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110.

我去找瀾時,高三正在上自習。

我還在門口猶豫該不該敲門,瀾已經看到我了。他站起身走向我,笑眯眯地叫了我一聲“喬錫學弟”。

我說:“能出來一下嗎?昨天的事……我想和你談一談。”

“我不是已經出來了嗎?”他笑着歪頭。

我深呼了一口氣,說:“請你和我去操場上談一談,好嗎?”前面幾個字我咬的十分重,反倒是最後那兩個字卸下力。

我實在不擅長應付瀾這種性格的人。

“好——啊。”他把第一個字拉的很長,第二個字落的很輕,說完就向樓梯那邊走去。

我在他們班門口站了兩三秒才挪開步子,快步去追他。

我需要忍耐,不應該憤怒,我跟一個非主流生什麽氣呢?哈、哈、哈!

111.

還是穿半袖短褲的季節,六點剛過操場上就已經有人在跑步了。

瀾順着塑膠跑道慢慢的走,我也一步一步跟着他走。

大概走了兩分鐘,他終于開口:“今天天氣還不錯?”

我:“……”

我以為我忍一忍,起碼能忍到他問我“你找我有什麽事嗎”,結果呢?

他說“今天天氣還不錯”?

我磨了磨牙,道:“嗯,天氣預報說今天是晴天。”

瀾笑了。

他今天把過長的頭發梳了起來,整個人看起來都是懶洋洋的。

是和安漾完全不同的一個人。

安漾笑起來陽光耀眼,充滿活力。

小時候受歡迎,長大了也一樣受歡迎。

自然而然的發光,自然而然的吸引着別人。

我總是說我喜歡他,可到底是怎樣的喜歡呢?

112.

我初中時,安漾最常跟我說的一句話就是“好好學習”。

“你自己呢?”我翻他的書包,裏面有被團成紙團的卷子,最高的分數不超過80分。

“我負責監督你好好學習。”安漾說着又把試卷團起來扔進書包裏。

有次我參加省內數學競賽,安漾正好放假,他把我送到考點,千叮咛萬囑咐——“你東西都帶了嗎?”、“考試不要緊張知不知道?”、“你幾點考完?咱倆一起回去。”

考點學校的旁邊正好是一所小學,校門口擠滿了來接孩子的家長。

我把手指向那邊,告訴安漾他該去那呆着。

安漾拍了我一腦勺,告訴我:“要不是我媽讓我送你來,你以為我想過來啊?”

“阿姨管的了你嗎?”我捂住腦袋。

安漾“啧”了一聲,不回答我的問題,卻很霸道地說:“回答我剛才的問題。”

我一愣,回想了一下,老實答道:“東西帶全了。你才緊張……我不緊張,你別那麽看我。一點四十考完,你可以先回去。”

安漾點點頭,拍了下我的肩,“去吧。”

我走到學校門口時,安漾大聲叫我的名字。

“喬錫!”

我轉過頭,安漾已經走進擁擠的人群。

人群之中,我一眼就看見了他。

他向我這邊仰手,笑着沖我喊:“考試加油!”

我對安漾是怎樣的一種喜歡呢?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在人群中笑得明媚如陽的那個人,是我喜歡的人。

113.

瀾說:“你是想問我為什麽會知道你喜歡安漾嗎?”

我搖頭,“不,我只是想……”我只是想什麽呢?

“幫我保密吧。”我說,“我喜歡安漾這件事,幫我保密。”

瀾露出一副驚訝的表情,随後又恢複了與往常別無二致的笑容。他的嘴角時常挂着笑,開心的時候,不開心的時候……在往後的許多日子裏,我見到了他各式各樣的笑容,卻從未見他哭過。

“好。”瀾說,“我以為你會辯解一下呢,沒想到……”

“有什麽好辯解的?”我的目光穿過操場躍過山頭,最終又落回自己的腳底,“我喜歡他。”

我喜歡他。

我可以光明正大的對任何人說我喜歡他,卻唯獨不可以對他說。

我只能對別人說“我喜歡他”,我不能對他說“我喜歡你”。

“他”和“你”的發音、拼寫全都是不一樣的。

這真令人難過。

114.

後來我總是在食堂、操場……各種地方“偶遇”瀾。

他每次見到我都會露出笑容,叫我“喬錫學弟”。

我聽久了也就麻木了。

就這樣過了一個月,我第一次見到穆勒。

其實也說不上是第一次,他是我們學校的學生,似乎也打籃球,我初中時坐觀衆席看安漾打球,可能也見過他,就是沒怎麽注意。

但這樣子的見面,确實是第一次……

上個星期瀾在我嘴裏套到了電話號碼,這個星期就積極的發揮了它的作用。

“校外咖啡廳,你知道是什麽地方,速來喲。”

我剛接起電話,電話那頭撂下這句話就挂斷了。

我本來是打算不搭理的,結果瀾又給我發了條短信:[不來我就告訴安漾你喜歡他^_^]

我:……

115.

