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他們見過了林辰銳,甚至說開了當年的事,胡雲笙沒有心軟。他只是隐隐有種感覺,當年的事似乎有什麽他所不知道的隐情,他希望能夠調查清楚。
只是在這之前,林辰銳和秦牧之間的賬還要算算清楚,無論林辰銳有什麽隐情,他坑害秦家軍都是無可争辯的事實。
他們和連月齋已經對上了,回赤雲山之前,他們殺了連月齋那麽多人,連月齋如何也一定會盯着他們。
他們和連月齋對上,也就意味着和林辰銳對上。
可是剛才他放走了林辰銳,因為林辰銳暫時還不能死。
“我知道,我什麽都知道。”秦牧抓緊胡雲笙的手,穩定他的情緒,“無論是從前還是現在,我們都有很多謎題沒有解開,他當然不能就這麽輕松的死了,這一次放他走,是為了更好的查明真相。林辰銳和連月齋已經有了裂縫,我們可以透過他更好的調查連月齋幕後的人。”
不知不覺間,他們已經走出了樹林,竟然又回到了那片百合花叢附近。
新栽種的百合花正在盛開,花叢下方有人用手一點一點撫平土壤的痕跡。
胡雲笙盯着那些手掌印看了好一會兒,突然就地坐下了。
秦牧打了水過來,坐在他旁邊。
胡雲笙看到水,才感覺到口渴。他們今天山上山下跑了一整天,不休息不覺得,這會兒一坐下就感覺好累啊。
“我感覺你有話要說。”秦牧率先開口,“是什麽呢?”
胡雲笙想起,秦牧重傷的時候,他背着秦牧待在山洞裏,那些被遺忘的記憶洶湧而至,已經不是第一次這樣了,只是記憶裏的結局更加觸目驚心。
他應該怎麽開口?才不會顯得他似乎是在給林辰銳找借口。
“秦牧,你還記得當年的事情嗎?”胡雲笙想不到什麽好的開口方式,憋了半天只憋出這麽一句。
秦牧自然明白他說的當年到底是指哪一年,如果按照現在的時間來算,那應該是九年半以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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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被困在了雁北的兵将訓練營,阿笙重傷,他和林辰銳拼死一搏,最後不敵身亡。
秦牧:“我記得,那把槍穿透身體之後,似乎過了很久,又好像只是做了一個噩夢的時間,再醒過來就已經在赤雲山上了,時間回到了我們最初相遇的那一天傍晚。”
胡雲笙:“……在你死之後,還發生了很多事情。林辰銳死了,我也死了。”
秦牧不知道那之後究竟發生過什麽,阿笙在恢複記憶之後也從來都沒有說過那段經歷,原來是沒想起來麽?
他沒有質問,只是接過胡雲笙喝完的杯子,又給他續了一杯。
也許真的是跑了一天太口渴了,秦牧給他倒了多少水,他就一口氣喝了多少。喝完後肚子有點撐,秦牧墊了墊他的腰,他就順勢靠在了秦牧身上。
身形下沉,視線範圍變窄,目力所及範圍內全是盛開的百合花。
他和秦牧不一樣,秦牧是直接帶着記憶重生,世界是真的旋轉了一圈。他的記憶則是突然插.入進來的,記憶和現實仿佛兩條并行的時間線,對于兩個人還沒有認識之前的記憶也更加清晰,似乎不久前他還是那個樣子的。
無論成妖與否,蜘蛛在叢林裏總是無處不在,随時随地都能從角落裏鑽出來惡心人。上一世他們四處奔波,在有一點空閑的時候,秦牧又參軍進了滄南王的部隊,也沒有過現在這樣安靜的時刻。也因此他從來沒有享受過躺在花叢裏的滋味,這應該是第一次。
百合花的香味意外的讓人安心。秦牧似乎是閑來無事,居然也拿起他的頭發把玩兒。
胡雲笙放松不少,再說起那段堪稱慘烈的過往,也沒有方才那般難受了。
他道:“我掙脫開束縛,和林辰銳纏鬥在一起,但是他的狀态不太對,似乎是,被什麽東西控制了一樣。他一邊掙紮一邊還要對付我,精力有限,很快就敗下陣來。被我砍了一條胳膊,嗯……應該是左胳膊。但是同時我心緒不穩定,受了點內傷,我和林辰銳可以說是兩敗俱傷吧。”
這些情況,其實秦牧都能猜得到,但是聽到阿笙受傷的時候,情緒依然難以平複,很快就被胡雲笙察覺。
胡雲笙拍了他一巴掌,“別胡思亂想,現在不是好好的麽?都已經是過去的事情了,我們既然還有一次重新來過的機會,就無論如何都不會重蹈覆轍的。放心,往事絕不會重演,那只是一場噩夢,醒了就什麽也不是。”
秦牧:“嗯。”
“其實前面那一段不是重點,重點是後面這一段,就在我和林辰銳兩個人站都站不穩的時候,來了一個人,你猜猜是誰?”
