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chapter 33

在銀發美人幽幽的注視中, 莉狄亞和海登沿着城牆走下，來到了要塞的門口。

要塞的大門敞開着。精靈大祭司輕盈地從麋鹿背上跳下，朝莉狄亞等人微微颔首，用較為複古的通用語說道：“我奉王之命, 前來接應汝等。”

剛才蘭蒂驚惶的表現, 讓曼陀羅公爵意識到這位精靈身份的尊貴。

海登朝精靈大祭司點了點頭, 說道：“大祭司閣下, 有勞您遠道而來。”

天色漸暗，周圍的山巒在要塞中投下巨大的陰影。

大祭司的金發披上了一層幽暗，微尖的耳朵從發間探出。他的笑容溫和而矜持。

“我們盡快出發吧。”

海登的神色卻有着些許遲疑。

“公主殿下和聖女殿下身份尊貴, 若走夜路, 恐怕會影響她們休息。更何況，秘銀半島叢林密布, 夜間難免看不清路況。”

大祭司輕笑着搖了搖頭，“我們乘船過去。諸位在船上睡一覺, 第二天一早便到了。”

大祭司的這句話讓莉狄亞想起, 在學院裏學過的【大陸地理】的內容。

霧河發源于羽蛇谷地北方的一座雪山, 流經要塞附近的森林，最終注入月之王庭所在的星辰湖中。

征求了莉狄亞和阿絲特麗德的意見之後, 海登應下了大祭司的說辭。

車隊很快就再次上路。由于身份尊貴，莉狄亞有着獨立的車廂。變小的惡龍盤在她腳邊睡覺，它一邊輕輕打着呼嚕，一邊無意識地用尾巴勾住莉狄亞的腳踝。

管家騎着一匹白馬，清清冷冷地跟在馬車的側後方。

莉狄亞透過薄紗窗簾，隐約可以看到月光穿過樹林的罅隙, 灑在青年的白袍和銀發上, 暈出淺淡的柔光。

這讓他看起來像一位孤冷而美麗的精靈。

車輪碾過林間的落葉, 發出沙沙的響聲。不知行駛了多久，便有如琴音般清越的水聲自前方傳來。

莉狄亞拉開窗簾，俏皮地探出半只腦袋。

只見前方霧氣氤氲，在月光下恍如迷離的幻境。潺潺水聲悅耳，霧氣中隐約可見一道如銀紗般的河流，河岸邊停着一艘精靈風格的月白色華麗帆船。

她只顧着注意前方的美景，卻沒想到赫洛斯恰好騎馬走在馬車的這一側。

銀發美人低垂着眼睫，凝視着少女的臉頰。

在莉狄亞打算将腦袋縮回去的時候，眸光驀地撞進一抹緋紅。柔和的月光中，這美麗的紅浸染了淡淡的冷調。

他沒像往常一樣主動開口說話。那張聖潔而蒼白的臉上盈着淺淡的笑。

莉狄亞暗中白了他一眼，又端端正正坐回了車裏。

馬車很快就行駛到了霧河的岸邊。船上立即放下了刻着花葉紋路的木制舷梯。

馬車停了下來。銀發青年将車門拉開，向車裏的少□□雅地伸出一只手。

劍術的練習讓莉狄亞的身形敏捷了不少，她目不斜視地從馬車裏跳了下來，利落漂亮地落地。雖然看起來不像一位淑女，但卻有種別樣的可愛。

這一幕落到了不遠處的曼陀羅公爵眼裏。黑發少年将手杖遞給了旁邊的一位侍從，走到了莉狄亞的面前。

“殿下早些上船休息吧。”海登不着痕跡地站到了莉狄亞和赫洛斯的中間。

莉狄亞朝海登點了點頭，雙手提起裙擺，踏着柔軟的草地朝精靈船只的方向小跑而去。

在少女的身後，公爵和管家面面相觑。

海登注視着少女遠去的身影，随即用一種同病相憐的眼神瞥了赫洛斯一眼。

“她很特別，不是麽？”

銀發美人音調冷淡：“用不着你提醒我這點。”

他輕甩袍袖，翩然離去，像一道清冷的月光。

上船之後，莉狄亞沒有第一時間走進船艙，而是找了個無人的地方獨自伫立，眺望起河谷的景色。

月光穿過薄霧，灑在暗綠色的葉片上。風撥動林梢，沿岸的森林宛如深暗的碧海。

濕潤的微風拂過少女白皙的臉頰。呼吸着入夜寒涼的空氣，莉狄亞找到了一絲旅途中久違的寧靜。

月亮倒映在水面上，波光粼粼，時而又被湍流攪碎。

這讓她想起了故鄉的月亮。

溫和而安寧的日子早已一去不返。她已身在泥沼之中，容不得踏錯。

眼前仿佛劃過了前世的一張張臉，一樁樁事。

少女輕嘆一聲，視野不知何時變得有些朦胧。

這時，有人從背後将她抱進了懷裏，用綢帕為她拭去了眼角的淚滴。

分明是極親密的動作，青年的姿态卻疏朗而清冷。他抱着她的動作極輕，她只要稍一用力，便可以掙開。

莉狄亞微怔了一下。

她還沒有從回憶中完全抽離出來，現在還處于一種半虛幻半真實的狀态。

可他卻已經将她抱緊了。

“……我很抱歉。”他幽冷的聲音染上了一絲動聽的喑啞。

莉狄亞置之不理。

青年也沒有再說話，只是在月光中抱着她。

過了許久，他将下颌埋在了她的肩上。

“你來自另外的世界。”肯定的語氣。

美人的銀發沿着莉狄亞的脖頸滑落，冰冷的觸感讓她意識到，身為神明的他本來就沒有什麽溫度。

她點了點頭，“這是您要來當管家的原因嗎？”

