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在下衛婕妤,還要學彈琴
現在的情況是這樣的。
衛婕妤坐在皇帝身邊,麗妃站在桌前。
這倒不是因為他在給麗妃什麽下馬威,他是個婕妤,他不配給麗妃下馬威的。
他只是在站了一會兒之後,摸着肚子說不舒服。
麗妃聽了,嘴角一扯,不冷不熱道:“那不如妹妹坐下吧,陛下疼你,自然不忍你站着的。”
雖然麗妃這話說得很是僭越。
但段西湘沒有否認。
沒有否認就是默認,衛婕妤當即順理成章地坐了下來。
麗妃大概沒想到他說坐就坐如此灑脫。
之後的陰陽怪氣全都卡在了喉嚨。
麗妃更沒想到的,應該是皇帝至始至終都沒反對過。
這很離譜,挺不符合麗妃多年建立的觀念。
可麗妃還是裝作若無其事般笑道:“陛下可真是疼妹妹。”
衛婕妤聽罷,嬌滴滴地回:“陛下可寵臣妾了。”
然後當着麗妃的面,輕輕枕在了段西湘的肩側。
麗妃:……
衛婕妤枕好了還在說:“姐姐也別站着,趕緊坐下來呀。”
麗妃到底沒在禦書房留太久。
她被衛婕妤這樣炫耀了一番,整個人已然是坐立難安。
衛婕妤看出她迫不及待想走,立刻伸手給皇帝夾了根青菜。
麗妃看在眼裏,怒在心頭,本就想走的心更是急切。
她正要張口說臣妾告退,那邊廂又聽到衛婕妤撒嬌:“陛下快吃嘛。”
麗妃:哪裏來的狐貍精!
麗妃:我宮裏櫃子動了,我不玩了!
麗妃深吸口氣,忍了又忍,竭力維持着自己臉上的表情。
她笑道:“陛下,臣妾宮中尚有要事,先告退了。”
段西湘輕輕颔首,也沒留她片刻。
不留正好。麗妃面帶笑意,心底罵罵咧咧地離開了禦書房。
不過短短片刻,這還算寬敞的禦書房裏,就只剩下了衛婕妤和皇帝。
衛婕妤感慨着自己的功力越發深厚,順勢扶着桌坐正了身子。
他正想說些什麽緩和一下氣氛,面前的碗碟裏就多了一根青菜。
衛婕妤:……?
段西湘神情淡淡的,對他說:“吃罷。”
衛婕妤滿臉問號。
[不是陛下你可能不太清楚這件事]
[烏烏我根本不喜歡吃素]
[吃是不可能吃的,我根本不想吃這個的,雞腿倒是可以夾給我]
當然,衛婕妤頭頂的彈幕閃爍了幾下,最終還是化為了一片空白。
衛婕妤蔫了吧唧的,還是老老實實将青菜吃了。
可!他!萬!萬!沒!想!到!
青菜之後還有青菜,吃素之後只剩吃素。
段西湘給他夾來的所有素菜,都讓老實天真的衛婕妤吃了個幹幹淨淨。
他吃完還得哽咽着說:“陛下對臣妾真好。”
過了兩天,獲得80點影響力的衛婕妤又去了樂坊。
他仍要好好陶冶自己,盡量做到才情不輸貴妃德妃。
為了能做可比肩段西湘的好妃嫔,他自當豁盡全力。
正如陛下所想的豁盡所有那般。
衛婕妤決定在這件事上先竭盡全力。
于是竭盡全力的衛婕妤就在偏殿裏不厭其煩地學彈琴。
教導他的琴師,其實也是個能被攻略的NPC。
滿腹才情,琴藝絕世,如一株幽蘭,靜靜綻放在荒蕪寂寞的後宮之中。
——系統自帶描述。
但對于衛婕妤而言,無論是琴師還是太師天師,都已經不在他的考慮範圍之內。
曾經他還欣賞這些NPC的長相腹肌聲音。
現在他只覺得誰都比不上陛下。
他好專情一個妃子。
專情到衛婕妤哐哐彈着琴感嘆:我何止專情癡情,我簡直是不要命。
這般感嘆完畢,衛婕妤又繼續努力學習。
教導他的琴師從耐心再到麻木,從麻木再到無所謂,最終開始一點一點讓他學着樣子彈琴。
衛婕妤想着自己總不至于傻成這樣,是以滿是信心地跟着彈了兩次。
琴師深吸口氣,又嘆了口氣。
衛婕妤:……?你這什麽意思,我就彈得這麽差勁?!
