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近來怎樣?】微信彈出一條消息,一句簡單的話後面有着一個傻笑的表情,是程行簡發來的。我微微一笑,卻在發現自己眉頭輕皺的時候收斂了嘴角的弧度。

我回到:【還行吧,工作蠻順利的。】在後面也加了一個歪着嘴的狗頭。

【那就好,我相信你的能力。】很快對面發過來。

【還有其他事呢?別光說工作呀。】我還沒回給程行簡消息,一條新的就發過來了。

還有什麽呢?我苦笑,自從走出校園,工作不就是生活的全部嘛,人還是要吃飯的——其他不過是奢侈品。

我思來想去,不知道回給他什麽,神游了一會,給他發過去【都還好。】

對面沒有再回給我什麽了,我也沒了閑聊的心情,翻了翻微博,卻什麽都沒有看進去。

我放下手機,看向窗外的黑夜,北城的夏夜分外澄澈,星子璀璨,淹沒在燈影裏,不知道是星星變成了燈,還是燈飛上夜空化身成了星星,這樣的夜晚讓我想起婉姝的眼睛,我一直用夜空形容她的眼睛,澄淨而深邃,溫柔而安靜,有時候卻含着淚水,令人心碎。

很美,但是我現在沒有心情去欣賞,夜色越深沉就意味着婉姝回來的越晚。我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桌子上是我吃完飯的碗筷,我沒有去洗,我現在對什麽都毫無動力。

婉姝還沒有回來。

自從董少傷好恢複工作之後,他一開始對婉姝大張旗鼓的追求就變了,就連他整個人似乎也變了,在工作上他依然是那個果決的上司,但是他對待自己的感情,似乎開始正視起來,他收斂起自己的霸道和不通情理,以至于通身的氣勢都變得溫和。

所以當他開始顧忌婉姝的感受的時候,他成為了一個理想的追求者,一個完美的約會對象,那麽婉姝會在他的追求下漸漸軟化态度也是理所應當的。就好像今天婉姝接受了董少的邀請,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了。

我一遍遍告訴自己,這很正常,但是我沒法克制自己的苦悶,有誰能評判我的苦悶是不正常的呢?

我想要說服自己我讨厭董少,然而我做不到,我沒法全心全意讨厭這個男人,我必須承認他很好,平心而論的話,除了在他家世方面會有一些阻礙,董少是一個很好的伴侶。

是我沒有足夠的大度,可以毫無保留地接納他成為我最好朋友的未來伴侶,同時我又不夠刻薄,不能放任自己的惡意去貶低和诋毀他的人格。

我感覺自己是一只魚,在明亮的水面和幽深的谷底四處游蕩徘徊,在歡快和痛苦之間沉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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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子上還放着沒洗的碗,從前我在吃完飯之後都只想快點洗完,然後和婉姝一起坐在沙發上看電視,聊天,現在這些欲/望消失了——婉姝還沒有回來。

婉姝她溫柔過分,即使她答應和董少的約會,也沒有忘記她的合租人。昨天在婉姝同意約會後,她就給我說了這個消息,然後開始擔心我的吃飯問題——顯然她忘了我是一個有完全行為能力的成年人。我不知道這是出于她的天性使然,還是她覺得對我有一種莫名的歉意?總而言之,她還是做了晚飯,并且細心留了字條。

我沒有拒絕,事實上,這幾天我不知道怎麽和婉姝說話,我的大腦和語言系統失調了。每當我看着婉姝那和黑夜一樣的眼睛,我都感到一陣難過,有什麽問題被我忽視了,我深深唾棄我的軟弱。

就在我對自己幾乎要陷入迷茫的時候,程行簡的電話響起來,我定了定神,然後接通了:“怎麽了?忽然給我打電話?”

“你最近過得怎麽樣?”程行簡的聲音輕松而愉快,連帶着我也有點雀躍了,而我并不明白我的雀躍從何而來。

“很好,只是最近北城天氣太熱,人就懶懶的,不想動。”我說,“你呢?”

“我這裏也很好,最近剛剛加薪,所以迫不及待向你炫耀。”他笑了兩聲,随後咳嗽了兩下,像是有些猶豫,“……白婉姝還好吧,我聽你之前說過,你們現在住在一起嗎?”

我沉默了一會,“對呀,我們現在一起合租。”我說,“北城的房價還是很可觀的。”

然後就是一陣寂靜,我很熟悉這種寂靜,我常常在這種寂靜裏失去一些東西,或者得到,我也不清楚。

“俞素,你告訴我,”程行簡的語速很慢,我明白他現在分外認真,“你是不是喜歡白婉姝?”

毫無預兆的,在聽見這句話的時候,我的眼淚流了下來,真的連我自己都沒有想到,人的眼淚怎麽可以在一秒鐘之內落下?

