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既然激将法已對趙栩無用,宋青妩便歇了繼續編故事的心思。她望向趙栩的眼神開始變得認真,面色也無比平靜:“趙大人,不如你我今日就敞開天窗說亮話。”

趙栩沒答話,只眨了下眼示意她說下去。

宋青妩便直接切入主題:“我們的親事我不贊成。”

有了之前的一通鋪墊,眼下趙栩聽到這話一點兒也不意外,他眼神變得玩味:“為何不贊成?”

宋青妩坐得筆直,只将眼簾垂下,躲開趙栩太過挑釁的目光:“我不喜歡你。”

“那你喜歡誰?”

“暫時還沒遇到。”說這句時宋青妩将頭倔強的扭向一旁。

“嗯,還沒遇到就好。”趙栩心平氣和的端起眼前茶杯小啜了口,放下時口中說道:“自古好姻緣都只講求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宋青妩暗暗咬了下嘴唇,趙栩的意思就是她的意見并不重要,只要家裏長輩點了頭,她喜歡不喜歡都得從命。她扭回頭來看着趙栩,據理力争:“可這親一但結了,未來過日子的是你我二人,我心中沒有你,這日子如何過得有滋有味?”

之所以拿這話來争取,宋青妩也是有些計較的。上輩子趙栩騙她八年,還不是想讓她心甘情願的留在那個院子裏?若只是留下她的人便滿足,又何必一出接一出的作戲給她看,僅憑院裏那些婆子和護院便足以将她牢牢困在那裏。

然而這話說出來,卻也沒有打擊到趙栩的決心,他笑笑:“小妩,世人都說女子的心是随着身子走的,何況你我還有幼年兩小無猜的回憶。這些年的确是疏離了些,但等你我成了親,我自會待你好,很快過去的感覺都會找回來。”

這種話委實聽着惡心,宋青妩氣得閉眼緊皺起眉心。然而就在這時,她突然感到按在桌上的右手背一熱,好似一團火包裹了過來!

她氣的睜眼同時将手快速抽回,趙栩才剛握上那只近幾日令他朝思暮想的小手,便落了個空。他略覺掃興的搖搖頭,可緊接着便是臉上一熱,一杯茶水朝他迎面潑來!

趙栩瞪大眼睛感到萬分驚駭!他一時難抑思慕之情調戲了宋青妩是有些不對,可哪有姑娘家這麽潑辣的?小時她可不是這樣,現在長大了不只臉變好看了,氣性也大了。

“宋青妩!”他氣憤的站起身,順帶抖落流到衣衫上的茶水。

可對面的女子似乎比他還要氣憤,聲量有過之無不及的大吼了聲:“滾!”

趙栩停下擦身的動作,氣得喘着粗氣,只覺不可理喻!眼前這個女子他死都不會放手,可也不會無止境的慣着她。他猛得一甩袖擺,擡腳便出了屋。

屋內宋青妩一人坐在桌案前,桌上是歪倒的茶壺和茶碗,地上是剛剛潑灑的茶水和連帶被碰翻的茶點,總之一片狼藉。宋青妩小聲啜泣,她真的忍不住了。

重活一世,她反複提醒自己要堅強,不要像上輩子那樣柔弱好騙。所以這輩子不管是面對言聞璟那等人物撒謊演戲,還是被父親刺了一劍,又或是被祖母斥責,她一直都是穩穩的謀劃,不許自己掉一滴淚。

即便在母親那頭用盡了辦法都阻止不了這樁親事,她也不曾哭過,只告訴自己還有別的辦法。可如今,她覺得腦子一片混沌,再也想不出像樣的辦法了。

哭了好一會兒,宋青妩覺得自己宣洩得差不多了,便拿帕子抹抹臉,然後取了來時備好的幂蓠戴到頭上。心情不佳,她習慣性的低着頭開門,關門,然後向右轉彎,然後就“咣”一下撞到一個東西上。

宋青妩這才驚訝的擡起頭,卻發現自己撞的是個人。不只是個人,還是一個她近來頗覺熟悉的人。

那人着一身淺藍色直襟長袍,領口處鑲了一圈毛邊,雪白的狐貍毛随着周圍氣流飄飛浮動,趁得那張與凜冽寒冬完美融合的臉有了幾分人間氣息。

言聞璟。

宋青妩驚得連着倒退了數步,直至後背抵到門板上,身子才穩當停了下來。她急的差一點兒又哭出來,這是什麽運氣啊,怎麽還能一出門就撞進言聞璟懷裏!