“皇帝?”
“這麽聰明?”胡雲笙一激動就試圖爬起來。
秦牧把他按住了,“不要亂動,小辮子還沒有編完。”
“……”胡雲笙冷漠,“哦。”
什麽溫情時刻?什麽安靜時光?都是不存在的,他只是一個工具人罷了。
胡雲笙:“你猜的十分正确,就是現在還在位置上坐着的那位,穿着一身黃袍,就那麽堂而皇之的出現了。這個也不是重點,重點是,他身後跟着大大小小十幾只蜘蛛啊,最小的也有拳頭大小,太惡心了。”
蜘蛛是蝴蝶的天敵,身為半妖的胡雲笙對蜘蛛有一種天生的敏.感,即使在長期的打交道中沒有了恐懼這種情緒。可是每一次看到,還是不可避免的犯惡心。
曾經胡雲笙覺得,眼不見為淨最好。後來還是覺得,在他的地盤上,在赤雲山地界,他和蜘蛛只能存在一個。
秦牧也猜到他此刻的情緒,琢磨了一下,突然提問,“你猜猜我是怎麽想到皇帝的?”
胡雲笙果然被轉移了注意力,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快說。”
“林辰銳幼年當今皇帝收養,在皇帝繼位後,他在朝廷中的地位更是到了一手遮天的地步,但是你想想,他的權利都是誰給他的?”
“皇帝。”
秦牧打趣他,“這麽聰明的?”
胡雲笙嘚瑟,“嗯哼~”
“秦家軍常年駐紮在西北,抵禦外敵,我爹身為秦家軍的最高統帥,在西北百姓心目中擁有極高的威望。在西南地區屢戰屢敗的情況下,我爹的威名更是從西北擴散到全國地區。在一個國家裏,一位将軍如此威名,對誰的威脅最大?”
“皇帝。”胡雲笙跟着秦牧四處奔走的那些年,對人類的國家也有不少了解。此時他也想明白了,“所以那件事,林辰銳只是一個沖在前面的打手,他是得了皇帝的授意才會那麽做。這樣來說,倒是對的,他在京城只手遮天,和遠在邊疆一年都不回去一次的秦家軍能有什麽仇怨?”
“是啊,”秦牧道,“其實我心裏一直都很清楚,真正的幕後黑手是皇帝,只可惜以前一直沒有找到機會……你說後來皇帝出現了,還帶一堆,惡心玩意,難道他已經不是普通人了?”
胡雲笙點點頭,“是啊,真正的皇帝早就被蜘蛛妖殺死調包了,也許是在先皇帝去世的時候,也許是更早的時候……”
“你的意思是,蜘蛛妖早在十幾年前就替換掉了皇帝,收養了林辰銳?”秦牧瞬間就明白了胡雲笙的意思。
胡雲笙實在是躺不下去了,一咕嚕爬了起來,“你還記不記得我曾經和你講過我爹娘相遇的故事?”
秦牧當然記得,“記得,你說爹爹在山中飛行的時候被蛛網困住,是娘在上山采藥的途中發現了他,又把他救下來的。”
“對,可是一般的蛛網是困不住已經成妖的蝴蝶的。所以我懷疑……”
“所以你懷疑,困住爹爹的蛛網是屬于一只蜘蛛妖的,收養林辰銳和殺死二皇子的也是同一只蜘蛛。”
胡雲笙嚴肅道:“一定是這樣沒有錯。我和林辰銳最後都是被他說還,在我死之前,我聽見了一句話。以前沒想起來,但随着現在總是想起一些事情,這種細枝末節突然間就清晰了。”
秦牧:“他說了什麽?”
