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在下衛婕妤,我好走運啊

第二日黃昏,衛婕妤難得走了個好運。

一年一度的烎山行獵,各人皆有各人的想法——但狩獵一事,是必然要做的。

白日各個世家朝臣卯足了勁兒要一決高下。

到了傍晚黃昏之時,山林最為危急可怖之刻,大家又齊齊散了個幹淨。

臨行前還得對神情冷淡的皇帝依依不舍。

衛婕妤就站在一旁盡職盡責扮演自己的貼身侍衛。

不帶刀,只低着頭。

待各位朝臣散了個幹幹淨淨,就連德妃與梅貴人也轉身回去。

不湊熱鬧的人都走完了。

衛婕妤也就很是走運的聽到段西湘同他說:“随朕走走。”

衛婕妤一聽,又驚又喜。

他匆匆跟上段西湘離去的背影,昨天還被美色殺到渾噩的腦子,現在又有些昏沉。

……畢竟在衛婕妤想來,這可是天下難得一次的好機會。

這是什麽?這是他和陛下的二人世界。

這只是一小步,但卻是陛下對他态度有所軟化的一大步!

衛婕妤思及此,握緊了自己的拳頭,美滋滋跟着皇帝繼續前行。

——直到,他們在一處山林停下。

之所以在這裏停下,原因也沒有多複雜。

段西湘道:“經由此處,走上大抵一個時辰,即可登高望遠,賞此河山盛景。”

……言下之意也很簡單。

衛婕妤是聽懂了。

皇帝帶他随便走走,順便要帶他登高望遠。

就是這登高望遠的路看起來很不好走。

所幸,衛婕妤偷偷看了皇帝好幾眼,認出皇帝手上握着的是一柄劍。

看來陛下也是有備而來。

衛婕妤暗自點頭。

然後在看罷鞘身紋路之後,不由自主、情不自禁,循着皇帝的手指愈發往上看去。

也不太合時宜的接觸到了段西湘的目光。

……

在黃昏晚陽穿葉而落的縫隙光亮之下,段西湘的輪廓便似鍍了一層薄光。

滢滢而生,宛似月暈流華。

衛婕妤心頭一跳,他感覺自己是害羞了,話也說不出口。

于是他左思右想,終究想起一個話題能打破現在的氣氛。

衛婕妤說:“陛下若是要去,臣妾自當随行,可林中野獸橫行,最好不要是鹿鹿,鹿鹿那麽可愛——”

……糟糕,我說的是什麽話題。

說到一半突然語無倫次的衛婕妤懵圈了。

衛婕妤感覺很是挫敗,挫敗之下是無窮無盡的丢臉。

分明昨天丢了一次臉已經得了個愚不可及的評價,今天更是語無倫次到讓他都難以直視。

有的衛婕妤,自己都不忍心看自己。

他唉聲嘆氣跟在段西湘身後,途中行過的荊棘不少,野獸倒是沒見上一個。

也許是因為野獸們作息更健康,早早兒就要睡覺。

衛婕妤在挫敗裏苦中作樂的想。

可越想他越覺得不是滋味兒,只覺這種沉默的氣氛很不适合他。

衛婕妤嘗試着找一個話題和心上人說話。

但話到齒間,衛婕妤又怕自己說出鹿鹿那麽可愛,導致這難得的二人世界整個垮掉。

衛婕妤:……算了,沉默是金。

他烏烏着繼續往前,一步又一步,追尋着那黑紅相間的衣擺掠過的一道影。

不過話說回來。

雖然衛婕妤的嘴不說話,但他的心還是會吭聲的。

閉着嘴巴的衛婕妤一邊走一邊想,通常這種二人世界,都是必然要出現危機的。

尤其是在山林之中,野獸、陷阱、懸崖等等,都會出現。

屆時他一定要掌握好時機洗刷自己愚不可及的形象。

……那問題來了,什麽才能讓他掌握時機。

衛婕妤想,要不——先來個野獸?

比如野豬、野狼、野熊之類的兇狠猛獸,要得不多,一個就行。

讓它突然出現!

然後自己沖過去保護陛下,哪怕被野豬拱一下,或者被野狼咬一口,就算……是被野熊拍一巴掌。

只要能救到陛下,他就無怨無悔!

屆時,自己還能躺在陛下的懷中說出那段經典臺詞:“能救到陛下……臣妾,死而無憾了。”

并閉上眼睛聽陛下喊“朕不準你死”。

衛婕妤想到這個劇情,頓時精神百倍。

他挺直腰杆,腳步不停,但眼睛卻是左看右看,恨不得現在就看到一只野獸。

——果不其然,再往前走了百步距離,衛婕妤突然望見前方有只黑熊,兇相畢露、龇牙咧嘴。

一看就不是個善茬,必然是要有一番生死相搏的。

衛婕妤二話不說,正要沖上去擋在皇帝面前——

卻聽得一聲铮鳴,封于赤鞘之中的劍飛速出鞘。

快得幾乎還沒來得及眨眼。

衛婕妤只能看到劍光掃下時,映于樹葉蒼石上的暗影。

随後,便是絕望的慘叫與哀鳴。

……在衛婕妤目瞪口呆的注視下,黑熊逃跑的動作還沒開始,就已經沒了聲息。

衛婕妤:……系統,你設定的劇情怎麽不管用啊?

