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啓程參加父母輩婚宴之前的某天, 馮殊帶了張家屬體檢卡回家。
接過來, 夏知薔正準備随手塞個地方,馮殊開口提醒:“之前放辦公室裏一直忘了拿回來, 馬上要過期了。”
“哦。最近有點忙,過幾天再說吧。”
“就知道你會拖, ”馮殊面色如常, 眼神裏是不容拒絕的堅定, “我已經幫你提前預約了。”
夏知薔啊了一聲嘴張得老大, 對方像沒看到,語氣平平地吩咐:“約的大後天早上, 有幾個項目需要空腹,明晚十點後別吃任何東西,也別喝水。”
面對馮殊難得的強勢, 抗争無效的她只得答應下來。
體檢當天, 孟可柔忙完事情,開着大黃蜂殺過去給饑腸辘辘的夏知薔送補給, 順便約飯。
項目全做完已過中午,報告單暫時拿不到,夏知薔一心想去逛街, 孟可柔輕輕彈了下她腦門:“你老公就在對面上班,幾步路而已, 不打算順便去看看人家?”
仁和本院與體檢中心只隔了一條馬路。
夏知薔捂着頭:“馮殊去參加什麽高峰論壇了,人根本不在南江。”
“那更好。”
“?”
孟可柔陰恻恻地笑了笑:“馮醫生不在,咱正好去會會他那個‘小師妹’, 等打探清楚,該殺的殺該滅的滅,見機行事,不留活口。”
柔柔打的是這個主意啊,夏知薔會過意來。
她跟孟可柔吐槽過馮殊帶教師妹的事,說這個小師妹好學過頭,下班了也要纏着人問問題,微信發的比夏知薔這個馮太太還勤。
馮殊回消息時從不避人眼,坦蕩得很,夏知薔“無意”間瞟到過幾次,大約能看出兩人的聊天內容都是工作相關,只是,心底依有些怪怪的感覺揮之不去。
吐槽歸吐槽,夏知薔心底很信任馮殊。畢竟,這人工作以外的時間全耗在了家裏,兩人那什麽的頻率也高,高到夏知薔偶爾還應付不來,完全不像有二心。
于是她說:“沒必要吧,我信他。”
孟可柔手指一伸,再次戳了戳閨蜜額頭:“如果馮醫生一點私心都沒,為什麽要隐婚?上次是誰跟我說去醫院找自家老公,結果被人當成花癡,氣得想當場去世?”
“萬一,他只是沒找到機會跟同事說呢?”
“你要這麽想也行。那我再問你,他要求你戴婚戒,他自己戴過嗎?哪怕不想大張旗鼓地公之于衆,用戒指勸退身邊蠢蠢欲動的異性,也不難吧。”
“其實,我們就沒買什麽男戒。”
“……”
眼見孟可柔要被噎死了,夏知薔主動拉着人去仁和本院。
住院部人山人海,兩人一邊商量着上樓之後怎麽個打探法,以及真碰上那個綠茶師妹該怎麽表現才既有姿态又有氣勢,一邊跟着長隊一點點往電梯那邊挪。
“小夏妹妹?”有人在不遠處喊了一聲。
夏知薔回頭,一眼看見日常興高采烈的陳渤。她剛要跟人打招呼,只見陳渤神色古怪地看向她身側,身體定住了一樣不會動,眼睛還越瞪越大。
等回過神,他大步走近,朝着夏知薔旁邊的孟可柔展顏一笑:
“小怡!”
孟可柔翻了個白眼:“什麽小姨不小姨的,你是我失散多年的親外甥啊?”說罷不等人開口,“我現在叫孟可柔,‘溫柔可人’的可柔。記住了,別喊錯。”
被人嗆了也不生氣,陳渤只樂呵呵地說:“好的小怡,啊不,可柔。”
“你們倆認識啊?”夏知薔插話。
孟可柔搶白說了句“不熟”,拉着閨蜜轉身就要走。
陳渤追上來,問她們是不是準備去樓上找馮殊:“他去S市參加論壇了,科室裏走了小一半人,冷冷清清的。要不,你們來骨科玩?我負責招待好。”
夏知薔想說不用了,孟可柔先一步開腔:“你剛才說,他們科室去了很多人?”
陳渤點頭:“老老小小加一起,五個有了。”
“實習醫生也去了嗎?”
“實習的……啊,想起來了,馮殊那個的學生,叫鐘什麽秀的也跟去了,一共六個。”他說完反問,“打聽這個幹嘛?”
