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罪12
在恢複了一部分記憶,知道自己早就成為祂的祭品之時,最初的目标離開圖書館本身變得無足輕重。
反倒是最開始的願望——我哥的安危,成為了重中之重。
我睜開眼。
眼前的景色立刻令我腦中一片空白。
我的左眼之中。
四周都是刺目的白光,極高的溫度下,地面上升騰起了波紋狀的水幕。
水幕之後,桃枝交錯纏繞在一起,已經占領了整個房間。
但是右眼之中,卻是普通的圖書館的景象。
從落地窗中射入的陽光,明亮而燦爛,甚至我的身邊還時不時有使用電子閱覽室的路人經過。
只是當我要觸碰他的時候,手掌卻只能穿過他的身體。
嗯?
怎麽回事?
我又摸上我的右眼,之前被鎖鏈穿透的傷口已經完全不見,只有幾片桃花的花瓣還粘在臉上。
眨眨眼,無關我的右眼的開合,另個世界的景色都呈現在我眼前。
“姜……”
“間……彤”
微弱的呼喚聲伴随着清脆的蟲鳴聲從我的腳邊傳來。
我蹲下.身體。
我摸索着伸出手,穿過右眼中明明是電子閱覽室中鋪設的地毯的位置,扒開顯示在左眼中層層疊疊的桃花,終于在攀枝錯節的桃枝的縫隙中見到了一個面目全非的人臉。
“王進喜?”我喊道。
“似……唔”
那個東西開口說話道。
從他張開的口中有什麽黑黃色的東西竄動着。
我向桃枝內探入頭。
只看見數十只,甚至更多的半只拇指大小的蟋蟀,密密麻麻地附着在他的臉上,他的傷口中,甚至在口中自由出入。
“斑……斑……唔”
“幫你?但是為什麽我要幫你?你還記得我哥剛剛因為你死了嗎?”我想起剛才在我面前被吞噬的哥哥,冷笑得回答道。
“你……蘇瑤……卓哥……門”
那個我曾見過的斷首玉石雕刻從紅黑交疊的蟋蟀和桃花的堆疊中露出。
“我需要用這個開門?”我伸手想要去夠它,但它始終離我的手指有一段距離,非要下面那個人的幫忙才能拿到。
“把它扔給我。”
“啾……小桃……就……給你”
“救郎濤就給我?”我重複道。
“久久……你……或……他……所……度不提……”
我想起筆記裏寫的陸浪濤死于他殺,以及之前我在陸浪濤病房中聽到的王進喜進入房間後高鳴的心電監視儀。
“當年是在醫院裏,難道就是你殺了郎濤嗎?”
“撒……陸……他……及……解脫了”
“殺了他就解脫了?你什麽意思?”我趴在桃枝邊,向下伸出手,想要扒開阻隔在我們之間的桃枝,到他身邊去。
這些桃枝亦或者蟋蟀看起來都是祂的造物。
自然不會傷害同為一個陣營的我。
但它們并不受我的控制,沒等我靠近王進喜,石像被扔起,而他就被拉入更深處,再一次消失在桃花之下。
只留下唯一清晰的一句話:“快去!”
我撿起手邊的那尊小玉像。
原本翠綠色的雕像,此時變成了淺白色,就好像是活生生的略帶蒼白的人類裸`體,甚至我握在手中,還有一種不可思議的黏連感。
可就是這個東西的實體,曾經保護了我們家數十年。
不難想象爺爺當時處在了何種絕望的境地,以至于要選擇它的幫助。
我将它塞進口袋裏。
王進喜拜托我救助真正的郎濤,我仍然毫無頭緒。
正如我現在同樣也不知道該去哪裏尋找那位使用郎濤相貌的存在。
但我透過右眼向遠處眺望。
二樓閱覽室的雙開玻璃門上,用碩大黑色貼紙,清清楚楚标明着i200~ i350這個索書號的區間。
i313.45/604。
它由王院長、斷首的哥哥一再告訴我,甚至在那個借由假郎濤視角的夢境中都反複出現。
不管它是不是那本破爛的希臘神話集,裏面只有曙光女神厄俄斯愛上了人間的美少年提托諾斯,後者雖然因為宙斯的祝福不會死,但漸漸老縮成蟋蟀的那個故事還可以辨認,亦或者是那本被假郎濤塞進我的筆記的《亞弗戈蒙之鏈》。
但我能感到它背後的提示,用提示也許不夠準确,而是召喚。
就像有人在說。
跟着它。
我抓着身邊的桃枝,一邊小心腳邊的障礙,一邊順着右眼指示的位置,從枝條盤繞的房間中穿行着。
兩個世界的重疊,虛幻而失真。
我始終無法适應這種奇怪的視覺方式。
而在被滾燙的鎖鏈刺穿後獲得這種視覺,不知是來自祂的饋贈,還是交易之時提前支取的報酬。
但仔細想想,這并不重要。
如果為了救哥哥,這具身體,這個靈魂,無論被如何處置都毫無關系。
只要能實現我的願望,哪怕是邪神,我都可以獻上自己。
右眼中,兩側皆是數個磨砂玻璃分割的房間。
這已經顯示我走到了連接電子閱覽室與閱覽室之間那條兩側皆為多媒體會議室的走廊。
此時,盡管右眼中的走廊裏空無一人。
但左眼中,就在我的右側,一只巨大的近乎成人大小的蟋蟀站在桃枝上居高臨下得看着我。
即使身為人類我不明白昆蟲的想法,我也依然可以感受到從它身上散發出的惡意。
我不由得加快了腳步。
它從高處一躍而下,跳躍着沖向我。
我轉過身,顧不上再去小心地面上高低起伏的桃枝,跌跌撞撞得向閱覽室的方向跑去。
“把雕像給我!”
