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哪怕沒剩多少訂單要做, 夏知薔仍在馮殊走後也離家去了工作室, 免得閑下來一門心思生沒人在乎的悶氣。

結果,她邊揉面團邊生悶氣。

秧秧見夏知薔一直不說話, 神色詭異,便接着前兩天的話題問她:“小夏姐, 你的婚禮應該是孟姐幫忙操持的吧?現場肯定特漂亮。”

夏知薔揉面的動作一頓:“我們沒辦婚禮, 就……攢了個婚宴而已。”

說是婚宴, 不過是開個大包廂, 請二十來個至親好友吃了頓飯——時間太倉促了,馮殊頭一天才從雲南下鄉回來, 轉眼就要出國,夏知薔則剛熬了幾個通宵趕訂單,因而一切從簡。

他們甚至忘了要提前買好戒指。

廣雲地方不大, 兩家親戚互相之間多少都有交集, 商量後,便将請客地點設在了南江。

酒店是馮家訂的, 檔次足夠緩解沒辦婚禮的怠慢。

婚宴傍晚開始,夏知薔卻在清晨驚醒,再無睡意。

酒店房間臨湖, 她在陽臺上吹了會兒晨風,百無聊賴之下, 拍了張日出風景發給馮殊:

【天氣不錯。】

不過是臨時抱佛腳似的套近乎、減少同床共枕前的尴尬,她以為對方還沒起床。

誰知,馮殊秒回:【下次拍照之前, 記得先擦擦鏡頭。】

對方毫無情趣,夏知薔便随手回了個興致缺缺的“哦”字。

他又說:【白天得先去趟醫院,會盡快過來。】

結婚當天還惦記着工作……夏知薔有點惱,可轉念想到婚事是自己上趕着促成的,她便沒了立場,只能把火往心裏憋。

馮殊說着盡快,直到六點過了都沒到場。倒是夏知薔提前兩小時便就位,老老實實在包廂裏等客人來。

她穿頭一天現買的裙子,一字肩、蓬蓬紗,簇新簇新,襯得臉白得發光。

妝面是孟可柔給幫忙化的,大紅唇野生眉,眼影層層疊疊的,睫毛刷得卷翹;将發尾和劉海卷得蓬松有彈性,她最後還綴了幾枚歐泊石飾品在夏知薔發髻上。

“像那什麽,昭和時代的美少女,收拾收拾可以出道了。”孟可柔很滿意。

夏知薔擡起串滿了龍鳳镯的小臂,晃了晃,一陣叮裏咣啷響:“什麽美少女,明明是地主家的傻姑娘。”

镯子都是夏媽媽置辦的。她先是要女兒全挂在脖子上,夏知薔覺得和衣服不搭,不願意,争取為左右手各戴一串——她就像移動個展示架,幫媽媽顯擺改嫁後的富足生活。

客人陸陸續續趕來,很快,包廂便坐滿了。

聽夏勝利問起馮殊怎麽還沒到,夏媽媽攏了攏旗袍外罩着的羊絨披肩,開腔:

“小馮是單位的重點培養對象,領導多給他安排事情,那叫重用。咱們做長輩的要多理解多支持,催太緊,姿态可就下去了,多不體面。”

跟廚子原配離婚後,夏媽媽嫁了個年長十來歲的老師。如今,對方已經是廣雲某大專院校的副校長了。對于馮殊的家世工作,以校長夫人自居的夏媽媽了解過後,很是滿意。

——滿意,所以寬容,順便還能展示下她不同于某些“暴發戶”的修養與寬和。

夏勝利被這麽一嗆,本想反駁句什麽,等葉青掐了掐自己的手背,為着女兒,他又忍了回去。

對于這個天上掉下來的女婿,夏勝利有七分滿意,至于扣掉的三分,兩分因為馮殊不跟雙方家長知會一聲就把夏知薔“拐”了,一分則出在他的家庭上。

雖說得了上上一輩的偏愛,名下光市區的房子就有三四處,條件尚可,但馮殊父親去世有幾年了,母親也許久沒聯系,約等于無父無母。這意味着,一旦小家庭發生什麽事要幫襯,就比如生養孩子,別家有四個長輩輪番換手,他們家硬生生少了一半支持。

