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14 鸾
嬉嬉笑笑吃午飯剪視頻,到了晚上血管裏的血糖也終于回到正常值。林應家徒四壁的畫風空得像現在的腦子,非常清爽。
兩個人同時沉默。
言辭筆記本裏的視頻正在熱鬧地刷彈幕,各種顏色的字擋正在吃東西的言辭的臉不給人看。林應坐在言辭身邊,有些尴尬。言辭抱着大包包,蜷在沙發上,圓圓的眼睛非常信賴地看林應。
林應實在分析不出那是不是出于感激。
感激林應開門救他,背着他走出鬼彈的迷霧,拉他離開知女。
林應心有點涼,他擡手想摸言辭的臉,比劃半天,只得用手指背輕輕蹭一下。言辭眼睛微微舒适地一眯,下意識地追林應的熱度。
“你……可以不必感激我。”林應無法對上言辭直直的眼神。
言辭一愣:“我沒有感激你呀。”說完又覺得不對勁,樂起來。
客廳只開着落地燈,昏昏暗暗莫測的光線猶猶豫豫。這樣一看,言辭更顯小。林應胸中揣着涼意,說話口氣也有點涼:“你……成年沒有?”
言辭實打實僵一下。随即低頭翻自己的大包包,掏出身份證,一巴掌拍給林應。林應沒來得及做年份加減,先看見四個字:軒轅言辭。
言辭網名叫軒轅子,居然是寫實的。
“二十一。”林應低嘆。
言辭圓眼睛直落落地瞪林應:“你從來不問我是什麽人。不想問,還是不敢問?”
“不必問。”林應拈着身份證,垂着眼睛。言辭噌一下湊近他,表情有點憤怒。上次這只貓發怒也是這表情,起身就走。林應發現自己大錯特錯,貓才不是流浪貓,等貓的人望眼欲穿倒是真的。
言辭每天過的是什麽日子,這段時間林應非常有體會,何況大半慘景他看不見。林應是個很有計劃性的人,做什麽從來不心血來潮。他很嚴謹地分析了倆人一起生活,他能否和言辭共同承擔。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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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應很确定,可以。
言辭揪住林應的領子,非常堅定:“我愛你。”
林應遭雷劈似的傻掉,現在這個氣氛和他預想的不一樣。言辭很強勢,貓咪看人的眼神從來不拐彎。如果貓咪讨厭什麽人,根本不會看他。
……太直白了。林應差點被言辭逗樂,他摟住言辭,摩挲後背,呼嚕頭毛。小孩子真的不懂啊。随便就我愛你了。
“沒事,沒事,我教你。”林應安慰言辭,也安慰自己,“不着急,我們不着急。”
言辭一把推開他,急得炸毛:“龍鳳呈祥,龍是雄的風是雄的,鳳鸾和鳴,鳳是雄的鸾是雄的!”
“好了好了。不要鬧。”林應抱着言辭,抱得很緊。
以前有人罵他沒心沒肺胸腔漏風。現在遭報應了。
警官學院射擊訓練,槍械結構講了三節課。生瓜蛋們穿着作訓服蹲在訓練場邊上練習分解組裝。新手分解好說,裝不回去。男生從小的夢都有彈藥味道,眼看着靶子立在遠處,一槍不能打,血管癢得發酸。
虞教授風度翩翩來靶場,射擊教官跟他說話,兩個人都挺嚴肅。生瓜蛋一號跟生瓜蛋二號竊竊私語:“你知不知道以前咱們學院組裝和打靶的記錄是誰保持的?”
“你這樣問……難不成是虞教授……”
“嘿你說對了。有個師兄跟我講,虞教授弱不禁風的,其實是神槍手,移動靶成績保持很多年。直到有個師兄破了他的記錄……”
“哪個?”
“唉,就……韓師兄呗。”
韓一虎算是警院裏的傳奇,死得也慘烈。原本只是查案時失蹤,直到虞教授找到那個倉庫,雙手一推門,整齊一排玻璃标本缸,泡着內髒。
标本缸上标簽寫得很清楚,也要跟生物學父母做親子鑒定。韓家父母是被輪椅推來的,虞教授在實驗室門口坐了一天。
結果出來,确系韓一虎警官。
韓師兄死得太慘,在學員中間多少有點禁忌。案件偵破,嫌疑人承認他們殺死一個警察,但并沒有分解屍體。他們自己也很疑惑,為什麽要分屍?而且他們之中好像少了個人。少了個誰呢。
竊竊私語沒敢持續太久。虞教授和教官講完話,點點頭。學員們看着襯衣馬甲的帥教授戴着隔音耳罩利落地組槍持槍開槍,咣咣五發子彈一氣呵成。氣度鋒利儀态潇灑,女學生的眼神都直了。
虞教授放下槍,拍拍教官的胳膊,離開靶場。生瓜蛋們組槍的熱情空前激昂,努力學槍!早日上靶!
