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周六這天, 處理完工作的馮殊見時間還早, 準備先剪個頭發,再去找夏知薔。

鐘靈秀尋過來, 說是有疑問要請教。

昨天的胸腔鏡手術開始之前,她被馮殊招到跟前:“等下認真看, 有不懂的, 結束以後來問我。”

一心想讓主任親自帶教的鐘靈秀嘴上說好, 其實沒太當回事。

直到她發現實際主刀人是馮殊, 而挂着主刀之名的教授除了在關鍵節點指導了幾句,其餘時刻将場面全權交出, 登時傻了眼。

要知道,腔鏡微創手術沒有直觸手感,對比傳統手術, 同樣的操作需要多出幾倍幾十倍的練習才能熟練, 而心外科手術更甚。

若沒有一定積累,以及過人天賦, 年輕醫生很難獨立拿下。

馮殊做到了。

只是,當鐘靈秀在手術結束後去病區找人時,馮殊已經離開醫院, 好似全然不記得要給她答疑解惑的事。

“昨天走得太急,忘了, ”馮殊擡腕看了看表,“你現在問吧。”

換下白大褂,他穿的黑色風衣是出門前特意翻出來的。

上次穿它還是去年十月, 那天陽光很好,馮殊心情更好,好到時隔多年難得進了次電影院,然後靠在某姑娘的肩上踏踏實實地睡了一覺。

明媚的心情随回憶蔓延至今,馮殊不自覺地耐心了很多,解答問題時事無巨細,語速快,幹貨多,全無保留。

又過了會兒,見鐘靈秀再問不出什麽,馮殊挂着笑意準備離開。

鐘靈秀叫住他:“馮師兄!”

“?”

“謝謝你的指導,我……我想請你吃頓飯。”她滿懷期待地問,“不知道師兄方不方便?”

“不方便。”馮殊說完,想到陳渤那句“伸手不打笑臉人”,又少見地解釋了句,“有急事。”

鐘靈秀哦了聲,端出一臉單純:“也對,今天是周末,師兄趕着要去陪女朋友吧?”

問是這麽問,她其實無意中聽人提起過,馮殊是個沒有私人生活的工作狂,不可能有什麽女朋友。

果然,馮殊答道:“不是女朋友。”

鐘靈秀正竊喜着,卻聽他一板一眼地糾正:“是太太。”

理完發,見夏知薔還沒回消息,馮殊直接叫了個車往工作室去。路上,他無聊之下點開工作室的公衆號,随意浏覽。

“知芝”的logo是枚被咬掉一小口的甜甜圈,而logo的下部,擺着蔡仁偉那首被廣為流傳的可愛小詩。

——生活有時會出現一個大洞,我們可以只看甜的部分。

輕勾嘴角,馮殊推門,迎着燦爛暖陽下了車。

路過一家中式快餐連鎖,他走出幾米遠,想了想,又折回去買了份蝦仁煎包,拿兩層牛皮紙袋仔細裝好。

馮殊在大廳被保安客氣地攔了下來。

對方說,想進電梯,必須聯系樓上的住戶。他正準備打電話給夏知薔,有人推開電梯間的玻璃門出了來。

都是慣于深藏不露的角色,看見對方,兩人除了同時頓住動作,沒放出太多意外或敵意在面上,一個比一個沉得住氣。

季臨淵先松了松繃緊的唇角。将門拉開些,他側身讓出條路,表面客氣:

“需不需要我帶你上去?”

“我會自己聯系她。”

季臨淵挑眉:“你沒有這個嗎?”他揚了揚手裏的門禁卡,“有了它會方便很多。知知應該也給你一個的,可能是沒多的了。”

面對這不懷好意的挑釁,馮殊沒流露出半分被激怒的神情。

“季先生的記性似乎不太好。我上回說得很清楚,你要是再來不該來的地方……”他拳頭攢得很緊,面上一派風光霁月,不聽內容,會以為他是在跟人談論天氣如何,“見一次,我打一次。”

季臨淵額角抽了抽,眉骨上留下的疤痕跟着動了幾下:“上次是個例外。真想再練練,我随時奉陪。”

“不必。”

“怕了?還是說,馮醫生舍不得弄傷自己這雙金貴的手?”