這話夏勝利跟夏知薔提過,她年紀小閱歷淺,反倒高興得不行,說不用費心跟對方長輩打交道了,真好。

夏勝利拿孩子氣的女兒沒辦法,只當自己多了個兒子,以後辛苦些就辛苦些。

畢竟,馮殊本人還是很不錯的,踏實,上進,工作體面頭腦好,待人接物有自己一套,他挑不出錯來。

只是結婚的大日子都遲到……未免有些說不過去。

不等夏家人催,馮家那邊的親戚先出來賠了不是,又打電話去問,說是馬上就到。

當時,夏知薔正僵硬地沖着親朋們幹笑。她心裏又急又怨,不敢表露一分半點出來,生怕藏起來的那點倉惶被發現,從發絲到腳指甲都緊繃繃的。

“放輕松。證都領了,還怕人臨到頭跑路了啊?真跑了,大不了上街再抓一個過來呗,你有這個本事。”孟可柔打趣她。

夏知薔悶聲道:“我結婚,你好像不太看好。”

“我是不看好,但針對的不止是你,”孟可柔托腮,“結婚這事兒啊,到頭來就是個‘悔’字。結了後悔,不結也後悔,選這個結婚後悔,選另一個還是後悔。總而言之,沒多大意思。”

“我不會後悔的。”

夏知薔說罷,看了眼在自己四歲那年就分道揚镳的父母,又重複了一遍,給自己洗腦,“我也絕對絕對不會離婚。”

這日子實在不适合深談什麽喪氣話,孟可柔便拉着她說:

“你跟馮醫生打招呼沒?今天可千萬再別戴什麽眼鏡。眼鏡配上正裝領帶,在我這兒一律按渣男處理。”

夏知薔給孟可柔看過馮殊的照片。

她去醫院找人家那次,在“風采展示欄”裏一眼就照到了馮殊。照片裏的男人戴着眼鏡,外穿白大褂,裏面是件灰色襯衫,還認認真真地系了領帶,顯得很精神。

行動先于意識,她對着那張照片按下了快門。

夏知薔正想跟孟可柔辯辯這話,有人推門而入。

她順着方向一看:別說眼鏡了,某人居然連個領帶都沒系。

馮殊進門後,眼神掃了一圈,似乎沒再任何方向停留。他走近跟幾個長輩致歉,态度誠懇,不卑不亢。

微微喘着粗氣的他将西裝外套搭在手臂上,白襯衫的扣子散開一顆,領帶自然是不見蹤影。劉海被風吹亂,馮殊卻連撥弄着整理一下的心思都沒起,任它如是。

這種散漫随意的勁兒,不像新郎官,反倒像來參加宴席的客人。

“居然不是照騙,還以為那種職業照都是精修出來的。”孟可柔感嘆,“你下一代的基因有保障了。”

夏知薔沒接話,只是垂眸,瞟了眼昨天花三個小時做的指甲,氣自己太把對方當回事,更氣對方不把自己當回事。

——要知道,今天一過她就得把指甲給卸了,好方便工作;若不是想着結婚是大事,誰會無故折騰這麽一趟?

她昨晚還用了一片前男友面膜,成本得小一百塊呢。早知如此,就該穿T恤仔褲過來,比比誰更不上心……

不滿與氣悶在心頭越積越多,夏知薔連假笑都裝不出來了,低頭專心搓手指玩兒。

在她身側坐下,馮殊不道歉,不解釋,也學着人低下頭去,湊近了瞧新婚妻子的神色,沒着急說話。

夏知薔想,自己這模樣應該很滑稽吧,就像一條快要氣炸了的河豚,塗脂抹粉的,身上還挂滿俗不可耐的金镯子,別提多傻了。

不然,這人幹嘛一直盯着看,表情還要笑不笑的。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馮殊依舊保持着低頭瞧她的姿勢,夏知薔有點疑惑,疑惑完又豁然開朗:他八成是忘了自己的名字,以至于,不知道怎麽開口。

她擡起臉,好心地低聲提醒:“我叫夏——”

“馮太太,”馮殊忽然笑了,“新婚快樂。”

夏知薔一怔,似是被他感染力極強的笑容晃到眼睛,腦子有瞬間短路。回過神,她說了句:“你、你也快樂。”

席上有人笑:“小夫妻兩好親熱,放着咱們一屋子人不管,先說上悄悄話了。”

