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36 畢

林召開會出來,梁總走在他身邊微笑:“林總的确能力過人,那麽大一片土地,您是手到擒來啊。”

林召回以微笑:“團隊協作,梁總您幫了大忙。”

梁總用拇指撓撓額頭:“我能幫什麽忙,老爺子耳提面命讓我聽你的,那我就聽你的呗。九棘園現場踏勘你去了哈,你覺得陰氣重麽?”

林召平靜:“我不太明白陰氣重是個什麽意思。”

梁總從鼻腔噴出一聲笑:“九棘園那片地兒建國前是亂葬崗,沒主的屍體死街上就往那兒扔。然後開墾成田,再然後搞什麽地質勘測勘測到那裏,勉勉強強立了一個工地家屬住宅樓。我家司機是住宅樓裏出來的,說樓後面就是墳包,一個一個一個,一直有鬧鬼的說法。工程隊撤走了那地荒了很多年,十年前還瘋傳過荒墳起屍的傳聞,唉你應該知道啊?九棘園那邊不是……”

林召一直往外走,助手遞給他一份文件,他随手翻一翻,打斷梁總:“梁老先生等我電話。”他笑,“改天請你。”

梁總又笑一聲。

九棘園那裏鬧鬼倒是真的。一直有鬼戲的傳聞,十年前似乎爆發過一次,人心惶惶的,還說有軍隊來。不過似乎哪個城市都有這種傳說,軍隊的罡氣能鎮煞氣,或者,老百姓看見軍隊能安心。

梁總問任繼這種都市傳說是不是真的。任繼臉上有傷,包塊紗布,端着冰鎮桔汁吮吸,滋遛滋遛,笑眯眯道:“是真的。”

梁總覺得這孫子絕對是在糊弄自己。也不知道是哪兒冒出來的,算命特別準。家裏老頭子行伍一生,半截入土突然特別迷信,家裏亂七八糟什麽都有。梁總盼他早點死,目前為止希望老頭子鼓搗的長生之法都不是真的。

姓林的能去饔飧宴,家裏老頭子都擠不進去,耳提面命要拍着姓林的。梁總點根煙叼着,覺得自己腦袋也冒煙了。老頭子舉薦任繼去老先生家,效果不太明顯,在家天天上火。

啧。

韓一虎看着林召的車離開,後面還有林應的車。他坐在集團總部對面的茶室,手指敲桌面。游光戴着墨鏡進來,坐韓一虎對面,遞給他一只文件袋:“能搞到的資料全在裏面。”

韓一虎接過來翻着:“謝謝兄弟。”

侍應生上前問游光有什麽需要,游光點一杯茶。韓一虎從頭翻到尾,擡頭看游光:“所以這件事就是綁架殺人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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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光雙手交叉:“你看看提供證據的是誰。”

言辭。

“他說是你的好兄弟,你告訴他證據藏在哪裏。許家不幹淨,欠錢黑吃黑。”

韓一虎蹙眉:“我真的不記得。我只記得我站在許家大門口,我知道是哪裏,眼前一黑,沒了。當時我在調查許家失蹤案?同組的其他人呢?”

游光點桌面:“這件事被壓下來了。我能搞到的消息不多。”

韓一虎嘆息:“謝謝,不管怎樣。”

游光低聲:“其實我不能相信你是‘複活’的。會不會你其實被心理暗示,虞教授找到的那些屍塊根本不是你?有人想讓小韓警官消失掉罷了。”

“為什麽?為了許家的事?”

游光沒接話。

早幾年資本積累的“大家族”都得經過一輪洗白,洗不白的就完蛋。許家可能是當年沒洗幹淨。一切都能找到合理的解釋,除了韓一虎手指上的戒指。

古舊的赤金,雲雷紋。

游光站起,拍拍韓一虎的肩膀,離開。侍應生終于過來,把茶放在韓一虎空蕩蕩的對面。

韓一虎繼續翻文件,看了很久。

對面林召的車回來,後面依舊跟着林應的車。

言辭在家打掃衛生。白澤肯定不掉毛,林召那個噴嚏讓他很傷自尊,所以每次原形放飛之後都要用吸塵器吸一吸。言辭還挺心疼自己,包得嚴嚴實實全副武裝。林應被林召叫走,樹苗兒不在,言辭揮舞着吸塵器上上下下辛勤勞動。他覺得人類真是聰明,懂得用電,還懂得發明這些方便的玩意兒。哪裏有土吸哪裏,特別有成就感。

吸塵器碰到一雙腳。

言辭直起腰,無奈看仲野:“怎麽了?爸爸不讓你這樣吓人。”

仲野在昏昏暮色裏浮着,沒什麽表情。難得林應不粘着言辭,他才能出來。

“小主人。”

言辭不在意:“知道啦知道啦。林應不會害我的。對其它人我會小心的。”

仲野在頭發後面用一只眼看言辭:“小主人記得重明麽。”

言辭低頭吸地:“記得呀。和爸爸一樣的,很久沒有聯系了。”

“他眼睛被人挖了。”

言辭突然直立,瞪仲野。

“重明比爸爸還厲害呢,是人幹的嗎?”

“當然是人,而且,是他愛人。”仲野平板的聲音沒有起伏,“只有愛人才能趁他不備。”

言辭握着吸塵器,不知道說什麽。

“小主人對林應毫無防備,我認為不妥。小主人只記得人為善,總是不記得人為惡。主人不在,只能我來提醒你。”

言辭手裏的吸塵器越來越燙,咆哮着模拟狂風。他想起重明好看的雙眼,眼神溫柔而多情。他小時候見過他,也見過他愛人。某一天,再也不見。

“要……眼睛做什麽。”

“吃了。”

言辭胃裏翻滾,劇烈的悲傷攪動着。

“既然是愛人,為什麽要……吃眼睛……”

“人類有一種‘奪取’方式就是吃。他們相信這樣能奪取力量。重明那雙神奇的洞徹萬物的眼睛讓那個人垂涎,那個人想要這種能力。小主人,你看,重明能看透地底下的寶藏,卻看不透人心。”

“他……他現在還好嗎?”