馮殊笑笑:“不是怕,只是你不配讓我搭上這雙手。”

他站得筆挺,眉眼間書生氣很足,話裏暗流洶湧:“就算怕,我也是怕夏知薔為難。這裏是她工作的地方,真鬧出點什麽,她會難做,我也舍不得看她這樣。有些事你可以毫不顧忌、随心而為,我不可以。”

“馮醫生口才很好。”季臨淵分毫不讓,“你口口聲聲為她着想,可是,放任妻子通宵工作、勞累整夜的男人,話說得再好聽又有什麽用?”

馮殊淡淡瞥了他一眼:“以季先生的為人,想來已經把我的家底查得透透的了。就算我太太不工作,我也養得起她。這點你應該了解。”

對方不答,算是默認了。

他繼續:“可惜,你貌似不太了解這個妹妹。比起廉價的心疼和武斷的幹涉,她最需要的是支持和理解。這是我們夫妻之間達成的共識,外人不明白不理解,也正常。”

話讓人說盡,沒有立場更沒有道理的季臨淵一時詞窮,只是面上依舊瞧不出半點端倪、

他不慌不忙走到門外。

馮殊這才看見,季臨淵手中還提着個極眼熟的綠色飯盒。

心髒猛地一縮,他忍不住微微皺眉,就聽對方說:

“知知的手藝還是一如既往好。以前總能吃到,還不覺得,隔了段時間再嘗,居然品出些新意來。馮醫生很有口福。”

他與他擦肩而過:“既然取到了東西,我也不多留了,再——”

驟不及防地,馮殊猛然側身,一把揪住了季臨淵的領子,将人生生截在了半路上。

季臨淵反應過來,掙了兩下,發現對方的怒意大到不可思議,眼底殘存的斯文已盡數被盛怒替換,手背青筋亦是根根可見,他完全甩不脫。

勢均力敵的兩人僵持在大廳裏。

偶有人經過,要麽繞開,要麽站得遠遠地圍觀幾秒,也有上了年紀的喊來保安,讓問問情況,別鬧出事來。

季臨淵暗自與人較勁,咬着牙問:“怎麽又舍得搭上自己的手了?”

“就算廢了這雙手,我今天也要先廢了你。”

馮殊拳已揚起,季臨淵同一時間蓄勢待發,劍拔弩張之際,那保安小跑着過了來。

他強笑着勸兩人冷靜,又看向馮殊:“您剛才說,是來找17樓的夏小姐的對吧?要不,我把她請下來了解了解情況,您二位也好當面把誤會——”

“好。”

“不用!”

答案南轅北轍兩人到底還是齊齊放了手,又各退一步。

馮殊放了季臨淵走。

等坐回車內,季臨淵沒心情整理被人拽得亂七八糟的領帶,也沒讓司機立即發動。

身側的保溫飯盒并未盛滿,還有一層空着,他實在沒有耐心繼續旁觀夏知薔将它裝上食物,或是看她花時間擺盤。

按慣例,夏知薔興許還會放上些羅勒葉做裝飾,力圖做到讓人一見就食指大動,心情舒爽。

哪怕自身無察覺,夏知薔骨子裏可太知道該怎麽對一個人好了。只要她想,這種精準的、循序漸進的讨好便可以讓對方在短時間內形成習慣,并産生出一種,全世界只有自己被如此對待的錯覺。

季臨淵并不認為,夏知薔這類行為的出發點中包含有多少純粹的愛意。不然,她為什麽能輕輕松松地,轉眼就換了一個人實施?

