秦可莉皺眉:“不是?我?們做的,祁小姐自己找人放出去的消息,而且引導罵她的話?,似乎也是?她那邊自己在引導,我?現在聯系不上她。”
祁免免還是?去見了季淮初,她見他第一?面甚至連寒暄都沒有,似乎并不關心他的病如何,她把離婚協議遞到他面前?:“作為婚姻過錯方,我?淨身出戶,我?名下的所有資産也歸你,你把協議簽了吧!公司那邊我?相信你可以處理,這樣你也可以跟你父母交代,我?累了,跟你在一?起一?如既往地煩,跟你結婚也只是?覺得好?玩,你真的很好?騙,我?說什麽你就信什麽,我?裝裝可憐你就開始心疼,哪有什麽天生的薄情冷漠,只是?不想對你熱情罷了,你以後,還是?擦亮眼睛吧!”
季淮初看着她,像是?在看一?個?陌生人。
“祁免免……”他喊了她一?句,聲音嘶啞到快要發不出來聲音。
祁免免只是?不耐煩地蹙了下眉:“随便你,之後聯系我?的律師就好?。再見。”
她起身走了。
季淮初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嚨,喘不過氣來,直到她徹底消失在視線外,他才猛地提了一?口氣,然後劇烈地嗆咳了一?下,咳出一?口血來。
他拿紙巾擦了一?下,驟然笑出聲來。
真是?,荒唐至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