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章節
起來,雙劍交接時,蕭蕭只能聽到耳畔呼嘯而過的風聲,以及自己短劍的铿锵悲鳴,手被震得發麻,甚至都感覺不到自己原來正在握着兵器,然而已經沒有知覺的手,卻還憑着強大的意志緊緊抓着劍柄,死都不肯讓出一步。然而她的武功顯然在霍斬言之下,眼見着對方的招式越來越迅速,她只能下意識的阻擋着。
山頂的喊聲震天,卓鼎天那一行人越來越逼近神火宮,霍斬言清冷的目光中終于掩飾不了焦急,他望着這個拼着性命也要阻攔自己的女子,沉沉的蹙起了眉,終于不再留情,使出全力想要盡快解決她,趕在卓鼎天之前到達神火宮。
蕭蕭明顯的感覺到了他劍招的變化,一個躲閃不及,被霍斬言削去了半截衣袂,嫣紅的輕紗蕩蕩的飄着,像是斷了線的風筝,緩緩落了下來。
蕭蕭的目光冰冷,語氣依舊:“霍公子,還真是不會憐香惜玉呢!”
已然使出全力的霍斬言,豈是蕭蕭所能敵的?兩劍相交,拼死抵抗,蕭蕭咬牙注視着霍斬言:“只要我還活着,你就休想踏入神火宮一步。”
霍斬言蹙眉,長劍反手一劃,只聽得一聲裂帛聲,劍鋒劃過蕭蕭的身體,在她的身上留下一條觸目驚心的血痕,劍勢的力道攜着殺氣擴張出去,蕭蕭倒飛摔在前方的土地上。
霍斬言邁步走了過去,只見蕭蕭又拄着劍艱難的站了起來,及腰的墨發淩亂散落在肩頭,神情蒼白凄楚,卻依舊美得驚心動魄,美得妖豔詭異。她的唇邊滲出陰毒的冷笑,仿佛帶着玉石俱焚的勇氣與決心:“我說過,只要我還活着,你就休想……踏入神火宮一步。”
霍斬言終于被她激怒,他不明白,明知道不是他的對手,蕭蕭這般苦苦的糾纏究竟是為什麽?不過,聖靈珠就在眼前,得到它,他便能解開困擾霍家人數百年的噩夢,得到它,他便能帶領江月樓走上至尊之位,在這些東西面前,連他自己的生命都顯得那麽渺小,更何況于蕭蕭?
他的劍法淩厲,神情是從未有過的絕情和冷酷,這麽多年來,帶着溫潤貴公子的面具生活,對親人微笑,對敵人微笑,所有人都覺得他溫和沉靜,他們都願意親近他,相信他,依靠他,甚至連他自己都忘了,原來他的心,跟他這個人一樣,一直都是冷着的。
他不曾愛過誰,一顆心總是茫然彷徨于冰天雪地中,唯一能令他感覺到自己還活在這個世間的,便是父親臨死前的遺願,這是他的責任,也是他畢生追求的目标,若是有天這個目标達成,他都不知道自己接下來應該再做些什麽……
江月樓主,生來便是為責任而活,他得守護江月樓百年來的榮耀與繁華,他得守護所有聚集在江月樓門下的人們,從十歲開始,這種責任便已根深蒂固的镌刻在他的人生中,不容他去遲疑,盡管他不曾愛過那些人,有時候,甚至連他自己,他都未見得是愛着的。
蕭蕭的短劍刺向了霍斬言,霍斬言迎身而上,看似是雙方以全力硬拼的局面,然而在近身不到一尺的時候,霍斬言突然背轉過去,長劍在手中反轉,身體微側輕易躲過了蕭蕭的短劍,與此同時,長劍毫不留情的刺入了她的腹中。
蕭蕭悶哼了一聲,幾乎是立即的,又咬緊了牙關不讓自己的痛苦溢出聲,她皺了皺眉,不可置信的垂眸望着刺入腹中的長劍,全身由于疼痛都在發抖,卻還是凄然笑了,聲音虛弱荒涼,被吞入夜色的濃黑中:“霍斬言,你果然……是沒有心的……”
山上的火光耀亮了天空,緊接着聽到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整個神火宮似是承受了某種奇異強大的力量般,從中央開始裂出深壑的巨紋,裂紋如一條條巨蛇很快盤踞在整座宮殿,巍峨矗立在天水涯峰頂數年的神火宮,就這樣頃刻崩塌于他們的面前,悲壯而又慘烈,那一瞬間就連始作俑者的霍斬言都有些許的動容。
大地搖晃,廢墟中升起的濃煙遮掩了大半個天空,甚至距離如此遙遠的他們都能感受到一陣陣撲面而來的強勁的狂風,神火宮的廢墟中,頓時起了大火,在山頂之上熱烈的燃燒着,瘋狂而又寂寞。
蕭蕭默默擡頭,呆呆的注視着頃刻毀于一旦的神火宮,仿佛從烈火的燃燒中看到了那個紫衣的男子,如烈火一樣瘋狂,像煙花一樣寂寞,他負着手,偉岸的身姿逐漸湮滅于跳動的火焰裏,她再也看不到他的容顏,因為最後的記憶中,他只留給她一個蒼涼決然的背影。
蕭蕭終于流下熱淚,細不可聞地哽咽了一聲:“師父……”一行清淚劃過,她望着霍斬言的背影悲涼的笑了兩聲,輕輕念着,“怎麽辦呢?你,好像晚了一步……”
霍斬言面無表情,臉色卻冷到了極致,他緩緩站起身來,與此同時,那柄劍也逐漸從蕭蕭的腹中抽離,原先冷白的劍鋒因染上了血紅,顯得妖豔而詭異。
短劍當啷一聲掉在了地上,蕭蕭的唇邊溢出血跡,又被她硬生生的吞了下去,虛弱的身形晃了一下,失力跪了下來,長劍終于從她的腹中抽離,她甚至都能感覺到那柄玄鐵末端的冰涼。
她的視線開始模糊,注視着霍斬言漸漸遠去的背影,腹中的鮮血源源不斷的湧出,染紅了她的衣衫,浸濕了周圍的土地。蕭蕭悲涼的笑了一聲,從前殺過那樣多的人,她都不知道原來一個人還可以流這麽多血的。
只是,她的血還是熱的麽?