他,不信。

季臨淵離開了好幾分鐘,夏知薔才發現,這人居然還順走了工作室的備用門禁卡。

給物業打電話申請完挂失鎖定,她望着只剩點湯湯水水的琺琅鍋,氣得胃痛。

她早将鍋裏最好的肉全挑了出來,放進了那個食盒裏,碼得滿滿當當的,生怕馮殊不夠吃。相對的,夏知薔只給自己留下一小碗湯,和兩個長看起來不太飽滿的生蚝。

這些食物,連帶着裏面的點點心意,全都便宜了季臨淵。

夏知薔給馮殊回電話,解釋道:“剛才一直在忙,沒顧上看手機。”

馮殊說知道了,又問:“沒留個人搭把手嗎?”

“秧秧老早就回去了,下午再來。”

“就你一個人麽。”

“嗯,”夏知薔左思右想,還是沒勇氣說實話,便做賊心虛地加了句,“我,我一個人忙到現在呢。”

那邊安靜幾秒,只答了一個“哦”字。

感覺出他的意興闌珊,夏知薔深覺自己一直不回消息不接電話着實有些過分,立即打起十二分精神:

“等下去哪兒吃啊?要不你先上來一趟,我換個衣服就能走,不用等很久的。正好還有多的馬卡龍,你可以帶去醫院分給同事,不夠的話我再可以做點布丁,你都拿去——”

“不用,突然有點事,過不來了。”馮殊說罷,深深吸了口煙。煙氣入喉,又吐出,眼前只剩霧蒙蒙一片灰色遮住太陽,缭缭繞繞的,沒有形狀。

他忽然有點可惜,可惜這個注定被浪費的大好晴天。

聽馮殊說自己還沒到,夏知薔心裏一松,等察覺到聽筒裏一陣一陣的呼氣聲,她不由規勸:“你少抽點煙,對身體不好。”

沒溫度地低笑了下,馮殊客氣道:“謝謝關心。”似乎是為了回報對方的體貼,他随口問了句:

“吃早餐了嗎?”

這問話太窩心,夏知薔眼眶驀地一熱,鼻子也跟着開始發酸。她強行用平靜的語氣說吃過了,只是吃得太早、餓的快而已。

“那就好。”

擡眼看向公寓樓的玻璃外牆,靜默了一會兒,馮殊将裝了煎包的牛皮紙袋扔進一旁的垃圾桶,轉身離開。

樓上,夏知薔絞着手指呆坐在原處,表情無措。

她剛剛又習慣性地騙人了。

一屋子面包蛋糕牛奶雞蛋,從昨晚到今晨全在圍着美食打轉……她并沒能分出精神安排自己的早飯。

她真的好餓,好想吃一點熱乎乎的、帶着鹹香氣息的食物,可剩下的那點湯已完全冷透,室溫下的生蚝也開始冒腥氣,不能入口了。

捂住隐隐作痛的胃,夏知薔弓起身子,垂下頭。

她怪自己腦子太笨,永遠做不到同時滿足自身和別人的需求,但同時搞砸兩樣,似乎很在行。

去酒莊送完貨,昏頭腦漲的夏知薔到家已經□□點了。

室內空無一人,随便填飽肚子又洗了澡,她靠坐在床沿,邊想事情邊楞楞地撕着唇上的死皮,直到唇瓣被扯出個好深的口子,才痛得回過神。

從下午到現在,不知第幾次拿出手機撥了出去,嘟嘟的忙音傳來,夏知薔還是打不通馮殊的電話。

如果生活也像做甜品一樣簡單就好了,夏知薔想,她能感覺到馮殊的不滿,但她永遠弄不懂他為什麽不滿,這不是靠努力就能習得的技能。

她太笨了。

随着時間流逝,夏知薔不由自主地開始設想——馮殊和季臨淵難道真的撞上了?他只是不打算告訴自己而已。

要真是這樣,馮殊很有可能會選擇直接離婚,确實用不着跟夏知薔多廢話。

他也許,不會再回家了。

一念至此,夏知薔慌慌張張地在衣帽間裏一通檢查。發現這個人的衣物大都還在,她松了口氣,旋即又怨自己大驚小怪,遇事就自亂陣腳、沒有章法。

到底是坐不住,她拿了車鑰匙奔下樓。

夏知薔先去了趟仁和醫院。

她上次來仁和心外,還是“求婚”那天,馮殊穿着白大褂等在走廊盡頭,在潔淨到發白的陽光中似笑非笑看向她。

這邊的醫生辦公室和病房用一扇門隔開了,夏知薔沒辦法直接進去找人,只能去護士站問。

馮殊曾不止一次被女病患或是女家屬追着要號碼要微信,因此,那小護士狐疑地瞥了夏知薔幾眼,問她跟馮殊是什麽關系,找人家做什麽。

夏知薔答:“我是他……他太太。”

