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章節
不前。
他曾為此感到不解,總以為是邪魔沒有人類所謂的煩惱,不會庸人自擾,幽冥之淵裏,只有無盡的黑暗與殺戮,那裏不需要勾心鬥角,也無需爾虞我詐,笑只為勝利而生,淚只為痛楚而流,喜歡的東西就要得到,不喜歡的東西自當毀去,因此他們才能活得更純粹。
可是現在,望着她傷痕累累的模樣,他開始明白,真正的淚,是為愛而流,所謂沒有煩惱,僅是愛得不夠深罷了,記得曾有人說由愛而生憂,由愛而生怖,倘若沒有陷入感情之中,如何會患得患失,又怎會困擾折磨?
她的小心翼翼,他都看在眼裏,她的苦訴衷腸,他也都聽進心裏,但這所有的一切,都是源于另一個人,所以他感到悲傷,一種從未有過的痛苦和絕望,漸漸萦上心扉,悄悄蔓延在思緒,比洪荒時期的夜晚還要冰涼。
一邊癡癡遙望人家永不回頭,一邊苦苦求索對方卻心有所屬,尋尋覓覓,覓覓尋尋,到頭來終究是鏡花水月一場空,明明好像觸手可及,卻又可望而不可及,泥足深陷,無可奈何,眼睜睜看着她,看着自己陷進去,直直的,仿佛要溺斃在裏面。
愛有多重,恨有多種,糾結纏繞之中,構成了繁複錯雜的人生,人類,便是這樣一群脆弱而又奇妙的生靈,這麽多天,在這個王宮之中,看着他們的故事,不知不覺地學會了他們的愛恨,恍惚之中似乎也懂得了他們的感情,到現在,他覺得自己已經不像個魔,也不想再去當邪魔了。
宿命的結局(六)
自從那天之後,姜雪羽已有多日未曾去過藥廬,她不知道該怎樣面對銀時月,也不知道見到銀時月的時候,又該怎麽面對自己的感情。
将近夏日,雨水多了起來,大雨滂沱,連下了月餘都不見停歇,車遲國已有多處遭遇水澇,百姓流離失所,境況苦不堪言。
朝中有多位大臣上書直谏,請求大王敬天謝祖,祈求車遲國能夠度過這場天災,從此風調雨順,國泰民安。臣民們祈禱了許久,終于等來了上天賜予的機會,這幾日雨勢漸息,王宮內人員來往,都在準備幾天後的祭天大典。
姜雪羽站在窗邊,看着外面濕漉漉的地面,以及連綿不絕的陰雨,美麗的容顏裏帶着憂愁,耳畔依稀響起銀時月說的話——
邪魔天生便有預知危險的能力,我已感到災難即将來臨。
她知道銀時月是不會欺騙她的,所以才在心裏無比的擔憂,如果災難真的來臨,她和秦铮應該怎麽辦?她只是一個小小的司藥女官,不懂朝政,也不知道國家大事,她只想讓秦铮平安,心心念念着的,便是讓他好好活下去。
祭天的那日,天上仍下着蒙蒙細雨,道路上鋪着紅毯,朝臣們跪在兩邊,還有許多兵将和護衛把守,大王身穿朝服走在前面,旁邊跟着供奉祭品的巫師,諸位嫔妃和皇子們緊随其後,神色凝重,雨水打濕了他們高貴的狐裘,也渾然不以為意。
姜雪羽俯身跪在衆人之中,被這肅穆的氣氛感染着,心裏也越發的冰涼起來,耳畔回蕩着大王誦讀告示的聲音,她下意識地擡起了頭,只見距離祭臺的不遠處,秦铮跪在綽瑤公主的身邊,只留給她一個沉穩堅毅的背影。
祭天結束之後,大王和朝臣們陸陸續續地離開了神廟,姜雪羽站在神樹下,仰頭望着神樹上挂着的祈福緞帶,紅色的緞帶彼此簇擁交錯,在微風的吹拂下,宛若神女身上飄舞的霓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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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後有腳步神傳來,姜雪羽下意識地回頭望去,只見銀時月站在她的不遠處,她露出了微微地一笑:“你來了。”
銀時月向她走近了幾步,最終還是停了下來,他的目光憂傷:“雪羽……”
姜雪羽恍若未聞,她仰頭望着那些紅色的緞帶,唇邊泛着些許的笑容:“銀時月,你相信上天注定麽?”
銀時月颔首回答道:“萬物生靈,自出生時起,命數皆被刻在一方命盤之上,無數道命輪相互交織,構成了繁複錯雜的人生。”
姜雪羽無言地聽着,片刻之後,才慢慢地開口:“許多年以前,我與秦铮哥哥就是在這棵神樹下重逢的,你說,刻下我們命數的那個人,既然已經讓我們相遇了,又為何要把秦铮哥哥從我的身邊奪走?”