沒人理他。
孟可柔跟夏知薔對視了一眼,一個了然篤定,一個猝然驚惶,目光裏包含的信息量極為豐富。
暗自拿定主意,孟可柔跟陳渤說:“我們突然有點事,就不上去了,你請便吧。”
陳渤跟牛皮糖似的貼上來,攔住人去路:“小……可柔,咱們怎麽說也是老同學,好不容易再見面,加個微信敘舊?”
“行啊。”孟可柔打開二維碼讓他掃,“我現在幹婚慶呢,忙得很,敘舊不一定有空,但你要是結婚,千萬記得來照顧生意。頭婚的業務我做,二婚三婚也接,保證給你辦得熱熱鬧鬧。”
陳渤沒接這句,只說:“今天不怎麽忙,你們要去哪兒?我可以送送。”
“你什麽車啊?低于這個水平的,我可看不起。”嘚瑟地晃了晃手裏的大黃蜂鑰匙,孟可柔挎好自己的原單貨大牌包,甩甩剛做的頭發,領着夏知薔出了大廳。
看着她妖妖嬈嬈的背影,陳渤挑起一邊眉毛,自語道:“照顧生意……到時候,我看你好不好意思收自家老公的錢。”
上了車,夏知薔問孟可柔:“你們倆是什麽同學啊,高中嗎?”
“嗯,好像還同桌了一年,記不清了。”
“世界真小诶。”
“時大時小而已,”孟可柔一腳油門踩實:“想躲的躲不開,想見的見不着,總不遂人意就是了。”
沒就這個話題繼續,夏知薔觀察了會兒她的行駛路線,好奇:“你這是往哪兒開啊?”
“機場。”
“去機場幹什麽?”
“送你趕飛機。”
夏知薔滿臉莫名,孟可柔趁紅燈時把手機屏幕怼到她臉上:“剛剛買的,兩個小時以後起飛,飛S市,看你的醫生老公去。”
面對她跳躍的思維和強大的執行力,夏知薔自然是直搖頭,一下說沒必要跑這一趟,一下說訂單做不完,最後還說自己什麽行李都沒帶……總之兩個字,不去。
孟可柔耐下心跟她掰扯:“早上聽你說,馮醫生忙得又有三四天沒回家了,是吧?如果你今天不去,等他開完會回來,一個星期可就沒了。你們相處的時間本來就不多,何況還有個師妹在蠢蠢欲動呢,聚少離多最容易出問題,可得上點心了。”
“真沒必要,大不了,我晚上回家跟他視頻不就好了。”
“視頻和見面是一回事?看得見和摸得着能放一起講嗎?”孟可柔苦口婆心,“你和他好不容易穩定了點,就該趁熱打鐵多鞏固。你總說不想離婚,光說有什麽用,行動也得跟上。”
“訂單做不完就交給秧秧她們,花錢請人的意義在這兒,行李沒帶咱們現在去取,麻利點也不是來不及。你啊,就聽我的吧,沒錯。”
夏知薔被她說服了,只是仍不太理解:“我跟馮殊的事,你怎麽這麽上心?”
“我操心才的不是你和他的事,”孟可柔緊了緊捏住方向盤的手,“我操心的,只有你。”
見閨蜜露出種于被同性友人突然表白的震驚樣子,孟可柔找機會掐了她臉蛋子一把:“我對你就是三七開分紅的資本主義姐妹情。你如果婚姻失敗受打擊、消極怠工,損失的錢裏可有我那一份兒。我不上心,誰上心?”
等把夏知薔送上飛機,孟可柔想起她嘴上說自己被逼無奈,結果回家取行李時還有閑心思讓人幫忙挑要帶去的吊帶睡衣,就覺得好笑。
這樣的夏知薔,才像個活生生的、留着熱血的人。
腳步輕快地步出機場大廳,孟可柔擡頭看了眼湛藍藍的天,淡笑着給自己點上支爆珠煙。
她和夏知薔的交情雖是從同寝開始,但并不是一屆,兩人差了兩三歲。
當時,南大藝傳學院擴招,宿舍卻不夠,不同系別、不同年級混住是很是常見的事。大三開學,孟可柔所在的寝室被硬塞了兩名設計系新生進來,其中一個就是夏知薔。
她那會兒極瘦,下巴尖尖的,手腕腳腕細得仿佛一折就能斷,神色怏怏,沒有半點大學新生的朝氣。
孟可柔記得,送夏知薔入學的就夏爸爸一個人。
那可真是個好爸爸,衣着體面的他甘願爬上爬下幫女兒鋪床支帳、清潔打掃,累得滿頭是汗。
下高低床時他險些閃着腰,多虧孟可柔看見扶了一把,才沒出事。
全程,夏知薔就跟個雕塑似的坐椅子上,對周遭的一切無動于衷。
孟可柔見不得人這樣,忍不住上前去:“幫你爸搭把手不行?你林黛玉投胎啊,這麽嬌氣!”