随後她又慌慌張張的擡手摸了摸頭,發現幂蓠好端端的戴在頭上沒掉,這才稍稍冷靜一點。暗暗勸慰自己,幸好有幂蓠,言聞璟該是認不出她的。

這樣想着,宋青妩就壯起膽子上前給言聞璟屈膝行了個禮,當作對此前莽撞的致歉。可不知是不是錯覺,她總覺得他那淩厲的雙眼似能穿過她遮面的薄絹,精準的抓到她的視線。

宋青妩止不住倒吸一口涼氣,之後又當作什麽也沒發生似的繼續往外走。言聞璟冰柱似的立在原地一動不動,只眼波随着她的移動緩慢流轉。待宋青妩與他擦肩而過時,她看到他的眼尾餘光正瞥向她。這不禁吓得宋青妩立馬擺正了視線,快步錯過他去。

宋青妩暗暗慶幸這一幕可以無聲的進行,也得虧言聞璟沒帶随從在身邊,不然就剛剛撞那一下便是言聞璟不說什麽,随從也會站出來攔她,而她只要一說話必然暴露身份,她可不想。

就在宋青妩離開言聞璟三四步遠,自以為安全過關的時候,突然一陣強勁的掌風自背後朝她襲來!下一刻她就覺得頭頂忽地一涼,眼前視野驟變清晰。她眼珠子向上翻了翻,意識到帽子被人打掉了。

她突然打了個激靈,一種不祥的感覺籠上心頭。她想撒腿跑,奈何不敢,她轉了轉眼珠子向右看去,發現言聞璟已不知何時站在她的身側了。

“世……世子,好巧啊。”宋青妩笑的有點可憐,比哭還讓人憐愛。然而言聞璟就冷冷的注視着她,沒有與她寒暄兩句的意思。

宋青妩緊張的抽了抽嘴,繼續哆哆嗦嗦的賠着笑臉兒:“世子也來這裏喝茶啊?”

可言聞璟還是沒有半點反應。

宋青妩一臉為難,滿心盤算着該怎麽化解這尴尬場面,這時突然又記起自己在包廂氣趙栩時編的那些故事,不禁心下一凜。

“世子是……是什麽時候來的?”宋青妩盡量裝作淡定,小心翼翼的試探。可她睫羽不自然的頻繁眨動出賣了她,每一下都暴露出她的心虛。

這回她終于看到言聞璟的臉上顯露出情緒波動,他一側唇角微微翹起,勾出個邪魅又惑人的弧度,他低抑克制的聲音自口中緩緩流出:“就在姑娘說春色怡人時我帶你去游湖,夏花燦爛時我帶你去踏青,秋高氣爽時一起感受收獲的喜悅,歲暮天寒時為你親手披衣時。”

說這話時言聞璟的視線盯在宋青妩的臉上,親眼目睹着那張如雪堆砌的小臉兒由白轉紅,再由紅轉青,最後愣愣是在這寒冬臘月裏額頭上滲了層冷汗出來。

就在剛剛他還準備治這丫頭口無遮攔利用他做毀親道具的罪,可此時看着這幕,他心頭的氣竟消了大半。

他是好過了,宋青妩腿軟了,若不是被右邊的言聞璟逼靠在了牆邊,她現在定要倒下去了。她慌亂的低頭,又不安的擡起,用力咽了下,幹脆拉着裙擺要給言聞璟跪下賠罪。

她是活過兩世的人,深知這位大周未來的君主是何等痛惡被利用。因為在他眼裏所有人都只是他手中的棋子,棋子怎麽能有反抗精神呢?

宋青妩記得上輩子有一次趙栩來小院看她,讓她陪着喝了一夜的酒。起初他什麽也不說,他素來不喜與女人說道朝堂上的事。直到他徹底醉了,她套問,才得知是他安插在言聞璟身邊的一個得力細作,因為想利用言聞璟酒醉時爬床上位,被言聞璟當場劍殺,并禍及了家人。

宋青妩知道自己所犯的這點事遠不至那樣離譜,但她知道言聞璟從不是善男信女,惹他生氣的人不會有好果子吃的。所以她打算服個軟兒。

可是宋青妩膝還沒落在地上,胳膊就被一只溫熱有力的大手抓住,言聞璟微俯着身攔下了她。她萬分不解的擡眼看他,言聞璟卻只保持着這姿勢不語。

玉冠兩側分下來的兩條垂纓上綴着玉珠,在二人之間晃來晃去,白的耀眼。一如近在咫尺的言聞璟的臉,皎潔如玉,沒有半分瑕疵。

宋青妩一瞬不瞬的盯着這張臉,一時間忘記了害怕,陷入恍惚:這樣的一個人為什麽要貪戀皇位?他本該恣意人間,傾倒衆生。

這場轉瞬即逝的意亂情迷最終被突然上樓的魏友打斷,他貿貿然的喚了一聲“世子”後,才察覺到自己出現的有些不是時候。言聞璟松了手,自然的将手負去身後,語氣沉着冷靜:“不必跪了,你走吧。”

得了這話宋青妩如蒙大赦,匆匆行了個禮,甚至不知朝的方向對不對,就轉身下樓了。

魏友怯生生的看着自家世子,也不知這時該不該禀報,但想了下還是禀道:“世子,趙栩出了茶樓徑直回府了,沒再見任何人。左相那邊也傳來消息,原來只是會了位老友。看來咱們這次是白來了。”

言聞璟将負在身後的右手虛握成拳,掌心裏餘溫仍在。

若在以往發生撲空這種事他想來是會動怒的,可是這次他心态出奇的平和,不甚多在意的呼了口氣,淡聲命道:“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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