被皇帝一手出神入化的劍法所震驚的衛婕妤,神情恍惚地跟着又走了一段路。

衛婕妤想,野獸這個,或許對于陛下而言的确沒什麽難度。

沉思片刻,衛婕妤又想起,基本上這種山林深處,必然有獵人布置的陷阱。

他玩過的宮鬥游戲也不少的。

總有那麽一兩個宮鬥游戲,會有這種兩個人在山上游玩的劇情。

然後一個人踩中了陷阱,另一個人不顧一切去救。

再兩個人雙雙跌入陷阱。

衛婕妤一敲掌心。

他想,陛下走在前面,必然是陛下掉入陷阱,彼時我就不惜一切代價去救陛下。

待兩個人同時掉入陷阱,我再理智鎮定安撫受驚的陛下。

用我的聰明才智爬出去。

這不僅能讓陛下對我刮目相看,我也能發現陛下的一個弱點。

那就是某些宮鬥男主必備的——幽閉恐懼症。

我TM簡直是個天才啊。

衛婕妤連連驚嘆自己的想法如何別出心裁。

他再次挺直了腰杆,左看看右看看,就盼着皇帝踩中陷阱,他好英雄救美。

……當然,衛婕妤是如願的發現了陷阱的。

彼時他照樣是二話不說就要沖上去抓住皇帝。

結果衛婕妤前行的腳還未邁出,就見段西湘身形一輕,優雅地從陷阱上方掠過。

落地之時,衣擺竟只是輕輕被風拂動些許,僅僅片刻漣漪。

衛婕妤:……?游戲官方沒說皇帝還會輕功啊!!

更令衛婕妤沒想到的是,皇帝輕飄飄掠過之後,還轉過身問他:“怎麽還不跟上?”

……衛婕妤如遭雷擊站在原地。

他委屈巴巴指了指地上被雜草覆蓋的陷阱,委婉表示,這裏有陷阱,我怎麽過去。

可段西湘只似笑非笑看他,好像洞悉了他先前的所有想法。

并很不想幫他一把。

有的衛婕妤烏烏兩聲,一邊慶幸自己穿的不是裙子,一邊決定來個沒有形象的立定跳遠。

沒有辦法的,除了這個方法,衛婕妤想不到更好的了。

衛婕妤深吸口氣,手臂一擺,運氣往前一跳——

然後整個人在半空時被皇帝攬進了懷裏。

衛婕妤:……?

短暫錯愕之後,段西湘摟着他輕穩落地。

這個姿勢足夠讓他們兩人貼得很近,段西湘也不退開。

俊美的皇帝在他耳畔低聲笑了笑,道:“逗你玩兒的,你怎麽可能跳得過去。”

……到底是該腿軟還是應該氣憤呢。衛婕妤滿心複雜。

衛婕妤跟着段西湘的腳步,一路無驚無險的行到了最高處。

他的內心感受是:系統,你好垃圾,我要投訴。

他以為的英雄救美,沒有,他以為的幽閉恐懼症,沒有。

甚至在半路上他們還遇到了一條毒蛇。

結果那條蛇,在衛婕妤還沒發現的時候,就已經被段西湘一劍挑成了兩截。

……衛婕妤:我哭了,這種加好感的事兒怎麽輪不到我。

這般令人絕望的無驚無險二人世界。

讓衛婕妤很是萎靡不振。

直到站到這最高之處,衛婕妤的神情都還是委委屈屈的。

不過再委屈衛婕妤也不舍得閉嘴。

二人世界總要有人來升溫感情。

他願意做他與陛下之間愛情的橋梁,讓他們能更好的了解彼此。

于是衛婕妤率先找了個話題。

他俯瞰這座山下的景色,雲霧缭繞中,也有大半城池倒映在眼底。

衛婕妤便扯着段西湘的袖擺,一個個發問。

從右到左,每個建築,他都問了個遍。

段西湘也沒有嫌他煩,順着他的問題也挨個回答了一遍。

衛婕妤很有些感動,他眼巴巴望着皇帝的側臉,突然問:“陛下,您為什麽更喜歡看江山?”

段西湘側首看他片刻,忽而道:“衛婕妤可知,朕是如何成為了一個帝王?”