不肯服輸的衛婕妤立刻哐哐彈琴。
一把上好的古琴,在琴師心裏是宛如寶藏的存在。
如今被衛婕妤哐哐彈奏出稀爛的樂曲,簡直不亞于讓他受酷刑。
于是忍無可忍的琴師一把将琴搶了過去,在衛婕妤的茫然注視下拂袖而去。
衛婕妤滿是錯愕坐在原地。
他面前那麽大一架古琴已經杳無蹤跡,偌大的偏殿只剩下他一個人,孤零零的,十分凄涼。
他委屈巴巴坐了一會兒,正準備起身再去讨要一把琴。
只一擡眼,衛婕妤便見得皇帝自階下行來,懷中抱着一把古琴。
衛婕妤愣愣看着,直至段西湘停在他身前,将古琴橫放。
衛婕妤問:“陛下怎麽在這兒?”
段西湘伸出手指輕輕撥了兩下琴弦,聞言答他:“朕偶爾會來此撫琴。”
衛婕妤先是一驚,又是一喜。
他想着陛下不愧是陛下,果真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是标準的完美人設。
這游戲,樁樁件件,尤其是在老公這方面,直直落在衛婕妤的心海裏,讓他心中激蕩起片片漣漪。
衛婕妤擡頭望着皇帝,問:“那陛下可以教臣妾如何撫琴嗎?”
段西湘居高臨下看他片刻,反問:“衛婕妤為何要學琴?”
衛婕妤:……
總不能告訴陛下,我試過下棋繡花跳舞調香,我都不太行。
衛婕妤只得扭捏道:“臣妾就是很想學。”
說罷又繼續表示了一下自己積極向上,學無止境的精神。
尤其是陛下曾經教導自己要徜徉在知識的海洋裏,所以他現在想要學彈琴,是非常識時務的。
于是很識時務的衛婕妤得到了皇帝的認可。
段西湘颔首道:“你先撫上一曲,朕聽聽。”
……………………衛婕妤當場愣住。
然而再不願意也不得不奉命而行。
衛婕妤憂心忡忡的,在段西湘的注視下彈了一曲。
曲子是什麽他是不知道的,他随手彈彈。反正也是魔音入耳聽不出什麽技巧。
他的才情在還未擁有的時候就碎裂了。
正正碎裂在他的心上人眼前。
衛婕妤彈完了就低着頭不敢吭聲,手也不敢放在琴弦上。
他捏着衣擺又羞又委屈。
衛婕妤想,我也不是這麽差勁的,我在外面還能月入八萬。
雖然因為左腳先進公司大門被順理成章開除了。
但衛婕妤覺得自己還是有些真材實料的。
都是系統削弱了他原本的戰鬥力。
他如果曾經是滿級選手,現在他就被削成了一個十級的菜雞。
衛婕妤委屈巴巴的。
不是擔心陛下笑他不會彈琴,而是擔心陛下失望他什麽都不會。
那他當皇後的美夢不是當場就破碎。
比他的才情破碎得還要徹底。
然而段西湘只道:“衛婕妤還是有悟性的。”
衛婕妤心頭一跳。
他擡起頭去看段西湘的神情,幾乎是在極短暫的一瞬,他對上段西湘的雙眼時,心輕飄飄起,又重重而落。
漸漸心如擂鼓。
段西湘按在琴弦上的手指又撥了兩下。
短暫的琴聲顫動響起,落在衛婕妤的耳中。
卻又好似盤旋在他的身側,讓他進退不得,避讓不開,只能癡癡望着,靜靜聽着。
他聽到段西湘在說:“撫琴不在于形,而在于心。”
衛婕妤傻乎乎地點了點頭。
他想說自己明白,就是要用感情去撫琴,而不是用所謂的技巧。
可話到唇邊,他卻什麽都說不出來。
他只想看着年輕俊美的皇帝,看到天荒地老,看到閉上眼睛,也仍能一寸一寸、巨細無遺地将人勾勒而出。
衛婕妤突然覺得自己從未有如此強烈的愛過。
這一次,他愛得無比赤忱。
輕易就被感動的衛婕妤感動到一塌糊塗。
直到段西湘坐在他身後,雙手貼在他的手背上,他才堪堪回了些神。
他并不是沒有與段西湘如此靠近過。
可這次卻又與其他時候都不相同。
就好像折柳賦詩會那夜的擁抱,分明不是頭一回,景色也沒有美到令人見之難忘。
卻偏偏與無數時候都不相同,能無聲無息的,供他追憶一生。
衛婕妤的手指有些僵住了。
他的心跳得很快,是心動。可心動之後,又是緊張。
段西湘的嘴唇就在他的耳畔。
衛婕妤聽到段西湘在說話,腦海裏卻無端開始描繪那雙薄唇。
帶着水色的,在宮燈之下時,在月華映照時,在池邊,在涼亭裏,在他所見過又銘記着的日日夜夜。
如果能吻下去——
這個聲音剛剛響起,衛婕妤就将它趕了回去。
他低着頭,愣愣看着眼前的古琴。
段西湘問他:“你喜歡什麽曲子?”