沒忍住,小護士噗嗤一聲就笑了出來,笑的時候還跟旁人對了個眼神。輕咳幾下,她正色道:“馮醫生還沒結婚呢。小姐姐,要不你再想想別的借口?”

“我真的是他老婆!”

見幾人像圍觀鐘情幻想症的患者一樣看着自己,夏知薔恨不得當場回家把結婚證拿來,甩她們臉上。

一個稍年長些的護士過了來。

簡單了解了下情況,她瞪了幾個嘻嘻哈哈的小姑娘幾眼,對夏知薔說:“小馮今天不當班,就上午來了下,這會兒已經不在醫院了。你要不嫌麻煩,可以試試挂他的號。”

夏知薔挫敗地離開醫院。

開着車漫無目的地兜了幾圈,她驚覺,自己對馮殊是那麽的不了解。除了工作和回家,她根本不清楚這人此外的時間會消磨在哪裏,又有什麽消遣或是愛好。

夏知薔,是個不稱職的妻子。

哪怕她拼命地營造出了一種在很努力地讨好着對方的假象,都掩蓋不了這個可怕的事實。

将車停在路邊,她趴方向盤上想了又想,想了又想,猛地坐直身體,在微信裏翻出久無聯系的陳渤。連發了三條微信問對方知不知道馮殊在哪裏,夏知薔等了等,沒收到消息,決定先回家。

剛進電梯,陳渤的電話就打了過來。

“你寶貝老公沒丢,我給扔門口了,記得‘查收’,”他還是副不着調的樣子,“皇馬輸了球,這老小子心裏不爽,多喝了幾口。攏共一杯半而已,誤不了事,你別怨他。”

夏知薔說感謝。

“小夏妹妹還是這麽溫柔。”陳渤嘿嘿笑,“本來想把人帶我那兒去湊合一宿,免得你難辦,馮殊死活要回來。等到了吧,他又說門鎖換了、自己沒鑰匙打不開,我只好扔門口了。你要搬不動,就把他擱那兒,睡一晚上樓道死不了。”

他還想繼續比比,電梯門打開,夏知薔看到那個靠着大門站的高瘦男人,心一抽,直接把電話掐了。

馮殊垂着頭靠在門上,肩膀無力地塌下,襯衫紐扣也松開了兩粒,上上下下的布料皺巴巴的。

哪怕只看個大概,夏知薔都能瞧出渾身上下掩不住的頹然與落寞。

他平時哪是這個樣子。

難道,真的只是為了心愛的球隊輸了嗎?

走上前,夏知薔本想埋怨一句“為什麽不接電話”或是“還知道回家啊”,話說出口卻成了一句委屈巴巴的:

“還以為你不回來了。”

她撇撇嘴,想着先把人弄進家門要緊,又硬生生把快湧出來眼淚憋了回去。

馮殊擋住了門鎖,夏知薔想叫人讓開點好打門,便扯了扯他的袖子,誰知,對方賭氣一般地将手甩開。

他胸口起伏,重重地呼吸着,還一頓一頓地叫她的名字:“夏、知、薔。”

“嗯?”

“你為什麽,總是不給我鑰匙?”

夏知薔沒明白這話。

定定地看向妻子,馮殊原本皚皚如雪的眼白被酒精熏得通紅,語氣像控訴,也像委屈。他說:“沒有鑰匙,我該怎麽進門?”

作者有話要說:  知知:老公不回家,委屈巴巴

小馮:我沒有鑰匙,委屈巴巴+max

季霸天:委……委實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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