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chapter 7

聖阿瑪伊娅墓園位于貴族區和神殿區的交界處，是被神明庇佑的寧靜之地，王都的貴族死後多安葬于此。

天色陰沉，清晨的濃霧徘徊不去，天使的塑像浸沒在霧氣中，大理石雕塑的羽翼混雜着陰森的枝桠，無法窺見全貌。

濃霧和陰影是刺客的好朋友。刺客手持淬毒匕首，像捕食者一般耐心地潛伏在陰影中。

雨點從天穹墜了下來，起先如薄紗般輕柔，後來便拉成了細密的絲線。仿佛天穹也在為老公爵的逝去而恸哭。

大雨驅散了濃霧，但水霧卻依舊模糊着視線。

不過刺客的視力遠超常人。她在陰影中不着痕跡地打量着目标。

曼陀羅小公爵身穿純黑套裝，清澈的碧眸裏氤氲着水光，黑色的卷發低垂着，沾了一些飄落的雨水。管家站在側後方為他撐着傘。

在海登的左右，還有兩個醒目的家夥。

皇家騎士團長西自撐着黑傘，安靜地站在雨簾之中。他穿着黑色高領風衣，銀發半遮住前額，面色冷峻，仿佛在思考着什麽事情。

另一邊則站着金發的光明聖女，她身穿深黑長裙，頭戴薄紗軟帽，眸光聚焦在虛空中的某一處。一位銀白長發的美青年站在她身後，執傘為她遮住雨幕。

刺客計算着敵人的實力。在她了解的資料中，聖女和騎士長都是高階，目标要稍差一些，是中階。

只要她的匕首劃破目标的肌膚，這位小公爵的靈魂就将一寸寸被侵蝕，哪怕沒有當場斃命，日後也無藥可醫。

作為一名高階刺客，隐匿幾乎是她的本能。陰影是她的歸宿，黑暗是她的本質，而她即将做的事情，便是迎接神靈回歸的前奏。

終于，機會不請自來——

葬禮結束時，光明神殿的騎士長羅格裏歐朝聖女走來，似乎有事相商。二人遠離了目标。

貴族們漸漸散去。目标仍站在原地，沉默地注視着墓碑。

墓碑上用哥特體刻着：

【維格·德裘拉

羽蛇谷地的曼陀羅公爵，守衛國庫的財政大臣，貿易線路的開拓者，一位父親。】

西蒙拍了拍海登的肩膀。

“回去吧。下午茶時分陛下還要召見你。”

小公爵垂下鴉羽般的睫毛，嗓音喑啞：

“請讓我一個人待一會兒……不會超過一刻鐘。”

西蒙露出理解的眼神，“我在墓園外等您。”