因為這突如其來的眼淚,我本來想張嘴說話,但是被噎了一下,硬生生打出一個哭嗝。

我努力抑制,不想讓自己發出聲音,但是眼淚不受控制的越流越兇,以至于我根本說不出話來,只能發出一些似是而非的聲響——我明明不想哭的。

現在的我一定難看極了,我很害怕婉姝現在回來,這樣她就會看見我舉着手機淚流滿面的樣子,她一定會第一時間帶着關切詢問我怎麽了。我害怕那一幕,那可能比我看見婉姝和董少約會的現場還要痛苦。

于是我走到浴室裏,我走路的時候一陣眩暈,甚至有些雙眼發黑。我靠在浴室的瓷磚牆壁上,冰涼的觸感順着我的手臂爬滿全身,在這個灼熱的夏日我卻感到寒冷。

程行簡沒有說話,我終于抑制不住我的抽泣——自暴自棄的抽泣。

現在我忽然特別想見到程行簡,如果他在,他會幫我拿一張紙巾,我現在最不想見到婉姝,我太醜了。

“俞素,俞素,素素,”程行簡說着,嘆了一口氣,他的聲音沉穩而有力,我努力緩和自己。

“你喜歡她,素素,你愛她。”

我看見鏡子裏這個形容狼狽的人,她的眼睛通紅,滿臉淚痕,她的臉上寫着“難過”兩個字,為什麽?我問她,難道愛一個人是一件讓你難過的事嗎?你為什麽會這麽痛苦?

她沒有回答我,她只是對我搖了搖頭,于是我對電話那頭的程行簡說:“我沒有愛她。”

我對鏡子裏的人說,你沒有愛她。

程行簡在電話裏長長嘆了一口氣,他又喊了一聲我的名字:“俞素。”

我說:“怎麽?”

他頓了一下,用比較輕快的聲音說:“我最近年假,歡迎我到北城去玩一陣麽?”

“歡迎,只是我要上班,可能沒有很多時間陪你,”我控制了一下自己的聲音,“不過我一定會去接你,幫你找找好的賓館。”

“沒事的,你來接我就好了,”程行簡說,“不和你說了,再見。”

我深呼吸了一下,然後說:“再見。”

之後我洗了把臉,收拾好自己,到廚房去把碗洗了,我明白了,我好像明白了。

水流穿過我的手,是很舒服的冰涼,有點像婉姝的體溫。

把幹淨的碗收進櫥櫃後,我恰好聽到開門的聲音,于是我努力勾了勾嘴角,轉身說道:“你回來啦!”

婉姝坐在玄關脫鞋,稍顯疲憊,她低着頭說到:“是啊,好累。”

“你不是約會去了嗎?都玩了什麽,怎麽會這麽累?”我走過去。

她換上拖鞋,揉着自己的腿,“約會嗎?我可不覺得。”她坐到沙發上,舒展開來,對我說:“你不覺得和上司一起吃飯很累嗎?”

“你可以不把他當成上司啊——”

“那當成什麽?”婉姝反問我,目光流轉,一副慵懶的模樣。

“當成……”我嘴裏那個“男朋友”死活說不出來,最後只好說:“當成朋友嘛。”

“我朋友很少的,”婉姝瞟了我一眼,“你算一個。”

“十分榮幸,”我笑嘻嘻,又道:“那你把董少當成是我不就好了。”說完我的心一緊,不知婉姝會怎麽想。

“這怎麽一樣?”婉姝笑了,“不一樣。”

“有什麽不一樣?我告訴你,情侶一開始都是先成為朋友,世界上哪有那麽多一見鐘情——”

婉姝打斷我:“你覺得我和董少是情侶嗎?”她歪着腦袋,似乎有些疑惑的樣子,“我覺得完全不像。”

我的笑差點維持不下去了:“大概是因為你們有上下級的關系……”

“是嘛,”婉姝不以為意,她垂下眼簾,“也許吧。但是我和他吃飯真的一點也不輕松,我想回來在家裏好好吃頓飯。”

“那你還想吃點什麽嗎?”我擔心婉姝沒吃飽,我也不知道婉姝是不是去的那些貴但是喂不飽人的館子,想着再做點什麽。

“好吧,你下點面吧,家裏還有嗎?”

我去給婉姝做飯,婉姝絮絮叨叨說着什麽,我簡單下了一碗番茄雞蛋面,回應着她。

“對了,前幾天咱們高中原來的班長打電話來,說是收集信息,要寄什麽東西,你的信息失效了,我給你補上了新的。”婉姝說着,我點點頭,沒有太在意,因為我搬家了之後又換了號碼,所以會聯系不上,不過班長會給婉姝打電話我倒是沒想到。

“怎麽給你打電話呢?”我問。

“也許是當時我倆總在一起,班長覺得我們可能還有聯系吧。”婉姝吃着面,我坐在她旁邊。“不過她也算問對人了,別人可能還不知道呢。”

別人肯定不知道,我在心裏說。

深夜,我們在各自的房間入睡,我做了一個夢。

夢裏我看見那些落滿紅葉李花瓣的小道,很多穿着校服的人沿着路來來往往,婉姝站在小路的盡頭等我,手裏拿着一只香草味的冰淇淋。我向她跑去,盡力撥開擁擠的人群,但是人越來越多,擋住了我的腳步,我眼睜睜看着婉姝手裏的冰淇淋化了,她蹙着眉看向我,眼裏盡是悲傷和難過。

我大叫着婉姝的名字,向她揮手,但是她好像看不見也聽不見我,轉身走了,留下一個落寞的背影。

直到她的背影也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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