衛婕妤啞着聲答:“陛下喜歡的,臣妾都喜歡。”
于是段西湘便極輕地笑。
段西湘将他的雙手放了下去,獨屬于帝王的那雙手再撫上琴弦時,衛婕妤的心又跳了起來。
他像是在聽琴,又不像在聽琴。
段西湘所奏出的這首樂曲,衛婕妤并未聽過,卻直覺這很好聽,裏面盛滿了溫柔。
他難得在帝王的面前感受到什麽溫柔。
其實很多時候,衛婕妤想,陛下是寵我的。
什麽都會看我想要什麽。
可更多時候,衛婕妤也明白,一個帝王對他的寵愛,更像是一種興之所起的施舍。
不過能得到施舍也沒什麽不好。
衛婕妤也時常洋洋自得。
畢竟別的姐姐妹妹,不僅好感負八百,還從沒得到過段西湘的半分施舍。
衛婕妤便在段西湘的琴聲裏又喜又悲。
反反複複的,像是被溫柔牽動着,既可痛,也可撫平傷痛。
衛婕妤一邊想着這首曲子,一邊又分神去看段西湘在琴弦上撥動的手指。
直到一曲終了,餘音還絲絲縷縷纏繞在耳邊。
衛婕妤在這份渾噩中發問:“陛下彈的是什麽曲子?”
渾噩的他又聽到段西湘在回答:“朕新作的,名字——不如就叫《贈衛甚》。”
那三個字,宛似一道無休止的驚雷。
驟然劈向衛婕妤的神魂。
教他的所有渾噩癡迷,盡數清醒于徹底失速的心跳聲。
——他分明說過,陛下喜歡的,他就都喜歡。
陛下卻新作了一曲《贈衛甚》。
衛婕妤想,自己不是毫無指望在豁盡所有。
至少陛下肯不斷施舍。
他徹底在這份溫柔裏高興起來,側過身抱着段西湘道:“陛下,臣妾以後學會了撫琴,也為陛下作一首曲子。”
段西湘順着他的話題輕問:“曲名是什麽?”
衛婕妤竭力貼在皇帝的耳旁說話。
他說:“就叫——《看江山》。”
衛婕妤想自己當然是很聰明的。
因為他在段西湘的琴聲裏讀到了溫柔。
他開始想着,一個帝王究竟會有多溫柔呢。在這份溫柔之外,是不是還有更多的溫柔?
于是他想起江山與天下。
江山是盛景美景,天下是家國百姓。
在執掌天下之前,段西湘說,更愛看江山。
在還沒有成為帝王之時,段西湘愛的是盛景美景,将之閱遍。
那份寄情于山水的溫柔,就成了段西湘此時此刻奏響的琴聲。
衛婕妤道:“所以陛下是想告訴臣妾,比起現在執掌天下,陛下更向往從前可游歷江山。”
段西湘沒有應答。
衛婕妤又道:“陛下那天為臣妾束發時臣妾就在想,陛下似乎在懷念什麽。”
他想,段西湘懷念的,就是過往。
可段西湘卻笑了笑。
段西湘在他耳邊輕輕吹了口氣,低聲道:“朕沒有懷念,亦沒有向往。彼時,朕只是覺得,少年時的衛婕妤,比江山更好看一些。”
衛婕妤眨了眨眼。
他鼻尖一酸,吧嗒吧嗒就開始落着眼淚。
他一邊想着,完蛋了,猜錯了。
一邊想着,陛下又在撩我,我好廢,我又被撩哭了。
然後在這兩種心情裏自暴自棄地将段西湘抱得更緊。
段西湘便道:“不過你說得也沒錯。朕确實不太喜歡做皇帝。”
衛婕妤抽泣着應聲。
段西湘繼續道:“只朕如今執掌了天下,不喜歡,也只能如此。”
衛婕妤點了點頭。
衛婕妤是很明白皇帝意思的——雖然不想做皇帝,但已經是了,誰拿他都沒辦法。
但衛婕妤沉默片刻,退後些許,期期艾艾看着皇帝問:“那,陛下有沒有,稍微一點點,喜歡臣妾啊?”
自己都比江山更好看了,得到一點點喜歡是應該的吧。
衛婕妤想。
可段西湘沒有回答。
年輕的皇帝只是似笑非笑地凝視着眼前的妃子,指下撥出一聲又沉又啞的琴聲。
似是在應答,又似只是漫不經心地一撥。
段西湘淡淡道:“等你聽得懂這琴聲之後,你就會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