教官抱着胳膊。虞教授每年都得應邀表演幾回,表演完這些蔫叽叽的家夥們立刻熱血沸騰。這招百試不爽,教官淡定冷笑。
不過,要是虎子還在……就好了。
言辭背着大包在街上漫無目的溜達。他看見一位姑娘,立刻追上去,叫住她。這時候就有長得好的優勢,即便被人認為搭讪,也不會挨白眼。那姑娘下眼睑是黑的,走路搖搖晃晃。
她回頭看言辭,腦子反應不過來,表情傻乎乎。言辭攙着她:“姑娘,你……幹什麽傻事了。”
年輕姑娘看言辭眨眼,眨着眨着泛上眼淚。
言辭的嗓音天生帶深情,讓人恍惚有被好好對待的錯覺。姑娘虛得快要站不住,偏偏還穿着高跟鞋。言辭左右打量,街邊上有長椅,他打橫把姑娘抱起來,一路抱去椅子上。
可能沒想過言辭細瘦瘦的如此有勁,或者第一被異性主動小心翼翼地呵護,那姑娘很驚異,不知所措攥着言辭的袖子。言辭坐在她身邊,謹慎措辭:“姑娘,強求來的不是姻緣,是孽緣。”
那姑娘低着頭,眼淚長流。
言辭長長地吐一口氣:“你……如果想傾訴的話,不如告訴我?反正咱倆不認識。講過了就講過了。”
姑娘還在流淚,言辭從大包包裏掏出一包紙巾遞過去。漂亮男孩子的溫柔貼心,讓姑娘眼淚更洶湧。
言辭有點慌。
那姑娘用紙巾按眼睛,按下一圈兒黑。她自己反而笑:“眼妝花了。完蛋。”
她這是高興還是不高興……言辭傻眼。
“你為什麽突然跟我說這麽莫名其妙的話。”姑娘一抽一抽,力求吐字清楚。言辭無奈:“你拜的那個根本不是紅鸾。不要傻了,姑娘,你全身有多少血可用?”
那姑娘擡臉瞪言辭。她全臉妝都花得很可笑,狼狽不堪,一塌糊塗。
“不知道哪個缺德的告訴你的辦法。那個不是姻緣,姑娘。”
年輕姑娘終于繃不住:“可是管用啊,你知道嗎,真的管用啊!他以前看都不看我,現在他愛我!他對我好!”
言辭悵然:“姑娘,紅鸾只會自己飛來。你用自己的血喂養的那個不知道是什麽,它的确管用,只要你每天喂它血。等吸光你的血,姻緣也終了。”
那姑娘六神無主:“對,只要每天喂它血。每天喂,他就在我的身邊。我害怕哪天沒血喂它,他就走了!他對我的溫柔就到頭了。我死了,他也根本不記得有我這個人……呵,不過沒關系,反正人總有一死,姻緣總有一斷。”
“姑娘,那個姻緣是假的。如果你一直抓着孽緣,等你真正的紅鸾飛來,找不到你,怎麽辦?”
那姑娘看他。
“你是個好心的神棍,巫師,或者別的什麽。你跟我說實話,你見過幾次真正紅鸾?”
言辭語塞。
“你自己的紅鸾你知道麽?”
言辭沉默。
那姑娘平靜下來,抽泣着脫掉高跟鞋在手裏拎着:“所以還是自己争取吧。管他真的假的。”
她光着腳,踩着磚石路搖搖晃晃決然地離開。
“姑娘,如果你想開了,趁着它還沒長大,在喂它的血裏摻一點點鹽。要除它只能在它幼時,你親自來。”
那姑娘加快腳步,停都沒停。
紅鸾。
言辭真的沒見過。
醫不自醫,他算過無數人,算不了自己。他想見見自己的紅鸾,會飛向哪裏?或者從哪裏飛向自己?不,不對。并不重要。有林應。言辭很堅決,就是林應。
林應跟他說,回家。
他就是愛他。
言辭下決心,林應不信,沒關系,他證明。
天邊飛來一只赤色的大鳥,雙翼揮動雲霞,火焰的尾翎豔豔燃燒,沿着命定的軌跡,莊嚴輝煌地飛。言辭震驚,原來真的有紅鸾。他坐在街邊,仰着臉,看那遙遠的紅鸾接近,接近。這是誰的?他站起來,追逐紅鸾。他第一次見,真的有,真的有!他發了瘋地追着神靈的鳥兒,一路瘋跑,一直跑,跑到圖書館。
他看見赤神靈之精卷起清涼的風,撲進一個人的身體。那人無知無覺,衣角被風撩起。
言辭忘了累,呼哧呼哧機械喘氣,往圖書館裏走的人終于回頭,看到言辭,笑了。
虞教授。
虞教授的紅鸾,驕傲地飛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