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在原身的記憶裏, 他對父母的渴望一直沒有消退過,他在孤兒院的小夥伴也都一樣,哪怕明明知道自己是被父母抛棄的,卻依舊留有幻想,甚至給抛棄他們的父母找借口,比如他們不是被抛棄的,是被人販子拐走偷走的,然後人販子又把他們丢到了孤兒院。

這樣他們的父母也是受害者, 他們還能對父母抱有天然的, 孩子對父母的愛和渴慕。

尤其是孤兒院确實出現過孩子被拐走,然後自己跑了,被送到孤兒院之後,父母在也找來了。

這個例子成了所有孤兒們心中的希望。

即便他們也清楚, 不可能所有人都是這樣。

原身離開孤兒院以後, 也尋找過自己的父母, 一個不愛跟人打交道的人, 翻看網站上他被遺棄在孤兒院那年, 父母發布的走失兒童信息, 他看到跟自己相像的,就會打電話過去詢問,但最後的結果都不太好。

慢慢的, 他也就歇了尋找親生父母的念頭。

甚至安慰自己, 他或許命中注定擁有不了家庭。

原身活着的時候沒能找到, 死了, 倒是找到了。

雲青岑沒有半點同情心,并不覺得原身可憐,甚至覺得有些可笑。

那些抛棄自己的,背叛自己的,即便有再多苦衷,都不配再讓他回頭。

越是奢求愛,就越是得不到愛。

他自己倒是早就看透了。

雲青岑很清楚,他自己的出生不過就是父母為了将來有人養老,他們對他付出多少,都是為了将來從他身上得到更多。

每一次他的成績單都是父母标榜自己是優秀父母的證書。

雲青岑生長在一個畸形的家庭,但他并不缺愛,也從不需要別人愛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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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對他來說只是一個字眼。

是別人妄圖用來控制他的工具。

他早已與孤獨達成和解,并且享受這種感覺,沒有人比他自己更愛他。

雲青岑在第二天去了孤兒院。

他并不是對原身的父母有多好奇,而是想去見見孤兒院院長,那個被原身當做媽媽一樣敬愛濡慕的女人。

這次雲青岑沒有讓任何人來當自己的司機,自己打車去了孤兒院。

孤兒院在南城三區,這是整個城市中最窮的一個區,這裏有很多廉租房,居住的都是外來務工人員,他們的錢要省下來寄回家裏,所以三區到處都是需要拆遷的違規建築,這裏雜亂無章,每年聽說都要花很多錢來治理,但是沒有多少成效。

開發商承包不起這裏的地皮,所以哪怕按照拆遷補償來說,這裏的每一個租戶都和曾經的雲青一樣是百萬或者千萬富翁,但還是得拿着一個月幾百上千的房租,做着未來會成為富翁的美夢。

溫暖之家就開在這個地方。

雲青岑從原身的記憶中扒拉出了他在孤兒院的生活。

因為院長的原因,這家孤兒院倒是從沒有虐待過的兒童,相反,院長一直在想法設法給孩子提供們更好的環境,她任勞任怨,沒有錢,她就自己又當院長又當財物,還要帶孩子,現在她才五十二歲,看起來卻像是六七十的人。

雲青岑到的時候,正好有個工作人員在打掃院子。

她一看到就雲青岑就激動地叫了出來:“啊!啊啊!”

雲青岑對她比了個手語:“我回來了。”

工作人員姓陳,她是個聾子,但是跟趙鶴軒不同,她買不起助聽器,只能靠雙手比劃。

還有一點跟趙鶴軒不同的是,趙鶴軒是天生的,她是後天的。

她是小時候發燒,家裏重男輕女,不願意送她去醫院花錢治療,後來實在不行,眼看就要燒死了,送去醫院治好之後,她就聾了。

這樣的家庭也不會送她去讀書,陳媽活到十四歲,就從家裏跑了,因為父母要送她去給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當老婆——這個男人的前妻因為不堪丈夫的毆打跑了,留下了三個孩子,陳媽做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個決定。

跑到城裏之後,她一開始在車站賣十二生肖的日歷,然後又去賣小飾品,掙一點錢,但得躲着城管。

後來院長看她可憐,就給了她一份工作。

現在陳媽有個跟她一樣勤懇老實的丈夫,兩人有一個健康的女兒,女兒還在讀大學,陳媽則是跟丈夫一起在福利院工作。

丈夫當清潔工,陳媽則是給孩子們做飯,夫妻倆多數時候都會互相幫忙。

陳媽熱情地跑上前,擁抱了雲青岑。

她的懷抱算不上溫暖,她的雙手也不算有力。

但雲青岑卻愣了一下,然後才擡高胳膊,也抱住了她。

他拍了拍她的背,知道自己說什麽她都聽不見,因此他沒有說話。

直到陳媽抱夠了,才拉開距離,手舞足蹈地比着手語,對他說:“你爸媽找到了!”