夏知薔依舊保持着原來的姿勢,唯獨眼珠子動了動,轉向孟可柔。
看着人,她聲調平平地說對不起,重複了三遍。
孟可柔還欲多說,夏爸爸過來勸了幾句,又從箱子裏拿出些廣雲特産塞到她懷裏,避開其他人小聲說:
“我們知知暑假生了場大病,還沒緩過來,所以……你是個熱心腸的姑娘,可以的話,幫忙跟大家打個招呼,有好玩的事多帶帶她,別讓她老一個人悶着。”
夏勝利在學校附近住到十月份才走,回廣雲前,他将手機號留給孟可柔,以備不時之需。
孟可柔只覺得,這個大叔是愛女心切、多慮了。
夏知薔看着跟個AI似的莫得感情,自理能力并無問題。她有課上課,沒課時就将床位上的簾子一拉,在裏頭不知道搗鼓些什麽,靜得好似一縷輕飄飄的魂魄,沒有半點存在感。
這樣的人,根本不可能惹出什麽事非來。
倒是孟可柔,因為晝伏夜出的非人類作息,以及,對同性來說太具威脅的外貌,被抱團的室友明裏暗裏排擠。
面對這種帶着霸淩性質的冷暴力,孟可柔繼續我行我素不說,偶爾還會故意在深夜弄出動靜,以期激怒對方。
在精彩程度足以放到八組吐槽的幾場撕×大鬧之後,六人寝裏陸陸續續有人搬走,很快,便只剩下她跟夏知薔兩個住客。
夏知薔依舊當着那縷魂,孟可柔也依舊不到半夜不回魂,生活習性截然不同的兩人,就這麽在空曠的寝室裏相安無事地共處了一整年。
秋天再次如約而至,一個起了薄霧的周六清晨,耗了一宿才返校的孟可柔在大門口撞見了夏知薔。
她正随着一個年輕男人往校外走。
那男人眉眼陰戾,下巴微昂,不似善茬兒。走在前面的他步伐邁得又急又大,夏知薔則跟做錯事一樣低頭快步跟在後頭,像個可有可無的,沒人在乎的尾巴。
兩人之間始終保持着一米多的間距,說近不近說遠不遠,既沒有人主動小跑着上前一步跟緊些,也沒人體貼地停下幾秒,好讓人追上。
那一米距離中,流動着的空氣仿佛都是冷而詭異的。
這樣的場景,孟可柔短短一個月裏看到了三四次;而每一次,夏知薔都會很晚才回寝室。
孟可柔當時壓根兒沒心思理會別人的私事,見她沒夜不歸宿,便只當從未看見這些,也沒多事地把情況告知夏勝利。
某個深夜,在寝室當了一年隐形人的夏知薔唰地拉開簾子,叫住準備趕去夜店兼職的孟可柔。
“你……你能不能帶上我。”她問,聲音裏有種久未開口而形成的不自然嗆啞。
孟可柔說不行:“那兒可不是你這種乖寶寶該去的地方。你爸可囑咐過了,讓我千萬別教壞你。”
“你記錯了,”夏知薔抿着唇,一板一眼,“他明明跟你說的是,有好玩的要多帶帶我。”
“……”孟可柔無語,“林黛玉小姐,我真不是去玩的。咱能別添亂嗎?”
“我也不是去玩的。”她說,“我需要錢。我知道你在幹什麽,帶上我,我賺的,分你三成。”
不問她為什麽缺錢,只是從那天開始,孟可柔四處打散工的忙碌身影附近,便多了個夏知薔。
酒吧氣氛組,站臺小模特,或是一天換幾十套衣服的電商網模……她們什麽活兒賺錢接什麽,友情在三七開的口頭約定裏,以及狀況不斷的朝夕相處中,迅速培養起來。
直到那天,滿臉殘妝的姐妹倆又一次徹夜不歸,快走到校門口時,她們被一個西裝革履的眼鏡男攔住了。
那人讓孟可柔等在原地,然後客客氣氣地将夏知薔帶到了不遠處的一輛豪車前。
車門被打開,一個極眼熟的年輕男人滿臉隐怒地走下來。皺眉打量了夏知薔幾眼,他目光裏只剩鄙夷與嫌惡。
他說:“看看你這副鬼樣子……死的那個,為什麽不是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