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四)

他在等一個人。

殷無端坐在一片漆黑的房間裏,沒有開燈。這裏沒有任何能夠掌握時間的東西,只能根據窗外的天色,推測已經是深夜。

所以他也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或許數個小時、或許幾分鐘……誰知道呢?

他只知道,自己會一直等待下去;或者換種說法,他所等着的那個人,很快就會來到這裏。

殷無端昏迷過去的時候,看到了厄娃基地即将崩潰的最後一刻。他再次醒來的時候,卻發現自己躺在熟悉又陌生的房間,周圍是一片沒有開燈的黑暗。

但殷無端還是認出了這個地方,和之前在末世世界裏,他和李狗帶合租的地方非常相似。

但他知道,這并不是那個房間。甚至當初的那個世界,早就因為物怪OOC後導致的bug擴大,崩潰在游離的空間縫隙裏。

按照過去吳綠他們的推測,當厄娃基地被毀滅的時候,游離在空間的異維動物将會同一時刻被世界排斥,所有被強行綁定在其中的厄娃,都會被送回屬于他們原來的時空。他們的記憶是否會恢複未知,這個世界是否依然完整未知,異維動物們的情況未知,物怪們之後的狀态未知……無數個未知疊加在一起,構成一場巨大的賭局。

但他們不能不賭,當厄娃基地在“人造厄娃”之後,準備着手進一步“人造物怪”的計劃時。那個計劃背後露出巨大的黑洞,讓靠近的人能夠清楚的窺見,洞中永無止境的貪婪的獸。

也許這根本就是錯的,也許他們從最初就不該掙紮……如果真的拉着整個世界陪葬,那麽或許即使是十八層地獄深淵,都會因為世界的毀滅而消失吧?

但這世上沒有如果,層層選擇累加到最後,不過是條二選一的路。他最終還是做完了他能做的事,剩下的……就只有等待罷了。

殷無端坐在黑暗的房間,感受着身體裏幾乎斷絕的生機,連苦笑的力氣都沒有。

其實他沒想到自己還能活着,失血到那種程度的他也就比幹屍豐潤點,就算是物怪也得死一大半。

但他竟然活下來了,回到這或許是他成為厄娃之前的世界,這個屬于過去的他的房間。

又或者是,家?

這個字就像這個房間,陌生而冰冷。無法在此刻帶來任何柔軟的慰藉,倒像是一聲無奈的嘆息。

長久處于昏暗安靜的環境裏,特別是這個時間生物鐘往往被設定為睡眠狀态,一般人在這樣枯燥而純粹的等待之中,是很容易昏昏欲睡的。但殷無端沒有,他只是坐在那裏,神情平淡到近乎有點漠然,眼神既不清醒,也毫無睡意。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就在這樣衡長的黑暗之中,忽然傳來了一聲響動。

不輕不重的一聲,源于這個房間唯一的出入口。殷無端微微偏轉視線,然後就看着入口處的門憑空消失了。

然後意料之中的,一個人走了進來。

那是個身形非常高大的男人,黑襯衣黑西裝黑皮鞋,進來的時候身高甚至給人一種将要突破門框的感覺。他的身影在外面同樣黑暗的走廊裏落下一道更深的影,然後被拖曳着進入房間,瞬間就盯住了靠坐在地上的青年。

殷無端靜靜地看着他,他知道他會找到自己。

持續十天的Marker還有幾個小時的作用,這獨一無二的維系讓物怪能夠在無數空間裏找到屬于他的厄娃。甚至于他失血到那種程度卻茍延殘喘至今,也是因為物怪的力量,牽引着這孱弱肉體最後的一絲生命力。

“你在這裏。”這個男人看着他,語氣有種近乎于漫不經心的輕浮,“我還以為,你會逃得更遠一點?”

殷無端擡頭望着他,半晌輕輕搖了搖頭:“沒那個必要。”

男人原本尚且稱得上平靜的情緒,被這幾個字瞬間打破。

或者那層漫不經心只是最淺而最表面的僞裝而已,下面壓抑着的、翻湧着的東西,在殷無端說出那個“要”字時,就已經洶湧的翻滾到表層。坐在地上的青年只感到領口處傳來一陣巨力,整個人已經被拔地拎起!