“他說,‘我還以為只有一個,沒想到還有一只漏網的。’”胡雲笙說,“那會重傷聽不明白,現在一分析就覺得,一個指的是林辰銳,另外一個指的一定是我。”
“那就一定是了。”
秦牧還未及說話,一道聲音就闖入兩個人是世界。一匹巨狼中的巨狼分開花叢,走進這片空地。
“爹你怎麽來了?”胡雲笙四下看了看,這麽一小片地方并沒有可以讓巨狼趴卧的空間,“地方不夠,你快出去,別壓壞了我的花。”
“是你娘的花。”巨狼的身影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個身強力壯的成年人,他就地坐下,“這不就能坐下了?”
秦牧:“您什麽時候來的?”
“好久了,”狼王抓了一把胡雲笙的頭發,“不是有意要偷聽你們對話,只是我覺得已經到了你娘說的可以告訴你真相的時候了。”
胡雲笙和秦牧對視了一眼,同時轉頭看着狼王,“什麽真相,我已經知道林辰銳是我哥了,我也知道那只蜘蛛……”
“我要說的不是這個,我要說的是你父母當年死亡的真相,至于你哥哥的下落,你不說我也不知道,這些年我一直有在派人手找他,沒想到他居然在皇宮裏。”
胡雲笙:“您安排誰去找了,我怎麽這麽多年都沒有發現過?這不可能啊。”
“我啊~”
一只胖胖的貓頭鷹從狼王身後鑽出來,又飛到肩膀上,繼續假寐。
胡雲笙、秦牧:“您老繼續。”
狼王:“當年你哥在洛陽的消息是建難故意放出來的,你爹一到洛陽就遭到了埋伏。林辰銳被仇恨蒙蔽了眼睛,趁你爹不在山上,帶了人類過來偷襲村莊。有村民上山找你娘求助,你娘下山卻在混亂中被妖物重傷……”
曾經的胡雲笙确實不知道這段往事,在恢複所有記憶後,這一段解釋也早在記憶裏回放了無數遍。
但是盡管如此,他依然十分生氣。
理智上他能夠明白,當年的林辰銳是重了蜘蛛妖的幻術,被欺騙帶走的。但是情感上,他是不能原諒的,爹娘都是間接被那個人害死的,那時候可以強行解釋為他還小不懂事。那秦家軍上下幾萬将士呢?哪一個不無辜?
此外,還有秦牧的性命,一筆一筆都是血債。
但是他不能這麽說,他還得像曾經一樣,問狼爹一些往昔的細節,也還要答應狼爹以及百合花叢下的父母,不主動和林辰銳鬧事。
今夕和往昔還是有諸多的不同。中途,胡雲笙實在忍不住,還是問道:“您确定這是林辰銳第一次上山來嗎?他真的什麽都不知道,還是他什麽都知道,故意裝作不知道?當年是蜘蛛妖迷惑了他,還是他自願跟着蜘蛛妖走的?我們可以不去找他,他就不會來在我們嗎?”
宛如一面堅韌盾牌的狼王滿目哀傷,和胡雲笙一樣,林辰銳也是他看着長到七八歲的,時間過得可真快,轉眼間,那個孩子就已經二十多歲的年紀了。他低低喚道:“阿笙~”
“爹,你知道……”
“阿笙!”
秦牧一把抓住胡雲笙的手,阻止了他繼續說下去,“狼王,往事傷情,阿笙心緒不定,您暫時就不要說了。”
這都是些什麽事啊?狼王半響也只能嘆息一聲,起身離開了。
如果他們的父母還活着,面對現在這種你死我活的情況,又該作何抉擇?
狼王離開後,胡雲笙徹底不管不顧地呈大字形躺在一片花叢裏,呢喃着剛才沒有說完的話,“你知不知道,你們又知不知道,我和他之間只能活一個?現在的林辰銳早已不是十幾年前那個屬于你們的孩子了。”
“我知道,”秦牧再次抓緊胡雲笙的手,“他們也都知道,不論最後結果如何,他們都不會怪你的。”
秦牧和胡雲笙直到很晚才往回走,半路遇到精神抖擻的胖貓頭鷹。
胡雲笙整個人依舊恹恹得的,提不起精神,此時很想假裝沒看見,直接連打招呼的環節都節省了。
秦牧知道他現在的狀态,主動和貓頭鷹打招呼道,“胖叔,這是準備去哪兒?”