哄笑間,宴席順勢開始。

敬完一輪酒,兩人回到座位上吃菜墊肚子,好準備下一輪。這時,夏知薔擱桌上的手機震了一下。

孟可柔說:【目測不是渣男,過關。】

她問:【怎麽說?】

【從進門到現在,他看都沒多看我一眼。這還不夠?】

【萬一他不是直男呢?】

【顯然是的。人家眼神時時刻刻都粘在你身上呢,自己沒感覺?】

收到這句,夏知薔下意識擡眼看向身邊人。也是巧了,對方還真在看她。

剛喝了不少酒,馮殊臉上泛起一層淡淡的粉色,嘴唇也更紅了些。自然地收回眼神,他說:“別玩手機了,專心吃菜,這一頓還有得折騰,不吃扛不住的。”

夏知薔聽話地收起了手機。

馮殊興致很高,跟長輩敬酒的時候一直笑着,讓怎麽喝就怎麽喝。鑒于他态度良好,再沒人計較他遲到的事。

馮家大姨趁機幫外甥找臺階下:“小殊,你今天是不是參加那什麽優秀人才評選去了?”

“嗯,院裏評優秀後備人才,我提名了,得做個演講,耽誤了些時間。”馮殊答。

“這個我曉得的,”因着現任丈夫的關系,夏媽媽對此多少懂點,“等真評上了,以後往上走、評職稱都有優勢的,小馮前途大好啊。”

瞬間,席上啧啧稱贊不絕于耳。

有長輩問馮殊有沒有信心,他端着杯子,風輕雲淡地笑了笑:“有。”

夏知薔這才明白,這個人今天為何如此高興,以及,他為什麽會遲到——光明前程唾手可得,孰輕孰重,任誰都能擰得清的。

她便擺出笑臉,聽親朋們祝人喜上加喜、前程似錦。

散席時已經十來點。

夏媽媽因為要趕着去醫院照顧現任婆婆,第一個離席。走之前,她一改張揚作風,避開外人悄悄塞了張銀行卡給夏知薔:

“這是媽媽存的私房錢,別聲張,密碼是你生日。錢不多,但是遇着事了拿來轉圜一下還是夠的。小馮要是欺負你,他夏勝利管不了的,來找媽媽。媽給你做主。”

“您不是一直誇他好嗎?怎麽又說人會欺負我。”

“惡人自然有人原意去做。媽明面上捧着他,是想他念着好、別虧待你。難不成,我喜歡別人家孩子多過自己的?”

恍然大悟,夏知薔癟癟嘴,眼見着要哭,夏媽媽不自然地擺了擺手:“行了行了。最見不得你這慫樣,也不知道是遺傳誰,完全不像我。”

說罷踩着高跟鞋走了。

夏勝利前年就給夏知薔在南江買了房子,還沒交付,這幾天只能住酒店裏。

馮殊和夏知薔便把夏家親戚們送到客房電梯口。等電梯時,在席上幾乎沒怎麽說話的葉青突然捏住繼女的手,輕拍幾下,眼神有喜有憂,複雜至極:

“一晃眼,知知也到了結婚的年紀啊,真好。”

夏知薔心裏一緊,剛準備說什麽,她又道:“時間不早了,我有點累,你們父女兩慢慢聊。”轉身進了電梯。

讓葉青先上去休息,夏勝利摸了摸女兒的臉蛋子:“我和你葉阿姨打算在南江再住個把星期,這樣,回門你就不用往廣雲跑了,免得太累。到時候直接來這兒,爸爸請你和小馮吃頓好的。”

他又拍拍馮殊的肩:“我就這一個閨女,一直養在身邊,嬌慣肯定是有些嬌慣的,但該教的我也教了。知知性子綿、心眼實,乖巧懂事,值得你對她好。你比她要大上幾歲,凡事讓着點。我這個做長輩的拜托你了,替我照顧好她。”

聽到這裏,夏知薔之前在夏媽媽那邊沒能落下來的眼淚,便再也憋不住了,撲簌簌地直往下掉,惹得周圍的親戚一個勁兒地笑:

“可算哭出來了,這才吉利嘛!”

怎麽勸都勸不住,她越哭越起勁兒,抽抽噎噎的,幾乎要把自己憋得缺氧;有人摟住她用指腹擦淚,後來便換成了袖子,再後來,夏知薔披着件不知哪裏來的外套,稀裏糊塗地上了往婚房開的車。

馮家的大姨和姨夫把小夫妻兩安全送到家,便離開了。

夏知薔妝都哭花了,眼睛紅通通的,站在門口不動。酒勁上來,馮殊嗓音已經有些變化,沙沙的。

他招呼她:“過來。”

随着人走進屋內,夏知薔情緒緩和下來,抖着手倒了杯涼水給自己,抿了口,又端給馮殊一杯,聲線因為緊張而發顫:

“你、你醉了,要不然,早點休息去?”