銀時月望着她說不出話來,又聽姜雪羽黯然念着道:“生何歡,離別苦,求之不得,糾纏往複,一切,不過唯命而已。”
銀時月微微蹙眉:“縱使上天注定,有我在,也不會讓你受到一點兒傷害。”
姜雪羽看向了他,又靜靜地問:“那麽,你也可以保護秦铮哥哥麽?”
銀時月沉默了下來,在她的注視之下偏過了頭,姜雪羽見此苦澀地笑了:“銀時月,你走吧,倘若世事真如你所說,那麽這個地方已經不再安全,你是邪魔,可以保護好自己,而我……始終都要陪伴在他的身邊的。”
銀時月的眸色幽涼,裏面泛着潋滟的流光,他輕輕地道:“災難已然來臨,我感覺得到死亡的氣息。”
姜雪羽聞言,心中又是沉痛了幾分,她失魂落魄地往後退着:“不管災難如何,我們都會好好活着的,倘若真是躲不過……能與他在一起,我已心滿意足。”
銀時月靜靜地望着姜雪羽,赤紅的緞帶之下,她的臉色有些蒼白,身形有些狼狽,記憶中的這個人類女子,總是會娴靜溫柔的笑着,她看起來那麽柔弱,然而此時此刻,在面對即将到來的災難之時,又是那麽的堅強,即使是身為強大邪魔的他,都忍不住心生觸動。
他不再停留,黯然地轉過了身,他明白,她的溫柔是為了那個人類,她的堅強,也僅僅只是為了那個人類,天際的夕陽穿過了層層的烏雲,形成了萬丈的霞光,看上去那麽美麗,又是那麽的絕望荒涼。
浮華轉成空(一)
戰争來得如此之快,所有人都沒來得及準備。
在距離車遲國不遠的地方,那裏長年風沙肆虐,土地貧瘠,然而在那麽惡劣的環境下,卻成長起來一個國家,在車遲國被洪水侵襲的時候,大俞趁虛而入,十萬鐵騎駐紮在北方邊境,大王積勞成疾,得此消息後竟然一病不起,縱觀整個朝堂,卻無一人可以領兵出戰。
這時,有人想起了北夷國,和大俞不同,北夷之地日夜為冰雪覆蓋,氣候寒冷滴水即可以成冰,也正因為這樣,北夷的戰士意志堅韌,尤其擅長馬上之戰,而且它還曾是車遲的附屬之國,現在亦是盟友的存在。
如果他們肯在北方牽制大俞的話,車遲國還能有些勝算,大王聽此建議,立即派人前往北夷求助,派出去的使節很快就回來了,他們還帶來了北夷國願意出兵相助的消息,不過附屬的條件,卻讓所有人都犯了難。
他們需要一位公主和親,兩方聯姻,只有這樣,北夷才有出兵的理由,可是車遲國尚未婚配的公主,現今只餘下一個,那便是最受大王寵愛的綽瑤公主。
王宮寝殿內,姜雪羽跪在龍榻邊為大王診脈,隐約聽到殿外的嘈雜聲。
“讓開,誰敢攔着本公主!”綽瑤秀眉緊蹙,揮鞭抽打着阻攔的宮人們。
一個老內侍站了出來,低聲勸慰道:“公主,大王病重,您還是過幾日再來吧。”
“再過幾日我就要被母後送去和親了,哪裏還能見到父王?”綽瑤強行闖宮,一邊高喊着:“父王父王,您見一見兒臣吧?”
旁邊的秦铮拉住了她,低首道:“公主,我們還是回去吧,大王不會見你的。”
綽瑤瞪大了眼睛看他,一臉的不可置信:“秦铮哥哥,難道你也要我去和親麽?”
秦铮臉色一白,沉默了下來,北夷苦寒之地,氣候不是一般的惡劣,他又怎麽忍心讓她去和親?綽瑤見他不再言語,蹙眉哼了一聲,長鞭一摔,繞過衆人直直的闖入殿內,秦铮見此,也連忙跟在她的身後。
寝殿裏,大王臉色灰白,止不住地咳嗽着:“綽瑤,你來了?”
綽瑤擡眸看見大王,眼淚立即落了下來,她朝病榻前跪了幾步:“父王,您的病好些了沒有,兒臣很擔憂,他們卻不讓兒臣見您。”
姜雪羽側身讓開一邊,神情恭謹地跪在大王的龍榻前,她聽到大王氣息奄奄的聲音:“傻孩子,你看父王這不是好好的,哭什麽?”
綽瑤吸了吸鼻子,哽咽着道:“可是他們讓兒臣和親……”
大王目光慈愛的望着女兒,病容裏擔憂之色盡顯,他勉強撐着精神,溫和地問:“綽瑤……不想去和親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