胖貓頭鷹懶洋洋停在秦牧頭頂,“叔給你們打探情報去啊。”
“什麽?!”胡雲笙似乎是被這句話刺激到了,“胖頭鷹你要什麽去啊?”
“沒禮貌!”貓頭鷹撲閃着翅膀飛胡雲笙頭頂繼續歇腳,“你叔我去找族鷹,替你們打探情報。狼王重點交代了,要注意連月齋疑似頭目的妖物,還有那個叫林辰銳的年輕人。”
送走胖貓頭鷹,胡雲笙恹恹的情緒完全消散,整個人都精神了。他激動地撲到秦牧身上,“你說得對,他們是在乎我的,我和我哥,我們走到這一步,不是我的錯,或許也不是他的錯,他只是敵人手裏的一把刀,我們首要解決的,應該是那個握刀的人。”
胡雲笙笑起來似乎都發着光,秦牧忍不住戳了戳他的臉,“你終于想通了,想明白了就好,我們快些回去吧。狼王該等着急了。”
“嗯。”
第二天一早,胡雲笙和秦牧才剛剛起床,就聽到小雀說又有人上山了。
秦牧輕笑,“這是把這裏當賞風景的景點了麽?怎麽每天都有人來。”
昨天他們說開以後,兩座一直壓在身上的大山仿佛消失了。兩個人都睡了個好覺,這會也有心思開開玩笑。
不管對面是妖還是皇帝,還是什麽惡心物種,都無所謂,兵來将擋水來土掩。難得有機會重活一次,可不能就此浪費了。
因此,一聽到消息,胡雲笙一點都不着急,甚至還能悠哉悠哉洗漱一番,這才打着哈欠出門了。
上山那個人似乎是第一次來這裏,神情有些警惕,但并不慌張。
胡雲笙和秦牧站在一棵樹上,濃密的樹枝完全遮掩了兩個人的身形——這也是從前胡雲笙一個人的時候不會有的體驗,樹枝樹葉這種狹小的縫隙,非常容易藏匿蜘蛛,胡雲笙一般不是在樹下就是在大樹的最頂端。
胡雲笙:“你覺得他像是來幹什麽的?”
秦牧又細看了片刻,“有點像是來找人的?”
“我也這麽覺得,我們下去問問?”
秦牧看他,淺笑出聲,“為什麽要下去?”
胡雲笙疑惑,“嗯?”
就見秦牧摘了一片樹葉遞給他,“朝他扔出去,不要傷到人。”
樹葉這種東西,一般人很難用來當武器,不過身為半妖的胡雲笙輕易就可以使用,是拿來當暗器的最佳選擇之一。
一枚柳葉飛镖從空中飛射而出,釘進來人前方半步遠的地面上。
來人緊張後退,大喝:“什麽……可是小将軍?”
說了一半的呵斥中途硬生生轉成禮貌問話,那人臉都憋紅了。
胡雲笙斜昵秦牧:是來找你的。
秦牧搖頭,示意他不認識這個人,不過這人也很有可能是他熟悉的人派來找他的。
胡雲笙了然,驅動靈力,使得聲音從四面八方同時響起,不會讓來人察覺他的具體方位。
胡雲笙:“你是什麽人?誰派你來的?”
那人聽不出聲音的詳細方位,只得随意尋了個方向行禮,“屬下曾經來自秦家軍,如果您是小将軍的朋友,可否一見?”
胡雲笙繼續:“你說你是,你就是麽?有什麽證據,我怎麽沒見過你?老實交代,為何來此處?”
這話說得有點像山大王,秦牧碰了碰他。胡雲笙琢磨了一下,又補充了一句,“如果你說得對,我可以考慮帶你去見你相見的那個人。”
來人:“屬下是靖中嶺來的,其他的事情我要親眼見到小将軍才能說。”
胡雲笙看向秦牧,用眼神示意:怎麽辦?
秦牧輕聲:“我下去見他,應該是陳虎将軍派來的,可能有事。”
“好,那我也下去。”
兩個人分頭行動秦牧跳下樹,去見來人。胡雲笙輕飄飄從另外一側跳下去,藏在樹後。
來人明顯訓練有素,看到秦牧突然出現,也不慌張。
秦牧:“你找我?”
來人見到秦牧,問了幾句确定身份後,立刻彙報,“屬下是靖中嶺陳虎将軍的部下,奉令前來告訴您,前天夜裏陛下失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