上衣的布料頑強的支撐住了沒有撕裂,下一秒他卻感覺到鎖骨上方一陣激痛。非常熟悉的痛感裏摻着酥麻,無形的力量随着體嚳液流入他的身體,很快從瀕死的虛脫狀态中恢複了過來。

殷無端本能的掙動了一下,然後被更加緊密的制住了。

——他又一次,标記了他。

“你怎麽、怎麽敢……‘沒必要’?”男人一邊蹂嚳躏着他的頸側,一邊反複說,“你怎麽敢這麽說……”

殷無端的指尖顫了下,再沒有別的動作。

他本來應該說,我利用你達成目的,但你也不是毫無獲益——異維動物的排斥與厄娃的解脫,讓物怪們外注的情感回歸,也擁有了真正的人格與思考能力,徹底自由了。既然這樣,我們已經互不相欠。

或者是,你還來找我做什麽?覺得不公平?還是被我繼續利用?

但第一個音節在喉口徘徊片刻,終究是徹底咽了回去。

但對方卻仿佛知悉了他的心思,冷笑一聲之後,一個反身将他直接壓制在地板上。

“上邪!”

殷無端終于低呼出聲,對方卻絲毫不為所動。幾乎是按着他俯身下來,貼着他的耳朵一字一頓:

“兩清了?你真的這麽覺得?”

殷無端控制不住的喘氣,因為這一系列掙紮的動作,以及對方剛剛毫不客氣的咬噬帶來的疼痛。他想伸手去摸鎖骨上方的傷口,卻被一把攥住了手指,然後一同落在他側臉上。

“說‘兩清’的時候,你有沒有忘記你的這張臉,嗯?”交扣的十指以一個非常別扭的姿勢,在他的一側臉頰劃過。于是那張被習慣性僞裝成溫文模樣的臉逐漸變化,當這個動作從額頭抵達下巴,整張臉已經完全變了一個模樣。

“這才是你的模樣,記得嗎?”上邪卡着殷無端的下巴,讓自己的瞳孔中清晰的映出那個蒼白的人影,“兩清?你這能力是我的東西澆灌出來的,你的模樣是因為我的意願長成現在的樣子的。你從誕生起就是我的一部分,就像Marker的印記被抹掉了,但這能力卻永遠流在你的血液裏。一根肋骨把自己拆下來說和身體兩清了,有這麽可笑的事情嗎?”

“……”

“乖乖和我回去吧,我的小厄娃。”他盯着身下褪去了僞裝的人,那美麗到不祥的面容怔忪地望着他,說不清是迷戀或者憎恨的,低頭咬住了對方的唇:

“……又或者,我在這裏把你上了,然後再鎖起來帶回去。”

是嗎?

你會嗎?

殷無端擡頭,看着眼前這個英俊到幾乎充滿侵略感的男人。

他其實不是沒有想過,脫掉物怪這層冰冷的殼子之後,那個身為人類的上邪——當然他不叫上邪——會是什麽模樣。

那是與他完全無關的過去,無論是身為厄娃的商徵,還是反厄娃組織一員的殷無端。他或許有正常的家庭,或許有成功的人生。同時他長的這麽好,應該會有很多人喜歡吧;也或許會有相愛的戀人,甚至是妻子吧?

會有人尋找他嗎?會有人……因為他的消失,而痛不欲生嗎?

殷無端最初進入正常人世界的時候,有過一段漫長的适應期。那時看過許多心理醫生,有不少鼓勵他走出來,建議他遺忘那段過去,還有人說他對記憶中那只物怪的依戀,類似于另類的斯德哥爾摩或者D/S。

于是殷無端努力走出來,努力去遺忘。他做的很好,幾乎所有人都覺得他已經成功的脫離了那種不健康的觀念與狀态,包括白天的、工作時的他自己。

只有在每一個整理計劃構思未來之餘的靜谧時刻,名為殷無端的男人才會想起他作為物怪時的人生。在夢中,在意識恍惚的時刻,在發呆放空的間隙。

以及那蒼白無色的短暫人生中,自己之外唯一能夠回想的物怪。

殷無端知道,自己早已從骨子裏被改變了。

無論成為厄娃之前的他是怎麽樣的,無論他是不是一個正常的人類。

就像眼前看起來和常人無異的……物怪。

是你把他變成這個樣子的,這個熟悉又陌生的、沒人知道是好或者糟糕的模樣。

就像你拼死去做的那些事。

那又是誰……把我變成了現在的樣子?

青年的眼神漸漸變的有些茫然,在對方的掌控中微微掙動了幾下,卻被毫不留情的全然鎮壓。他能感覺到對方的渴望,極度壓抑克制下幾乎沖破樊籠的熱度,只用最後一絲理智去控制,控制自己不至于破壞吞噬掉眼前這極度美麗、又極度脆弱的人。

即使什麽都變了,但只有這個感覺……是早已烙進靈魂中的溫暖與灼熱。

殷無端忽然露出一個輕微的笑容,聲音輕的像是在自言自語:

“你愛我嗎?”

上邪的動作,驀然一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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