“嗯，”他低聲，“最初是這樣。”

莉狄亞沒說話，赫洛斯便又輕聲道：“現在，我想彌補過失。”

“……沒想到高高在上的您，居然承認有‘過失’。”莉狄亞聲調平和地說。

“我不該……想對你動手。”他垂下霜雪般的眼睫，“這是‘黑暗’的錯，并不是你的。”

莉狄亞的聲調難得地産生了一絲起伏：“……僅此而已？”

他不解地低低“嗯”了一聲。

莉狄亞放棄了同祂交流。

神明也許永遠無法理解，人類對自我意志的看重。

如果不是黑暗神格在她身上，他無法再将力量延伸到她的腦海中，或許她早就忘了最近發生的事。

懷中的少女在輕輕顫抖。

赫洛斯有些不知所措。

祂惡劣的性格像人類，卻永遠不是人類。

祂無法理解人類幽微的思想和情緒。

倘若祂這個時候試着去理解她，或者關切地詢問她，或許陷入感性狀态的少女會稍微敞開心扉。

但他只是抱着她，輕撫着少女的發梢。

莉狄亞的後背緊貼着青年的胸口。她能感受到薄薄一層法袍下勻稱而不誇張的肌肉。

他幽冷的、深海一般的氣息将她環繞。

染了沿岸花香的夜風拂過船舷，将他長長的銀發卷起，纏上了她波浪般的金發。

他們的長發糾纏着，身軀緊貼着。但誰都沒法開口說出一句話。

又過了許久。

莉狄亞平靜地說：“記住你的身份，不要以下犯上。我的管家。”

她利落地從他懷中掙脫，就像格鬥時一樣準确而有力。

金發白裙的少女踏着甲板上的月光，走向了自己的艙室。

月光也灑進了神明猩紅的眼睛。

在陽光驅散濃霧，碧葉被晨曦染透的時候，華麗精致的帆船駛向了一汪如月光石般美麗的湖泊。

莉狄亞雙手扒在舷窗上，好奇地朝外面打量着。

湖泊周圍環繞着懸挂樹屋的高大林木，早晨的陽光穿過樹木間的縫隙，在湖面上空拖出一道道淺金色的光柱，而湖水上也雀躍着深幽的樹影。

随着船只的轉向，華麗而恢弘的精靈王庭宛如畫卷一般，緩緩在莉狄亞的眼前鋪開。

枝繁葉茂的神樹位于月之王庭的中心位置，灑下濃濃綠蔭。精靈的建築纖細而精巧，飾有銀色、綠色和月白色的花紋，各色的繁花裝點其間。湛碧的湖水中倒映出了尖塔和花園的影子。

船只停泊在王庭的港灣之中。

莉狄亞跟着隊伍，從舷梯上走了下去。她今天特意穿了精靈風格的碧色絲綢長袍，以便更好地融入這裏的環境。

在她踏上花紋精美的棧橋之後，也就意味着前往精靈國度的游學生活正式開始。

“月之王庭是高等精靈的王城，”走在隊伍最前面的精靈大祭司介紹道，“精靈的學院、交易市場、藝術中心……都位于月之王庭。”

“不過，大多數精靈都不喜歡居住在月之王庭。”大祭司看了一眼湖泊周圍的樹屋，解釋道，“他們認為這限制了自由，更傾向于居住在獨立的樹屋裏。我們為貴客提供了花園別墅，以及樹屋，汝等可以自行選擇。”

不出莉狄亞所料，所有的人類交換生都選擇了花園別墅。倒是惡龍眼巴巴地望着随風晃動的樹屋，不知道在打什麽注意。

為衆人安置好居所之後，大祭司帶領着他們前去谒見精靈王。

精靈王的王座位于神樹之下。

瑞瓦希爾不僅是精靈世俗社會的領袖，更是宗教意義上的最高祭司。

他是自然的寵兒，湖泊、森林與百花都聆聽他的命令。

此刻，銀白長發的精靈王正端坐在神樹下的藤蔓王座上。神樹龐大的樹冠垂下了一條條碧綠的細線，這些細線在水澤的微風中輕輕舞動，精靈王昳麗的容顏隐在其後，綽約而朦胧。

“陛下，”大祭司朝王恭敬地躬身，用精靈語說道，“人帶過來了。”

莉狄亞也學了兩三個月的精靈語，因此只要不是太複雜的語句，都可以聽懂。

瑞瓦希爾在碧綠的樹簾後微微颔首，用通用語說道：

“你們是人類與精靈友誼的象征，不必拘禮，交換生們。大祭司會安排你們的學業。”

在贊揚了阿絲特麗德公主的優雅美麗，稱贊了曼陀羅公爵的年少有為之後，瑞瓦希爾碧眸一轉，落在了莉狄亞的臉上。

“接下來，我想和一位老友敘舊。”

莉狄亞左右瞄了兩眼。

是在看她沒錯。

可她和精靈王的交情，僅限于“從天降落議事現場”，以及“為蘭蒂支付一千金幣的贖金”。

真是讓人印象深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