……這個問題,衛婕妤眨了眨眼,他飛速調開游戲背景設定。

并針對皇帝的上位史進行了一番聲情并茂的演講。

總結為:陛下是少年天才,深受喜愛,于是被立為太子,先帝壽終正寝之後,陛下就成了皇帝。

是毫無波瀾的帝王上位史。

沒有任何篡位的驚心動魄,也沒有天家無情的爾虞我詐。

這段劇情是很受诟病的。

好多姐姐妹妹都覺得這樣的皇帝……太順風順水了。運氣絕對點滿了吧。

然而作為故事的中心,年輕的皇帝垂眸聽罷,臉上竟難得浮現出一點兒笑意來。

但那個笑意,好似輕蔑中帶着諷刺,只一眨眼,便又變成如同往常般,看不出任何情緒的淺薄笑意。

段西湘道:“朕給衛婕妤說個故事罷。”

在曾經不知何處,有一方天下。

那裏紛争不歇,紛亂不止,百姓流離失所,天下混亂。易子而食、血肉為飲,皆是常事。

這是故事的開頭……

段西湘的聲音又淡又輕,好似真正只是在訴說一個故事:“然而,在有一日,一個手執拂塵、坐忘山中的道士下了山。他見得天地生靈塗炭、魍魉橫行,便尋上了另一座山上常常雲游四方的琴師。他問琴師,如今天下紛亂,大禍将至,無數生靈盡遭屠戮,掌權者更肆虐張狂,你既可拯救天下,為何又要安居一方?”

——段西湘輕輕一笑,“琴師便答他,天下紛亂,生靈塗炭又如何?縱然天地萬物終末而死,又與我何幹?”

他言至此處,頓了頓,轉而問衛婕妤:“你說……這琴師所說,是對,還是不對?”

衛婕妤望着他,僅能從那雙眼睛裏讀出幾分刻骨的漠然。

衛婕妤喃喃道:“……不對罷?”

“無論對與不對,其實都不重要,”段西湘仍是淡到極致的語氣,“因為最終,琴師還是一統了天下。他并不想做天下的主人,也對拯救萬物生靈毫無興趣。可有時,或許冥冥天意各自指引,他到底要救這個亂世。縱然于他而言,萬物生死,皆不過雲煙。”

段西湘側過頭俯瞰流雲山巒,城池燈火。

他懶懶繼續:“他做到了,于是天下在他的掌中。彼時天下劃分十三州,于是這十三州無數王朝家國,也就成了他的掌上之物。謂之——袖裏乾坤,”他宛似諷刺般輕笑,“譬于江海群山、星移物換、參橫鬥轉,如此海晏河清之盛世,是執子相天幾經跌轉而成,止于此,亦至于此。”

有短短片刻,年輕的帝王籠罩于黃昏中的眉眼,透着徹骨的冰寒。

但轉瞬即逝。

段西湘道:“太多人想坐這個位置,卻在彼時生靈塗炭時不曾敢坐。敢坐的人,又不願坐。”

衛婕妤便恍恍惚惚地問:“那……陛下,琴師之後,還是不在乎天下嗎?”

段西湘輕飄飄看了過來,忽然探出手,将衛婕妤攬入了懷中。

他周身氣質似近似遠,縱然近在咫尺,卻仍令人感覺他遠在天邊,時時都會飄游而去。

那張薄情的臉在晚霞疊映下顯得有些深情。

段西湘低聲笑道:“甚兒,記住了,執掌天下之人、立于頂峰之人,不僅在于能做、會做、敢做,也不在于他能将常人做不到之事完就,而在于——只要他已将之握于掌中,縛于繭內,就無人可取代他。皇位是,天下是,一切皆是。”

衛?婕妤?甚,在這個突然而來的暧昧稱呼裏,滿臉通紅。

衛婕妤結結巴巴道:“那、那……我有記住,那……陛下的意思是、是什麽啊?”

段西湘将他放開,只抽劍出鞘,在霞光下舞了一套劍法。

背對着緋色的落日,雲霧做底,風花為伴,劍光猶如星落似雨,隐于霞色,又生于霞中。

良久,段西湘将劍橫在身前。

衛婕妤凝神看去,便見得劍身上竟鋪滿了花瓣。

段西湘修長的手指在劍身上輕輕一拭。

循着花香而來的蝴蝶,便不自主般停在段西湘的指尖,微微顫動它的翅膀。

段西湘幽淵般的雙眼裏頭一回綴滿了落霞般的溫柔。

他說:“朕的意思是,如琴師這般執掌天下的人,他已擁有一切、亦無不可得之,想要被他喜歡,愚不可及只是下下策。”

衛婕妤眨了眨眼睛。

難得讀懂皇帝深意的衛婕妤望着眼前的人,他愣怔許久。

酸澀驚喜一瞬間排山疊浪般向他湧來,衛婕妤鼻尖一酸,突然哇一聲哭了出來。

衛婕妤哭道:“那我一定會特別特別努力,努力讓陛下發現,我對陛下的愛是沒有人能夠取代的。”

“還有,”衛婕妤繼續抽抽噎噎地開口,“雖然我現在不聰明,可是為了陛下,我……嗚,我會很聰明的。”

段西湘靜靜看他片刻,道:“聰明與否并不重要,但愛之一字,你能做到何種地步,才是你所應努力之事。”

衛婕妤問:“陛下的意思是,我一直這麽不聰明都可以嗎?”

……段西湘頓了頓,年輕俊美的皇帝輕笑回答:“若是能讓朕喜歡你,聰明,的确無甚用處。”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