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章節
記得曾經有一個女子,陪伴寒窗苦讀的相公數年,終日吃苦受累,大冬天的在河邊給人洗衣服,雙手滿是凍傷,只為給那書生籌措趕考所用的銀子。
那書生信誓旦旦地承諾他日飛黃騰達,一定會好好報答她的恩情,然而女子在渡口邊苦苦等了十年,都未見書生回來過。後來那個女子死了,來到明月居出賣自己的靈魂,只求能在幻夢長空之境裏見那書生一面,她以為自己的相公名落孫山,覺得對不起她,所以無顏回家,客死他鄉。
然而事實的情況是,那個書生不僅高中了狀元,還娶妻生子,風光無限。為了擺脫她這個累贅,揚言她是瘋魔的叫花子,打發了四兩三錢銀子,便将她趕出府去。
雲皎還記得,那女子握着手裏的銀子,良久之後哭着說:“當日他離開時,便是欠了我四兩三錢銀子,這回總算是兩清了……”
然而,真的兩清了麽?
她為那個書生耗盡了一生的心力,從豆蔻年華熬到青絲白發,從豔若朝霞等到明日黃花,昔日送別的渡口,葦花上還披着一身夕陽,而那對離別的人兒,卻早已紅顏枯骨,轉身即成天涯。
雲皎的神情黯淡,覺得那個女子很傻,銀時月和她一樣的傻。
銀時月目光平靜地打量着她,像是在注視着一位久別重逢的故人,他的唇角扯出一絲微笑,語氣輕緩:“沒想到你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雲皎一陣疑惑:“什麽?”
銀時月搖了搖頭,不知是跟她說話,還是在自言自語:“天地不仁,衆生皆苦;命運輾轉,浮生永屠。即使是長離也無法掙脫的吧,只希望他日後不要後悔。”
雲皎很想說,雖然你是上古邪魔,但說話也不至于這般高深莫測吧。什麽天地不仁?什麽浮生永屠?她現在過得不曉得有多好,還有雲初末,自從把她收養進明月居,每天把她當作奴才一樣使喚着,沒有哪樁生意比這個更能的了,偷笑還來不及,哪裏來的後悔?
不過,她終于注意到一件事情,從銀時月第一次來到明月居開始,就一直喚雲初末為長離。
她記得很久以前曾聽過這樣一個傳說,上古魔劍,長離未離,得之生可以睥睨天下,死則永生墜入修羅地獄。
這是一個很有冒險性的規定,若是有人想借助長離劍的力量叱咤三界,那麽他就必須得保證自己不會短命死掉,否則活着的時候還沒享受衆星拱月的優待,死後就要被打入修羅地獄受苦受難,顯然這是和畫骨重生同樣顯失公平的事。
然而,傳說終歸是傳說,沒有人真正見過長離劍的樣子,甚至還有人懷疑,這柄毀天滅地的霸道之劍究竟存不存在。但是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雲初末這個猥瑣而又惡劣的小人,肯定和那柄傳世魔劍沒有半點關系,否則那些死于長離劍下的天神邪魔們都該氣得從墳墓裏爬出來,跺腳大罵天道不公了!
看銀時月的樣子,和雲初末應該是舊相識,記錯名字這種事是絕不可能的,莫非是早些年她還沒來明月居的時候,雲初末曾用‘長離’這個名字,在江湖上招搖撞騙過?奧……這樣一想,雲初末他真真是太惡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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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惡劣的雲初末準備好一切事宜後,笑眯眯的搖着扇子過來了,而且看他腳步輕快,眼露賊光,一副出門踩狗屎撿到金子的死模樣。雲皎忍不住撇了撇嘴,心想:一會兒承受反噬之力,有你笑得時候!
雲初末自然不知道她這點幸災樂禍的小心思,還指揮她将泥土端進書房,迫不及待的要為銀時月畫骨重生,然後就能取得他強大的魂魄之力。
銀時月站了起來,注視着雲皎憤憤遠去的身影,又看向雲初末:“若不是邪魔印記,我差點都認不出她來,長離,你竟做到這個地步。”
雲初末故意裝糊塗:“印記?什麽印記?”他的折扇呼啦呼啦地搖着,陰柔精致的臉上滿是春風,然而眼睛裏卻沒帶半分笑意,“以前的事情我不大記得了,想來也沒有人願意記得。”
銀時月秀美的長眉蹙了起來,他淡淡道:“念在你我相識一場,長離,宿命的結局不可更改,縱使是你,也不可能抗衡。”
雲初末不屑地輕嗤了一聲,他的态度傲慢惡劣:“多吃青菜身體好,少管閑事威信高。若是有這樣的閑心,你倒不如多關心關心自己。”
銀時月苦澀的笑了,他現在還有什麽需要關心的呢?一縷殘破的靈魂,還是那副即将成為他身體的軀殼?他現在唯一想的就是,他即将見到雪羽了,不是夢境中卻無法挽留的一阕衣袂,一縷發絲,而是真真實實的雪羽,他可以碰觸到她,甚至可以給她一個久違的擁抱。
時間可以愈合傷口,但也有可能讓它滋生蔓延,就如他的思念,經過了千年的風霜,逐漸累積成現在的模樣。
她說,信女姜雪羽,祈求天神眷恩,讓我與秦铮哥哥早日離開王宮。
那麽雪羽,如果那個人真的回來,帶着你離開王宮,你會不會感到高興?