看破不說破,馮殊低頭淺淺笑了笑,接過杯子放回桌上:“我沒醉。”他往前走了小半步,“現在是10月17號22點18分。我叫馮殊,特殊的殊,你叫夏知薔,薔薇的薔……”

“你是我太太。”

***

不知是受情緒影響,還是沒休息好,夏知薔的例假提前來了,弄髒褲子裙子不說,還前所未有的疼,疼得站不住那種。

看她歪在二樓床上起不來,秧秧煮了碗紅糖雞蛋,夏知薔喝了口,剛覺得舒服點,突然胃裏抽筋,又全給吐了。

吐到第二遍,秧秧想打120,夏知薔直說犯不着。等陣痛襲來,她跟個蘑菇似的蜷成一團,受不住開始伏在那兒嗚嗚地哭。

秧秧從不痛經,登時被這陣仗給吓壞了。左右一思索,她覺得有必要通知夏知薔的醫生丈夫來接手。

握着半昏迷的夏知薔的食指解鎖手機,秧秧開始翻通信錄。

通訊錄裏,沒有被命名為“老公”“親愛的”或者“honey”的號碼,姓馮的卻有三五個,這可把秧秧愁住了。

正有些洩氣,她無意中滑到最上端,一眼看到某個被特殊符號标記過的馮姓名字。直覺告訴秧秧,就是他了。

她沒猜錯。

男人電話接得快,語速更快:“夏知薔還有意識嗎?有沒有發熱?上一次進食是什麽時候?嗯……方便的話,能不能請你現做一碗粥或者濃湯?分量不用太多……我大概二十分鐘到。”

過了一刻鐘的樣子,門禁就響了。

等風塵仆仆的馮殊出現在門口,秧秧不由生出些豔羨來——既因為對方的皮相氣質,更因為,他臉上的焦急與擔憂。

工作室是上下兩層的loft結構。沒等到秧秧指路,馮殊換了鞋直奔樓上。

他走到半路,只聽咚的一下,似是重物落地的聲音。連跨幾級臺階,馮殊定睛一看,果然是疼暈頭的夏知薔連人帶被子滾落到了地板上。

随即,樓上又傳來出第二聲悶響。

是馮殊撞到頭了。

二樓說是卧室,不如叫做閣樓更合适。他心煩意亂之下沒注意觀察,上到最後一級臺階時猛地直起腰,頭就頂在了天花板上。

秧秧仰着脖子問:“是小夏姐摔着了嗎?要不要我上來幫忙?”

樓上的男人淡定地答曰,不用。

将人抱回床上,撤去枕頭平躺,馮殊拿出帶來的電子體溫計給夏知薔複測了準确體溫,又查看其他體征。

見一切還算正常,稍放下心的他下樓去取秧秧剛煮好的蘑菇濃湯。

拿到湯剛踏上臺階,馮殊想到什麽又走回來,客氣地問秧秧:“請問怎麽稱呼?”

“徐秧。”

“多虧徐小姐照顧我太太了,萬分感謝。”馮殊又問,“夏知薔真的一整天都沒吃過東西嗎?”

“小夏姐貌似心情不太好,來了就悶頭做事。我問她你們婚禮的事,她還有點生氣,讓我不要說話。中午我點外賣她也不要,一直餓到現在。”

說完,秧秧皺眉自言自語:“我來這邊大半年,很少見小夏姐這樣的,也不知道是遇着什麽事了……”她看向馮殊,“馮醫生也不知道嗎?”

馮殊不答。

替夏知薔做主放秧秧下了班,他端着湯碗回到二樓。

一聽到聲響,夏知薔立即把頭埋在被子裏,用行動拒絕進食。

起初,馮殊嚴肅得像是對待不聽醫囑的病患:“空腹服藥會加重胃部不适的症狀,你不想吃,也得吃。”

她不動。

馮殊的語氣緩和了點:“半碗就行。”頓了頓,他再退一步,“三五口也可以。”

她還是不動。

嘆口氣,馮殊坐在床沿,拍了拍鼓起來的那一團被子:“那我喂你?”