刺客意識到她終于等來了機會。

她化作一道淺淡的霧氣，沿着排水道緩緩朝目标接近。

三，二，一……在即将進入目标的感知範圍時，刺客停下了接近的動作。

她耐心地潛伏着。

一刻鐘後。

小公爵揉了揉眼睛，正要轉身離去。

就在這時，一把閃爍着寒光的匕首從虛空中浮現，刺向他的後心！

手握匕首的刺客從隐匿中現身，露出了獵物到手後的甜美微笑。

雖然一擊成功後她必然無法全身而退，但成功的獵殺總是如此讓人喜悅。

不過，随即她的笑意便凝固了。

小公爵的身上綻開了一個聖光護盾。刺向小公爵的匕首，随着她前推的動作，一寸寸撞在護盾上化為了齑粉。

不過，在力量的僵持下，護盾的能量飛速消耗，很快便幾近枯竭。

這一切幾乎是發生在一瞬間，只要她再堅持一下，就能将斷裂的毒刃刺入目标的身體！

可她沒有這個機會了。

一簇簇聖光無聲無息地纏上了她的手腳，令刺客動彈不得！

随後，刺客的手腕被閃耀着聖光的利劍截斷！這只手還保持着持握匕首的姿勢，在落雨的地面上彈跳了幾下之後，拖出一條鮮紅的血跡，滾向了排水溝中。

一位金發的騎士朝刺客彎起銀色的眼睛，染血的長劍一挽，便架上了她的脖頸。

而在另一邊，金發碧眸的少女也結束了無聲的吟唱，她身後站着一位俊美的銀發青年。

就在這時，刺客忽然身體一軟，朝雨水中倒去。

雖然挫敗了邪神信徒的陰謀，但聖殿騎士長羅格裏歐的神色還是有些陰郁，他凝視着倒在地上的刺客，似乎是在為沒能抓到活的審問而感到遺憾。

莉狄亞則安撫着臉色蒼白的小公爵——不論是提前在他身上施放高階神術，還是特意留給他獨處的時間，這一切小公爵都是不知情的。

這樣就可以最大限度地減少被刺客察覺的概率。

“沒事……都過去了。”莉狄亞輕拍着黑發少年的肩膀。赫洛斯沉默地站在少女的身後，為她撐着一把寬闊的黑傘。

早在戰鬥的時候，曼陀羅公爵府的管家就已經吓得跌坐在地上。

是以海登的臉上盡是流淌的雨水，黑發也軟趴趴地蜷在光潔的前額。

少年那對碧色的眼睛像迷霧氤氲的深林，有些茫然，又有些哀傷。

在莉狄亞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少年已經将頭埋在了她的肩膀上，身軀輕輕地顫抖起來。

莉狄亞感受到背後有一道眸光落在了自己的後頸，像雨水一般涼絲絲的。她身軀僵硬，卻也無法将幾近崩潰的少年推開。

西蒙此時早已走了過來，同羅格裏歐一起檢查着刺客的身體。

“該死！”西蒙戴着黑色皮手套的手緊握着砸向地面，他另一只手裏拿着一個散發黑色光芒的晶體。

“她的死法和之前那個刺客一樣！這東西裏面有魔法的痕跡，他們一定還有同夥在暗中操縱。不過你們神殿又是怎麽知道葬禮上會有刺客出現的？”

羅格裏歐輕嘆了一聲，“只要有一絲可能，就要做好應對的準備。可惜，就算立刻将她帶到大賢者的知識之塔，也來不及通靈了。”

通靈術只有大賢者和死靈系的大魔導師，才可以成功地施放。

就在這時，一個冷漠而沙啞的聲音從遠處的雨幕中飄來。

“一千金幣？”

莉狄亞擡眸看去。

一位頭戴尖頂巫師帽，身披舊式巫師袍的青年從影影綽綽的墓碑群中走來。雨水沿着他寬大的帽檐滑落，拖出一條條細長的絲線。

半長的黑發垂在蒼白到近乎病态的臉頰兩邊，深眼窩裏是一對灰藍色的眼睛。這雙眼睛裏帶着笑，還帶着上位者的肆無忌憚。

青年絲毫沒有收斂身周濃郁的死亡氣息，衆人幾乎可以斷定，這很可能是一位死靈系的大魔導師！

可帝國學院的那一位，将自己關在了地下實驗室裏已有近百年，至今都沒有出來的消息。而這個人看起來非常年輕英俊，應該不是那個研究狂人。

像是感知到幾人的驚訝，青年有點無奈地攤開雙手。

“墓園裏出現死靈巫師，不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嗎？”

莉狄亞忽然覺得這個家夥有些熟悉。再加上其對自己的稱呼是“巫師”，而不是“法師”、“魔導師”——

她想起在書中，有一位名叫安東尼奧的上古巫師，是從墓園中爬出來的。

……居然就被他們碰上了。

羅格裏歐明白自己一行人加起來，都不是大魔導師的對手，便站起身朝戴巫師帽的青年行了一個古代的禮節。

“如果閣下願意幫忙，金幣不是問題。”