“沒有幾個人像你一樣幸運!我知道你一直想找到父母!”

她高興壞了,拉着雲青岑就進了福利院的大樓。

孤兒們聽見了動靜,都從房間裏出來,站在走廊上看着他。

孩子們都認識原身,原身以前每年都會過來幾次,給孩子們送衣服和文具,還有零食。

孤兒院的孩子懂事的都早,也更懂感恩,孩子們都認為原身是個了不起的人——原身讀完了大學,還是當地重本,畢業就找到了工作,成了“白領”,對孩子們來說,原身就是他們能見到的最優秀的人。

“青哥!”十六歲的男孩跑起來帶風。

男孩染了一頭金發,一看就是用最便宜的染發膏自己染的,顏色不勻,像是在頭上打翻了各種黃色顏料。

雲青岑眯了眯眼睛,他認出了這個孩子。

雲霄,不得不說,院長現在的起名能力比以前強多了。

他有時候想起原身這一批的幾個孤兒,都不知道那幾個叫雲赤雲黃是怎麽習慣自己名字的。

雲霄沒有收住力氣,一頭撞進了雲青岑的懷裏。

像一只可愛的小奶狗,就差對雲青岑搖尾巴了,他擡起頭,一雙大眼睛,眼尾微微下壓,标準的狗狗眼,無辜又可愛。

對可愛的生物,雲青岑總會多幾分耐心。

雲霄站穩之後不好意思地從雲青岑的懷裏鑽出來,揉了把自己那黃的亂七八糟的頭發,笑起來露出一口白牙,他興奮道:“院長媽媽跟我們說你今天要過來,我還以為我聽錯了!你以前都是下半年才過來。”

雲青岑也伸手,揉了一把雲霄的頭發,微笑着說:“媽媽說找我有事,你們先去玩,我跟媽媽談完之後再來看你們,今天忘了給你們帶禮物,待會兒帶你們去商場,給你們補。”

雲霄連忙說:“青哥,你的錢就自己收着吧,我聽陳媽說,現在外面的房子好貴!好幾萬一平呢!”

雲霄:“你以後還要買房子娶老婆,別管我們,我們吃得飽,穿得暖,過得可好了。”

這些孩子都沒有手機,也沒有電子玩具,孤兒院裏只有兩臺電視,為了照顧年紀更小的孩子,哪怕是十六歲的雲霄,都得跟着小孩子一起看喜洋洋。

“我先去辦公室找媽媽。”雲青岑又伸手揉了一把雲霄的頭,笑着說,“去玩吧。”

雲霄看着雲青岑的臉,他的臉頰飛上兩抹紅暈,喏喏道:“青哥,你笑的真好看。”

雲青岑:“以前不好看嗎?”

雲霄連忙說:“好看!也好看,就是今天……不知道為什麽,反正更好看了。”

雲霄退後一步:“那你去找媽媽吧,我帶他們去玩拼圖。”

雲青岑點點頭,然後走上了臺階。

這座孤兒院是民國時期一棟老宅改造的,之前重新修繕過很多次,但有些地方還沒有完全替換,臺階的木板已經腐朽了,踩在上面會發出響聲。

“嘎吱嘎吱”,聽得人煩躁。

雲青岑站在院長的辦公室門口,辦公室開了一個縫,他能聽見裏面院長的聲音。

“小青一直挺優秀的。”院長媽媽不予餘力的誇獎着原身,“從小學習就好,又聰明,還很自律,南大畢業,畢業就找到了工作。”

她似乎想為原身讨回一點公道,語氣委婉地說:“你們當年如果不丢他,說不定你們一家更過得更好。”

雲青岑沒有進去,他想聽聽原身的父母會說什麽。

一個中年男人說:“當年我們也是沒有辦法,剛搬到城裏來,只能住那種上下鋪的房子,吃的都是鹹菜饅頭,實在是養不起。”

“我們的第一個孩子,又是健康的男孩,如果不是沒有選擇,我們肯定不會把他送到福利院。”

“後來生活條件變好了,我們也一直在找他。”

雲青岑靠在牆上,陳媽在跟他比手語:“他們也不容易,窮,窮沒辦法。”

雲青岑朝他笑了笑。

原身可能會信,他不會。

稍微動腦子想一想就知道,這對夫妻親手把孩子丢到這家孤兒院門口。

如果他們真如自己所說,生活條件變好之後就在找原身。

那麽他們直接來孤兒院找就行了。

但他們連問都沒有來問。

可能遺棄和虐待子女的人,都會給他們的行為找一個合理的借口。

雲青岑朝陳媽笑了笑,也比劃了兩下:

“我知道,但窮不是理由。”

院長窮了這麽多年,不是也沒放棄一個孩子嗎?

雲青岑在這對夫妻身上,看到了自己父母的影子。

貪婪,自大,又自以為有幾分小聰明。

他笑了笑。

這樣的人可真多,真讓人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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