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事已至此,懊悔無益,要緊的是,如何度過此次難關。

葉先生見晉王有所意動,忙與他分說道:“張正卿雖已與聖上禀明,殿下卻并非無辯解之處,不過些邊邊角角的證物,殿下推說不知就是。至于公主,縱使此時不知殿下所為,回京也知道了,到時,必視殿下為仇隙。”

晉王神色一振,沉吟不語。

“臣觀公主,非易與之輩,若視殿下為仇隙,日後也定與殿下處處為難。聖上之愛公主,言聽計從,到那時,殿下危矣!”葉先生講得口沫橫飛,他身後諸位幕僚皆點頭贊同。

皇帝待公主如何,世人有目共睹。

晉王黢黑的目光更加凝沉,一點點被說動。

葉先生又嘆了口氣:“再者,公主為聖上之女,殿下卻也是聖上親子,屆時已失一女,聖上痛徹心扉,殿下只管不認,再令群臣上疏作保,聖上難道還能再狠心割舍一子?”

失女是錐心之痛,失子便不是了?皇帝對子女素是寬厚,何況,眼下也只張道之一家之言,尚未定死,還有可周旋之處。

幕僚們亦紛紛稱是。

晉王很受引誘,就要立即派人去做,順道還得将那送信的小郎處置了,只當從未收到這手書。但他剛邁出一步,便想,葉先生言之有理,然種種皆是先設想濮陽并無後招。

晉王邁出的腳收了回來。

葉先生不解,刺殺公主本就不妥,他當初是反對的,奈何殿下堅持,又有諸位幕僚聲稱可行,公主并無可用之人,突現殺招,以有備襲不備,穩操勝券。他一想也是,公主甲士雖皆是陛下自禁軍中抽調出來的精銳,但到底人數有限,殺了,還能嫁禍趙王,可謂一舉兩得。

可誰能想到,公主有如此急智,甲士全軍覆沒還讓她逃了。

留下一個殘局,如何收拾?只好将事做絕了,不然,還等公主回來報複?

葉先生疑惑道:“殿下如何猶豫?”

晉王沉吟道:“倘若濮陽另有後路?邙山不過一處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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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他還在顧前顧後,葉先生急了,一跺腳:“殿下!公主在宮中,依附陛下,自身并無可用之人。此番落難,來信向殿下求援,定然是真求援!”

晉王卻更多思多慮起來。

“濮陽那人,不能欺之年少,更不能因其依附陛下便小觑,端看她能在天羅地網之中脫身,便知其詭計多端……”晉王起先還是與葉先生等人分說,說到後半截,便自言自語起來,“更何況,她為何不向趙王求助?反來向我……莫非他們之間有什麽龃龉,讓濮陽以為派遣刺客的是趙王?這倒是與我有益……”

葉先生聽晉王如此言語,急壞了,他忙轉到晉王面前,長揖道:“眼下不是細想的時候,就算現下不知,回來也該知道了!殿下,濮陽公主不能留!留她一命,必是大患!”

當斷不斷,反受其亂!皇帝派來召見的人,應當快到了,能用時間已所剩無多,濮陽公主,不能讓她活着!葉先生無端地對這位七殿下萬分忌憚,他往日多次聽聞其為人狂妄,卻偏生有皇帝一路護持,這回的事再看,更是有勇有謀。這樣的人,不趕緊除去,還留着與自己為敵麽?

葉先生苦口婆心地勸說。晉王轉過眼來看他,竟思索他為何如此盡心竭力地欲置濮陽于死地,可是別有目的?

他顯出遲疑之色,葉先生還待再勸,晉王突然便下了決斷,道:“卿不必再言!有濮陽手書,能解我眼下困境,至于她将來會成禍患……”晉王淡淡一笑,“來日方長。”

總還能找到下手的機會,要緊的是,現下,先脫困。

那手書上的的确确是濮陽的筆跡。濮陽用筆甚是放縱多變,下筆結體,不易捉摸,這張紙上的字跡,雖刻意工整,那刻入骨子裏的風範卻絲毫未曾磨去。

晉王又看了一遍,突然想到,是否能将趙王徹底拖下水。

他已打定主意,葉先生等人也勸不動。不等宣召的宦官來,晉王先一步入宮去,向皇帝呈上這封書信。

來時是上巳,住了幾日,已将至谷雨。

楊花落盡,子規鳴啼,再過上十來日,便可初初感受夏日的芬芳了。

濮陽坐與檐下,望着庭中一株枝條上,子規叮在上頭,聲聲哀鳴。

衛秀緩緩地過來,有一童子,推着她的輪椅。濮陽聞聲,轉頭望過來,衛秀手中執簫,一雙玉手掩在寬大的衣袖之下。片刻,濮陽起身相迎。

此處草廬是衛秀建的,方方面面也自以她便利為要。道路都平坦得很,也無門檻臺階,好使輪椅滾動。

不過須臾,便到了濮陽面前,衛秀做了一揖,濮陽彎身回禮。

“兩邊山木合,終日子規啼。殿下可是思歸了?”衛秀在濮陽身旁,看着那鳥兒,問道。

那鳥兒羽毛鮮豔,有紅色的斑紋,一雙眼睛,豆子一般大小,卻是漆黑明亮,衛秀話音落下不久,它便振翅而去。山中幽靜,子規是處處皆有,這一只去了,還會有新的來。

濮陽将目光從樹枝上收回:“倒不是思歸。”

重活一世的人,對這萬事萬物,都看開了許多。她那家,大得很,除卻聖上,無一人使她牽念。

她只是在想自己今後的路在何處。

“若非思歸,殿下奈何郁郁?”衛秀又道。

濮陽扭頭看她,忽而一笑,道:“我郁郁,自是因為先生不能與我同行。”

随她這一笑,她眼中郁郁之氣一掃而空,明眸善睐,顧盼生輝。濮陽再度邀請衛秀:“在先生這裏居住多日,只覺受益良多,有許多事,我看不明白,想向先生請教,只可惜,餘下時日已不多了。”

信送出去了,按照預料,快則今夜,慢則明日,迎她回宮之人必到,到時,她便要從這裏離去,暫見不到衛秀了。

濮陽找到了她,無論如何都不放心她在此,唯恐有人來與她搶。

“先生終日在山中,看慣了山上景色幽靜,不如随我入京,見一見魏都的喧鬧繁華?”濮陽一面說,一面偷窺着衛秀的神色,見她不動如山,又道,“大隐隐于市,喧鬧之處,也有道可悟,先生去瞧瞧,不喜歡,再回來就是。”

她說得誠懇,很想将衛秀引誘走,但其實心中是沒底的,并不認為衛秀能被她這三言兩語打動。濮陽已打定了主意,這次勸不走,等她了結了京中之事再來勸,蕭德文都能得到衛秀,憑什麽她就不行?

因未抱希望,濮陽的語氣就十分柔和,更是隐隐之中,透着鄭重的敬意,誰料,衛秀聞此言,卻笑了一笑,問:“我不喜歡,還能再回來?”

她像能勘破人心,短短的一句話,分明什麽都沒有,卻像是在拷問着濮陽的心。濮陽有些不自在,她抿了抿唇,正欲說“自然可以”,卻又發現,若是衛秀當真跟她走了,她是不願讓她回到此處的,到時,就算是硬留,也要将她留在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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