夏知薔左右鑽了鑽,直接背過身去。

無法,馮殊只好将碗擱在床頭的小櫃子上:“行,湯、藥和熱水都這兒了,你自己來吧。”

随着漸行漸遠的腳步聲慢慢消失,室內恢複一片寂靜。

不是救死扶傷的白衣天使嗎?對待病人怎麽一點多餘的耐心都沒有……

夏知薔氣悶地在黑暗中僵了幾分鐘。陣痛間隙,她忍不住輕輕翻了個身,随後,小心翼翼地被子掀開一角,往外一瞄。

猝不及防地,夏知薔跟靜靜靠站在樓梯欄杆處、等這一刻很久的某人對視上了。

他居然還有心情笑。

馮殊在夏知薔将頭縮回去之前邁步來到床邊。

“你是三歲小孩兒嗎,玩什麽躲貓貓。”

他把被子拉下一些,夏知薔的臉順勢露了出來,慘白慘白的,發際線一圈還挂着未及幹透的冷汗,唇上更是一點顏色都沒有。

夏知薔正欲争辯,小腹一抽,五官瞬間扭曲,肩膀緊張地高聳,額頭還抵着床蹭來蹭去,一看就是痛極了。

馮殊再笑不出來。

等這陣過去,他不由分說把人拉起來靠坐好,一勺一勺地喂着湯。

喂一會兒,等一會兒,大半碗湯吃完已經是半小時後的事了。

掰下粒早買好的布洛芬,馮殊試了試水溫,将膠囊和水杯一齊遞到夏知薔面前:“張嘴。”

夏知薔轉開臉:“不要,這個吃了會宮寒的。”

馮殊動作一頓:“你跟我解釋下,什麽叫宮寒?”

“宮寒就是……”她聲音小小的,“宮寒嘛。”

“哪裏聽來的?”

“百度。”

忌疾諱醫,亂套名詞,網絡看病……在心底深深嘆了口氣,馮殊想,這姑娘真的很懂怎麽逼瘋一名醫生。

馮殊懶得跟她解釋,撇開現代西醫,就連中醫學的文獻記載、教科書及相關的中醫婦科專著中,都沒出現過“宮寒”這個詞。

不過是江湖騙子瞎掰的罷了。

他只說:“以後別在醫生面前提什麽百度,什麽情況下都不要提。”

“為什麽?”

“免得被打。”

“……”

過了會兒,夏知薔回過神來,自己剛才貌似在挑戰某位專業醫生的權威。

他不會打她吧……

越往深想越犯慫,在馮殊第三次将膠囊遞到嘴邊時,她終是不情不願地張了嘴,就着水吞服下去。

藥吃得太晚,夏知薔白白地多疼了一個小時。

見她實在難受,馮殊索性貼着人躺了下來,手臂搭在她腰上,又往被子裏探。夏知薔一驚:“你幹什麽?”

“讓你好受點。”

說着,馮殊将搓到發熱的手掌撫在女人小腹上,順着方向打圈按摩,借以減輕痙攣的症狀。

夏知薔還沒完全消氣,起初有些抗拒,可腹部幹燥的溫熱感實在令人放松,随便扭扭、意思了兩下,便默許了。等藥效漸起,困意随之襲來,她迷瞪瞪地嘟囔了一句:

“才不要你管我。”

馮殊的小臂已經開始發酸,聽到這話,無奈:“你是我太太,我不管你,誰管你?況且,這也是岳父托付我做的事,我既然答應了,就得做到。”

“反正不要你管,”她耍無賴,聲音懶懶的,尾音越來越拖沓,“吵架就要有吵架的樣子……”

“你确定?”馮殊作勢要起身。

誰知,身旁的人已然睡熟,一點反應都沒有。

他失笑,又自己躺了回去。

光線昏暗的閣樓,狹小、幽閉,有些壓抑,耳畔連綿不絕的,都是冷櫃運行時産生的嗡嗡低鳴,并不舒适。馮殊盯着近在咫尺的天花板,想到自己不在的那半年,夏知薔寧願住這裏也不回空蕩蕩的家,心口發脹。