而現在,咖啡廳裏,離窗很遠的位置,我正坐在瀾和穆勒的對面,現場氣氛尴尬的不得了。

倒是罪魁禍首——瀾悠然自得的喝着咖啡。

“你好,我叫穆勒。”穆勒開口,我擡起頭看他。

穆勒是個開朗清爽的大男孩,頭發微卷(我猜大概是天生的),笑容陽光,看起來有點腼腆……所以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我頭轉向瀾那邊。

瀾回給我一個燦爛的笑容,卻不理我眼神中的詢問。

我在心裏暗罵瀾,對着穆勒點了下頭說:“你好,我叫喬錫。”

“我知道你。”對面的男孩笑起來,牙齒白白的露在外面,“我打籃球時經常看到你坐在觀衆席上。”

“啊……是嗎。”我有些跟不上對面人的思維,僵硬的答道。

“很高興認識你,喬錫。”穆勒說着向我伸出手。

我尴尬的不能自已,稀裏糊塗的伸出手跟他握了握。

116.

穆勒有事先走了,我和瀾面對面坐着。

“能告訴我這是怎麽回事嗎?”我的臉一下子垮下來,皺着眉問他。

瀾倒是笑得很歡,半躺在沙發上問我:“他是不是很可愛?”

在咖啡廳待了快半個小時,天色已經暗淡下來。

對面的飯店、商鋪都亮起燈牌,燈牌閃爍着各種顏色,那些顏色映在咖啡廳半透明的玻璃上,玻璃又映照出這城市一角的風景,繁華又寂寥。

瀾的聲音很輕很緩,像風像低語,他說:“告訴你個秘密——”

“我喜歡他。”

117.

我後來會和瀾熟悉起來,大概也是因為這個——

喜歡上一個陽光耀眼的人,喜歡到在陰暗的角落偷偷窺看也無妨。

我們兩個都是不敢開口跟對方說“喜歡”的膽小鬼。

“喜歡”多麽膚淺,喜歡讓人望而卻步。

瀾那天晚上說了很多,他說到他們從小一起長大,說到穆勒小時候幹過的蠢事,說到穆勒成年之後也依舊是個大傻瓜……那些言語那些話全部都圍繞着一個人。

我忘記了自己想問的問題,淡了因為無故被叫出來的憤怒,餘留下了一腔苦澀。

瀾問我:“你記得咱們兩個第一次見面嗎?”

“嗯。”他突然提起這個,我的表情有些不自然,“你塞給我一本書。”

瀾笑起來,“成人讀物。”

我瞪他。

他笑得更歡:“你當時的表情真是差的可以。”他說着直起身,端坐在沙發上,“對不起。”

瀾這樣鄭重的道歉我反而有些不适應,“沒關系,我就當……”

“我嫉妒了,喬錫。”瀾笑起來,用手擋住眼睛,他笑得很歡,卻沒有發出絲毫的笑聲,說實話這有點瘋癫。

然後我聽見他說:“他喜歡你。”

118.

我該慶幸嗎?瀾因為嫉妒塞給了我一本黃色書籍,而不是直接捅了我一刀?

我說:“我原諒你了。”

我的目光平靜,對面的瀾也停止了笑。他把手放下,表情在那一瞬間歸為淡漠。

我問他:“把他介紹給我或者說把我介紹給他……為什麽?”

瀾慵懶的靠回沙發上,開玩笑似的說:“大概是想讓你狠狠地拒絕他?”

我看着瀾。

瀾的眼眸垂下,“他想認識你,于是我就把你介紹給他,僅此而已。”

“什麽?”我不明白。

“從小到大,”瀾擡起頭,笑着看向我,“他的任何要求我都會滿足。”

這次也一樣。

這次也和其他的很多次一樣。

僅此而已。

119.

說不上誰更悲哀一點。

誰都不比誰可憐。

馬路對面就是學校,我站在臺階上等綠燈。

心中各種複雜的情感混在一起,夜晚的涼風都沒能讓我的心情變得輕快。

街道被街燈和各色燈牌照成橙紅色,滴滴滴的喇叭聲吵在我耳邊。

紅燈變綠燈的一瞬間,我擡頭看到街對面站着一個人。

即使是夜晚,那個人也像會發光一樣,讓我一眼便望見。

「我喜歡的人,笑容明媚如陽光。」

我怔愣在原地。

“安……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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