“躲起來了。十年前就躲起來,主人原來想去幫他。吃了重明眼睛的人不知道在哪裏,知道也沒辦法報仇。”仲野平鋪直敘,“我希望小主人不要對那個人類那麽直接。您對他根本毫無保留。”

“可可可是林應……”不一樣啊。

“小主人,林應身上只是有窮奇的‘相’,他不是完整的窮奇,他是人。”

“您很明白,人壞起來,連人都害怕。根源在于,人的欲望,無窮無盡。”

林應開門進來:“言辭?做家務呢。”

言辭對着一個方向發愣,林應走向他:“言辭?”

言辭下意識往後一退。

林應也愣住:“言辭?你怎麽了?”

言辭回神:“哦沒有,剛才仲野出來了。”

林應環顧四周,這種随時塞着一個娘家人的感覺很差。岳父大人真是不可小觑,本尊不在,仍能給他制造個如此大的麻煩。他把言辭手裏的吸塵器關掉:“這麽燙了。”

言辭恍然:“啊?哦!”

爸爸身邊從來就沒人。

難道說,爸爸其實根本也不信任人?

雖然爸爸是愛着人的。

林應一把摟住言辭,言辭擡手就要撓他,林應仰着臉迎接:“撓。”

言辭手僵在半空中:“你有毛病呀,怎麽不躲?”

林應心平氣和:“我躲了咱倆之間問題就大了。怎麽回事,講。”

言辭推他:“我是有事兒要麻煩你,今天晚上我得去郊區一趟,在九棘園附近,能不能麻煩你開車?”

林應沒多問:“行。”

肯定是仲野這家夥跟小貓說什麽了。

弄死他。

小貓心事重重,吃飯都打不起精神。林應琢磨用敲核桃的錘子把仲野的鎮石給敲了,小貓解釋:“爸爸當年的好友受了重傷,我這麽多年都不知道,也沒去看。我想找找他,有點費事。”

林應心裏舒坦,伸手穿過飯桌,捏言辭的臉:“小貓,你有任何不滿都要講出來,我沒談過戀愛,顯而易見你好像也沒有。有意見就提,咱們共同進步。”

言辭鼓着臉嚼,一巴掌拍開林應的手。

吃完晚飯林應開車帶言辭往郊區走。林應不讓言辭坐副駕駛,要坐他身後。言辭抱着包包蜷縮。

不是相愛嗎?

不是愛人嗎?

為什麽啊?

林應看後視鏡,一路沒吭聲。

開了一個多小時才到九棘園,天完全黑頭。九棘園附近的田野荒蕪凄涼,一絲生氣也無,倒是有很多瑩瑩蟲火,一整片,飄過來,飛過去,蕩蕩漾漾。言辭走過去,激起一片星海。綽綽的光,映着言辭玉瓷的臉,仿佛不在人間。

言辭的雙目,晶瑩如琉璃。

一聲蟬鳴。

林應的記憶轟然一響,他恍恍然記起一點虛無的回憶,不太重要,馬上能想起來,就是辦不到。言辭細長的身影平靜地走過田埂邊的荒墳,螢火蟲更多。

我們找仙人。

這是誰說的?什麽時候說的?

仙人站在螢火蟲的光裏。

林應無意間一瞥光亮的中的螢火蟲,全身瞬間一涼。什麽螢火蟲,那是一只一只的眼睛!

人的眼睛,飄飛浮動,瑩瑩有光。

言辭肅穆地看林應:“別害怕,這是畢。‘有生之類,先死為畢’。生命将死未死,剛剛死去的一種狀态。人的精神力量其實很強大,将死未死時能看到過去未來,只是人之前不知道,之後不必知道。”

林應撓撓頭發,他的頭皮發麻。他感覺那些眼睛的瞳仁在轉,顫動,瞄自己。

一聲尖嘯。

林應激靈,這個聲音!

言辭擡起胳膊,蠱雕收起翅膀,停在他臂上,翅膀碰碰言辭,又飛走。林應突然大笑,笑得收不住。記憶在撞門,撞不開。

“仙人。”

言辭被他笑得有點害怕。

“我好像記得小時候想找仙人,沒找到。”

畢被林應驚得飛起一群,言辭豎起修長手指一噓:“安靜。”

言辭跪在漫漫青草之中,蒼天夜幕之下。畢在他身邊越聚越多,越聚越多,瑩潤的光是夜色對言辭的垂憐,讓他看上去美得就要消散。

林應站在一邊,雙手插兜。

言辭念完咒語,點點熒光還往他身上湊。言辭站起,輕輕跟着畢往夜色深處走,被林應一把揪住胳膊。

“你去哪兒。”

言辭愣愣:“啊。”

“找着人了?”

“找到了。”

“在這附近?”

“……不是。”

林應滿意:“那改天再來,今天很晚了。”

言辭被林應拖着走,畢轉動着,看林應。

鋪天蓋地的眼睛,看林應。

林應理直氣壯,無所畏懼:“那咱們都有收獲。你找到了故人,我找到了仙人。”

成群的畢卷起迢迢河漢,林應扯着言辭:“回家。”

“回家。”你要信任我。

“嗯。”好的。

言辭心想,顧不得那麽多了。

畢是天地靈魂的眼睛,齊齊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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