突然,十多年不見的爺爺的聲音,從我身後傳來。
我邊跑邊側過臉。
左眼之中,那個黑色堅硬的蟋蟀頭部頂端雙眼之間,卻依稀可見我爺爺的面孔浮現其上。
他面容猙獰,完全不複當年疼愛我的爺爺的樣子。
我楞了數秒,一把握住塞在上衣口袋裏的雕像,接着向前跑。
它幾個跳躍就追到我的身後。
我甚至可以感覺到它的兩只鉗子似的帶着鋸齒喙部擦過我的後背時,衣料連同皮膚劃開的刺痛。
就在它躍到我面前的時候,我被地面上的桃枝絆倒,直接撞開閱覽室的大門,摔入其中。
它緊跟其後,也要進入這裏。
但雙開的木門卻自行合攏着,将它推出。
它門外不斷重複尖叫道:“把雕像給我!給我!”
甚至依然不死心,從門縫中伸入一只前足,想要抓住我的腳。
我爬行着後退躲避着它。
終于門板砰的一聲重重合上。
只留下那只前足的斷肢流着透明的液體,在地面上痙攣着。
我松了一口氣,坐在濕漉漉的地面上,環視四周。
可顯然閱覽室裏,也不是什麽好地方。
右眼中還是遍布書架,采光良好的閱覽室。
在左眼中,卻變成了潮濕陰暗,如同洞穴般的地方。
地面上在我的視野範圍內,全是倒塌的書架,以及腐爛的書籍,別說找本書,找張完整的紙都很困難。
更要命的是,那些腐爛的書籍,或者書架上,一叢叢的散發着熒光的蘑菇生長着。
也許是我的錯覺,但是那個奇怪的傘蓋形狀,蘑菇柱身的輪廓,以及從傘蓋頂部,緩慢溢出的那種奇怪的腥臭液體,那種好像從男性性`器中射出的特別體液,都不由得讓我聯想起男性的性`器。
甚至借着蘑菇銀白色的螢光,剛才我發現我掌心在摔倒時沾到傘蓋上的液體,亦是粘稠純白的,與那種液體分毫不差。
如果說這裏是那個尤為熱愛性`欲的東西所存在的地方吧,真是再合适不過了。
我從地面上爬起。
依然無法适應兩個世界重疊的奇怪視覺。
但不得不說,依仗這枚右眼中正常的書架排布,我至少可以從這個已經徹底失去規則的房間中,了解到i313.45所屬的書架所在。
它就在我正前方的不遠處。
在我現在身處的這個空間內,繞過一座書架與書籍堆積而成的菌類培基的小山後,似乎就能到達。
然而有一個問題是,左側唯一一條可以通行的道路兩側,都有一些令人厭惡的詭異雕像排列着。
雕像的形象或男或女,皆在行性`交之事,并且他們的姿勢與用作交.合的部位都十分異常。
但與其說它們恐怖,倒不如說讓我心生不适之感,不忍直視。
可無論如何,我還是踩着柔軟的宛若人類皮膚般觸感的潮濕地面,走進這條道路。
這條小道其實也就數十米的長度。
我本想以極快的速度迅速通過。
但踏上這條道路的時候,腳下殘破的書頁之下,露出一張張睜着雙眼的面孔。
這些面孔也是有男有女,全然一副愉快微笑的表情。
就好像是格外欣喜被誰選擇為磚,鋪設了這條道路。
可作為行走在上面的我來說,毫無愉快的心情。加之踩着別人的臉前進本就足夠讨厭了,而現在更麻煩的是,我沒有穿鞋,只能裸足而行。
赤腳踩在他人臉孔的那種溫熱柔軟的觸感,清清楚楚得從腳底傳來。
甚至當你踏過的時刻,他還會專注得看着你,發出嘻嘻的笑聲。
以至于我都覺得比起地面上的東西,兩側詭異的雕像都變得可愛一些。
當然這是如果它們沒有在我小心翼翼得注視着地面快步行走的時候,變換了位置,還紛紛都轉過頭看向我,變成了我的樣子的話。
不過即便如此,我右眼中的道路依然正常。
我深吸了一口氣,無視了這些用我的臉做出奇怪表情的雕像們,順着右眼中的指示,徑直穿過了這條小道。
右眼中,i313.45的書架出現在我的面前。
而左眼中,在道路的盡頭,那座蘑菇山的背後,是一塊極大的空地。
空地的中央,有一只“四腳長凳”。
似乎i313.45/604的謎底已經顯而易見。
然而當我走到這張“四腳長凳”前的時候,右眼中顯示的書架的位置上,卻只有i313.45/603這本書,後面的604不知所蹤。
而603這本書的名字叫正如我之前在昏迷時夢境中所見的一般,名字就只有一字是《我》,作者則是陸浪濤。
而他也正是我眼前的這張“四腳長凳”。
他睜着眼睛看着我,嘴唇緊緊閉合,呼吸急促,似乎在忍受極大的痛苦。
不,準确得說是,不是似乎,而就是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
因為他仰面朝天,四肢撐起軀體,形成一個标準的平面。
然而原本屬于胸腔和腹部的位置,被完全打開,內髒都不複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整個繡花精美的織錦軟墊。
常理來說,在失去所有內髒之後,他早該死去,但他鼻翼的顫動,臉上的表情,無一不表明這是個活人。
這個時候,我終于明白王進喜對我說的那句話。
救救他,殺了他就可以解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