安東尼奧慵懶地轉了轉脖頸，骨節扭動的清脆響聲噼啪傳來。他咧開嘴笑了笑，鴉黑的眼睫輕輕垂下。

“一千金幣就夠了。老人家懂得節制。”

接着，莉狄亞就聽見這位“老人家”半蹲在刺客的身體前，蒼白的薄唇輕輕翕動，似乎在念着某種晦澀繁複的咒文。

随着咒語的遞進，刺客的屍體上方緩緩浮現出了一個靈魂虛影。

它掙紮着試圖逃離，卻被安東尼奧用蒼白的大手攫住了脖頸。

西蒙紫羅蘭色的眼眸晃了晃。

這個“老人家”居然可以用肉身直接接觸到靈魂。他到底是什麽東西？

“三個問題。”蒼白俊美的巫師用另一只手扶了扶帽檐，語調輕松愉快。

“一人一個？”羅格裏歐瞥了西蒙和莉狄亞一眼。

羅格裏歐和莉狄亞都是光明神殿的人，代表皇室的西蒙顯然有些吃虧，但現在時間緊迫，并不是計較這個的時候。

聖殿騎士長羅格裏歐率先問道：“幕後主使是誰？”

刺客的靈魂木然答道：“萊因哈德·潘西。”

羅格裏歐和西蒙都有些驚訝。

萊因哈德·潘西是晨曦海岸的三色堇公爵！

西蒙問道：“你們下一個目标是誰？”

靈魂回答：“諾裏斯。”

莉狄亞想起書中确實有邪神信徒刺殺人皇的劇情，但人皇的周圍防禦嚴密，他們失敗了。

在羅格裏歐和西蒙看來，聖女問了一個稱得上奇怪的問題：“為什麽信仰邪神？”

靈魂的聲音顫抖起來：“吾、吾主不是邪神！祂、祂曾經是……”似乎靈魂中的某種禁發揮了作用，在試圖說出隐秘時，刺客的靈魂炸成了細碎的光點，紛紛揚揚散落雨中。

莉狄亞伸出手指揉了揉額角。

思緒斷了。她本想挖掘出書中由于爛尾沒交代清楚的秘密，但現在看來，這個秘密不太好解開。

墓園裏一片空寂，天地之間垂落着陰沉的雨幕。

安東尼奧站起身來，再次扭了扭脖頸和肩膀，向羅格裏歐伸出了一只蒼白的手。

一千金幣并不是小數目。哪怕是貴族，也能花銷不短的一段時間。從空間戒指中取出金幣後，聖殿騎士長便窮得叮當響。

西蒙和莉狄亞提出均攤，卻被羅格裏歐拒絕了。

“教廷可以報銷。”英俊的騎士長聳了聳肩。

這時，那位蒼白的巫師已經朝墓園深處走去。大理石雕刻的天使塑像間，頭戴巫師帽、身披寬袍的身影越來越遠，一直消失在遠處滴着雨水的交錯枝桠間。

海登小公爵此時已經恢複了鎮定。

幾人商議着暫時不把三色堇公爵是幕後主使的事情透露出去，以免打草驚蛇。而且就算說出去，也沒有足夠的證據可以定罪一位遠在封地的公爵。

海登跟随着西蒙離開，接受皇帝陛下的召見。

羅格裏歐用聖光淨化了刺客的屍體。忙完之後，他擡眸看向莉狄亞：

“多虧了您高階巅峰的防禦神術和束縛神術，否則事情沒這麽簡單。”

莉狄亞彎了彎唇，“我也沒想到會這麽簡單。”

不過，真情實意追過書的莉狄亞，實在是好奇簡單表面下複雜的秘密。

比如說……邪神真實的身份。

“你想知道嗎？”

這時，昳麗的銀發青年朝她傾身，用只有兩個人能聽見的聲音說。

漆黑的傘下浮動着清冷的淡香。雨水被隔絕在外。

莉狄亞能感受到拂過耳邊的和緩氣息。

有一點點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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