滿打滿算,他們在那個家中面對面相處的時日,頂多兩個月。

兩個月時間,交朋友的尚未觸及三觀,談戀愛的剛開始磨合,馮殊和夏知薔卻已跳過過程,硬湊成夫妻,急匆匆地學着分享食物床鋪,分享苦痛快/感,分享餘下的人生。

如此有限的時間,要一顆細菌跨過培養皿到邊上的培養皿,還有可能,但要它一口氣從三亞蠕動到到哈爾濱的培養皿去,就有些癡人說夢了。

是馮殊要求太多。

夏知薔再醒過來時,天已經完全黑了。

痛感消失無蹤,一身輕松的她想翻個身,才發現腰上還壓着條手臂,兩人緊挨着的那一塊皮膚汗涔涔、滑膩膩的,質感暧/昧。

她回頭,馮殊稍顯疲倦的睡顏便映入眼簾。

翻轉身體,夏知薔撐着頭看了會兒黑暗中的他,目光升溫,心口也熱得發癢。她将手指緩緩伸到人唇邊,猶豫片刻又收回來,又換了別的什麽貼過去。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這麽做,如同單槍匹馬奔到醫院跟人求婚,如同在那個壁爐前,主動又莽撞地邀請他嘗一嘗自己唇齒間的可可香,都是一樣的不可理喻。

要是事事都得想明白再做,像夏知薔這樣的“笨蛋”,一輩子興許連一件事都做不成。

難得糊塗,她想。

馮殊這一覺睡得極淺。

夏知薔的唇一碰上來他就醒了,只是沒睜眼而已。他怕驚了某只躍躍欲試的兔子,怕打擾她突如其來的好興致,更怕一睜開眼,發現一切依舊只是個夢。

蜻蜓點水的淺啄沒有持續太久,很快,馮殊的衣領被人拿指尖攢住,越拉越緊,借着力,對方終是整個人都貼了上來。

鼻尖蹭着鼻尖,氣息纏住氣息,柔軟抵上堅實,馮殊被夏知薔帶到了一個充盈着奶油香氣的夢裏,香甜軟糯的布丁源源不斷地送入口中,滑軟,細膩,能品嘗,能碾轉,卻無法盡數吞下。

馮殊強裝鎮定,心底貪婪地渴望着多吃一點,再多吃一點。

直到安靜的屋子裏響起越發深重的呼吸聲,直到身上明顯起了變化、再裝不了,他一個翻身反客為主。

一只手與人十指緊扣,馮殊用另一只捧起夏知薔小巧的下颌,迅速掌控全局。她仰着頭配合,配合得過分,肢體盡數松軟下來,渾身上下,只有食指指尖還存在着一點自我意識。

夏知薔拿它在馮殊的喉結上不急不緩地畫着圈。

一圈又一圈,等到達某個臨界點,馮殊強逼着自己支起上半身,抓住她不安分的手腕:“夠了。”說罷欲翻身起床。

夏知薔拽住他衣袖一角,不舍意味明顯。

她承認自己惡趣味,偏喜歡看這個君子端方、皎皎皚皚的男人情/迷/意亂的模樣。昨天趁人醉酒“偷來”的那一晚,夠放肆,夠淋漓,卻到底不夠真實。

夏知薔要他清清醒醒地親吻自己。

她要他眼眶都潮/濕,啞啞地喊她知知。

她不能讓他再跑掉。

死命拉着那可憐的一點布料,夏知薔的目光軟得像水一般,困得馮殊動彈不得。

“再往下,我會難受。”馮殊目光掃了她身下一眼,坦言,“難道,這些也要我教你才懂?”

“不用啊。”夏知薔忽然将手伸進被子裏,摸索了會兒,抓住,面頰紅撲撲的,“真難受的話,其實我……我可以幫你的。”

她指尖冰涼,掌心溫軟,生疏又羞赧地試探着對方的底線。

放開,收攏,放開,再收攏。

于瞬間感受到極致,馮殊瞳孔驀地一縮,頰側的肌肉跟着抽了抽,短短幾秒,額上已經有汗沁出來。

她試了試,還故意問:“你昨天不才——”

馮殊惱了,他想拉開胡作非為的夏知薔,她卻堅持,兩人既不敢太用力,又不得不用力地在小小的範圍內較了會兒勁兒,很快,都出了一身汗。

馮殊本可以快刀斬亂麻地,發狠抽離出這片引人堕落,甘心沉淪的方寸之地。

可惜,夏知薔既看見了他緊抿克制的唇,也看見了他,微微濕潤、沾了俗世貪欲的眼。

他被“欺負”的時候,怎麽能,這麽好看呢?

她不由再次貼近了些,熱熱的氣聲直接遞到他耳側:

“你真的,不喜歡嗎?”

作者有話要說:  小馮又被欺負了,嘤~(有一說一,我也想……咳咳咳)。

今天也是15個小紅包,被我氣到的小朋友拿去消消火吧。另,咱罵完能不能再誇誇呢?不然,怄得我斷更就麻煩了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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