蕭蕭垂着頭,墨發被冷汗浸濕黏膩在臉上,更顯得容顏蒼白凄然,望着地面的視線越發模糊不清,她在微微苦笑着,喃喃道:“斬言,直到最後,你都不願……看我一眼呢……”
她緩緩倒了下來,躺在自己的血泊之中,呆呆的凝望着遠方墨黑的天空,狂風還在刮着,吹散了遮掩天空的灰塵,皎潔的明月再度朗照着九洲,像是記憶中霍斬言的一阕衣袂,一襲素衣,明明那麽溫柔的月色,卻陰寒入骨,涼透人心。
她想起了師父曾經說過的那個故事,兩條魚被困在車轍裏面,為了生存,它們彼此用嘴裏的濕氣來喂對方,然而這樣的生存方式總是不對的,遨游河川大海才是魚兒的宿命,等海水漫上來,兩條小魚也終将會回到屬于它們自己的天地。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相濡以沫,終究,不肯相忘于江湖。
心願與身違(七)
神火宮中,一片廢墟,霍斬言緩步行走在其中,入眼處皆是狼藉不堪的碎石和焦木,腳邊的斷肢殘骸上還有溫熱的血腥,然而這些殘肢的主人都已血肉模糊,根本辨別不出容貌,大火由于方才的強力沖擊湮滅了許多,只剩下點點的火光寂靜跳躍在夜色中,像是黃泉路上指引方向的死火。
除了死寂,還是死寂,諾大的神火宮中竟無半點生息,霍斬言一襲白衣纖塵不染,猶若墜落凡塵的谪仙,皎潔的蜀錦靴子上沾染了血跡,驚心動魄的妖豔冰涼,他在一灘血漬前頓步,瞥了一眼腳邊的屍體,那是龍懿文的屍身。
龍懿文已經死了,在蕭孟虧玉石俱焚的爆破之下,屍體被碎成了好幾塊,僅剩一顆頭顱和小半個上身側躺在廢墟之中,內髒傾灑一地,觸目驚心的血腥和惡心,此刻他瞪大了眼睛,臉上滿是驚恐和懼色,似乎在臨死前見到了無比可怕的東西。
霍斬言的腳步僅頓了頓,又面無表情的繞開屍體,向神火宮更深處走去了,越往裏走,他的神情就越是清冷,他看到了陸九卿的屍體,雖然比龍懿文要好一些,但也被攔腰斬成了兩段,斜躺在神火宮的階梯上,眼神空洞死寂,臉色面如土灰,墨發已經散落下來,黏膩着血污遮掩了大半個頭顱。
逃掉了麽?霍斬言的唇角泛起冰冷的笑意,他果然還是小瞧了卓鼎天,不過承受了蕭孟虧這樣玉石俱焚的一擊,即使不死,也得去掉半條命吧?
他邁步走向神火宮的廢墟,在距離廢墟不到十尺的地方停了下來,垂眸便看見半掩在土灰中的聖靈珠,這是一顆泛着淡金光芒的珠子,澄明純淨的珠體中倒映着寂靜燃燒的烈火,即使現在被埋在土灰中,置身在殺戮的修羅場裏,依舊掩不住它的璀璨和光華。
他走了過去,蹲下身來将那顆珠子拿在手裏,一股暖流從珠子中洶湧而出,從手心一直蔓延進四肢,宛若一條溫暖的小溪,逐漸滋養着他由于承受自身武功強大力量,早已支離破碎、疲憊不堪的身體。
耳畔有急促的腳步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