她說,秦铮,原來你一直不知,我是喜歡你的麽?
那麽雪羽,如果那個人真的愛你,你是不是就會滿足,不再悲傷?
偏執也好,虛妄也好,他只想拼盡最後一點的力量,去做自己想做的事,飛蛾撲火,縱使無法改變結果,至少還能為她的生命增添一點羸弱的光輝。
滄海桑田,長河月圓,從此以後三界之內再也不會有他,有誰會知道幽冥十大魔君之一的銀時月,最終隕落在自己心愛的女子身邊?一如他悄然創生在冥海之底的深淵,從一縷無形無體的邪氣,變作一股微弱的幽暗之靈,孤孤單單了千萬年,最終成了一個大邪魔。
天地,賜予他永恒的生命,卻沒有給予他被愛的資格,因為他是一個邪魔,盡管他從來都不像個魔,更不想去做一個邪魔。
雪羽說并不怕他,然而她也并不愛他,就如同他不願讓她悲傷,可是卻忽略了,她的悲傷從來都與他無關。
往事多未央(三)
其實,雲皎還有許多疑惑,既然銀時月逆天改命,将大俞國十萬鐵騎全都殺了,車遲國為何還會覆滅?在她把這個疑問說與雲初末聽得時候,雲初末一個折扇扔過來,趕她出去做飯,禮尚往來,雲皎也賞了他一個硯臺,雖然砸不到他,不過制造的後續效果還是不錯的。
“死雲皎,這身衣裳可值三百兩銀子呢!”書房裏傳來雲初末的哀嚎聲,雲皎手指若有所思地抵着下巴,頓悟到這就是傳說中的‘躲得了初一,躲不過十五,躲得了硯臺,躲不過墨汁’。
雲初末每次為人畫骨重生的時候,都會以各種巧妙狡猾的理由把她趕出來,在雲皎指責他小肚雞腸的時候,對方折扇一甩,風度翩翩:“我就這麽點本事,全讓你學去了,以後我還吃什麽?”
不過……站在廚房裏為雲初末準備夜宵的雲皎,默默擡頭望了望明月居上壓頂的烏雲,和不斷閃爍的雷電,面無表情地撇了撇嘴,經過這一次施法,雲初末還有沒有命吃夜宵,尚未可知。
做完了夜宵,她盛出來一些端去雲初末的書房,但見書房門還閉着,想來此次施法必然沒有往前那樣容易,不由在心裏多了幾分擔憂。她将夜宵擱在書房門口,又等了一會兒,依然沒見裏面傳出動靜,便一個人走到庭院裏,挨着一方石桌坐了下來。
晚風清涼,明月居裏漆黑一片,她單手撐着下巴,百無聊賴地抛着小石子,良久之後,擡頭望了望烏雲密布的夜空,細不可聞地嘆了口氣。每次雲初末施法的時候,天上都會出現這樣的景象,墨色的雲霧像是沸騰了一樣,急速翻滾着,一道道閃電猙獰可怖的劈開雲層,仿佛要落下來将他們瞬間擊個粉碎一般。
其實她很害怕,從很小的時候,每當遇到這種情況都會忍不住要哭,但是每次雲初末都會很溫柔地抱着她,安慰她不會有事。過去百年的時光,她的确安然無恙的活了下來,因此漸漸地也就沒那麽怕了。
倒是雲初末,每次施法之後都會病上好幾天,有時候遇到強大的魂魄,受到的反噬重了,甚至要休養好幾年,後來從一本書上,她看到畫骨重生之術,因擅自逆改天地運行法則,擾亂生死輪回秩序,所以早被三界列為禁忌,除非施法之人靈力強大,否則單是天譴就足以令他魂飛魄散。
她不明白既然會受傷,雲初末為什麽還要堅持,這些問題她從沒有去問過他,因為即使問了,他也不會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