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如靈扒在窗戶上,見那秦氏終于走了,禁不住大喘了一聲,念了聲佛,回轉頭看向床榻,薛令儀卻是靠在床頭上,面容含笑,神态安寧。
臉上一怔,如靈嘆道:“娘子倒沉得住氣。”方才那王妃又是罵又是砸的,連她都吓得不輕,唯恐王妃不管不顧的,就闖了進來。
薛令儀笑道:“不過是兵來将擋水來土掩罷了,她堵在門口兒,我便是害怕也無處可去。”
正說着,李嬷嬷撩開珠簾走了進來,見着薛令儀粉面含笑,并無一絲陰霾受驚的模樣,不由一怔,亦是愣了一回。
薛令儀笑道:“嬷嬷請坐,給嬷嬷看茶。”又面露感激:“這回多虧了嬷嬷,叫嬷嬷受累了。”
李嬷嬷緩了緩神,擺手拒絕了如靈的茶水,苦笑道:“既是娘子大安無事,老奴先回房裏躺上一回,一把老骨頭了,實在受不住些許風波。”頓了頓又道:“老奴已命如碧端了碗安胎藥來,不論好歹,娘子喝了,也好求個心安。”
這會子薛令儀自然是不會駁了李嬷嬷的好意,順從地點點頭,笑道:“有勞嬷嬷操心了。”
等着李嬷嬷去了沒一會兒,如碧端着一碗安胎藥走了進來,面上猶自驚恐未平,見着薛令儀目光含笑,神色平淡,也怔了怔,繼而由衷地嘆道:“娘子瞧着心情倒好。”
薛令儀笑着撫了撫肚子:“腹中疼痛減緩,我心情自然很好。”
如碧抿唇笑了笑,将青花小碗端了過去:“李嬷嬷說,娘子受了驚吓,叫喝碗安胎藥壓壓驚。”
薛令儀笑着接過了那青花小碗。
如碧看着薛令儀一口氣喝完了藥,忙奉上碟子裏的蜜棗,卻見薛令儀搖搖手,說道:“我不吃這個,倒杯水來!”
見薛令儀捧着茶碗慢慢喝着,如靈從袖裏掏出一封信來:“娘子,春桑姐姐來信了。”
“是春桑姐姐的信?”如碧一聽立時笑了起來,走上前笑道:“娘子快拆了信來看,春桑姐姐去了江水,也不知道如今怎麽樣了。聽說江水風景如畫,連男子都跟女子一般柔情似水,不似咱們這北疆之地,天寒地凍,那北風一刮,就跟小刀子一樣厲害!”
薛令儀笑道:“別急,這就拆來看。”
擱了茶碗在梅花小幾上,一時拆了信,薛令儀一目十行地讀了,笑道:“你們春桑姐姐說了,她和她夫君在江水那裏買了一處房子,一進的院子,雖小,但是舒适安逸。又道那裏景色秀美,邀請你們去她家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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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碧和如靈先是歡喜了一陣,後頭如靈便哼了起來,說道:“這話說得真不實誠,咱們都是賣身的丫頭,身不由己的哪裏比得她好命,遇着了娘子這個善心人兒,竟是給了她身契,許她嫁了人去。”
薛令儀一面折了信,一面笑道:“你想出去嫁人啊,好呀,這有什麽難的,明個兒我就同李嬷嬷說了,給了你身契,叫你出去嫁人可好?”
如靈立時紅了臉:“哪個說要出去嫁人了,人家就是那麽随便一說,奴婢才不出去呢,奴婢要長長久久的伺候娘子。”
如碧豎起指頭在自己臉上刮了刮,笑道:“想得美,你倒是想長長久久伺候娘子,可你老子娘得肯啊,便是你老子娘肯,你那好表哥可肯?你倒也舍得你那表哥,前幾日不還捎了東西進來,你還說什麽這便是定情信物了,可都忘了?”
一席話唬得如靈心驚肉跳,上去就掐了如碧一把,沉着臉罵道:“你瘋了不成,娘子跟前,胡謅什麽呢!”
如碧這才醒悟,是她一時忘形了,王府規矩森嚴,丫頭們和外男私相授受可是要命的事兒,忙慌張地笑道:“娘子聽奴婢胡說,奴婢這是故意埋汰這丫頭呢!她老老實實的,和她表哥再沒有什麽私情的!”
這話卻是越描越黑,真個兒說不清了。
如靈欲哭無淚,可憐巴巴看着薛令儀:“娘,娘子,如碧當真是胡說八道的,奴婢真個兒和奴婢那表哥沒什麽來往的,就逢年過節的時候,親戚間的拜年見上一面兒。”
“是的是的,奴婢可以為如靈作證!”如碧見着薛令儀只含笑不吭聲,那雙眼分明望着她們,清澈仿佛一泓水,卻看得她心裏亂糟糟的一片。若是娘子不肯饒了如靈,那她豈不是害了如靈?這般想着,愈發恨毒了自己這張沒把門兒的嘴。
眼見這兩個丫頭都慌了神,薛令儀抿了唇兒一笑,說道:“你們說什麽呢,我可是什麽都沒聽到。”
如碧和如靈愣了一回,皆是歡喜起來。
只是剛歡喜起來,就聽薛令儀又道:“我這耳朵時靈時不靈的,這回不靈,怕下回我便要聽得清清楚楚,那時候可要該怎麽清算,就怎麽清算了。”
這便是意有所指的敲打了。
如靈如碧不敢馬虎,忙齊齊福禮,道:“婢子都記下了。”
眼見如靈如碧都神色謹慎起來,薛令儀又是一笑:“得了,起來吧,鬧得烏眼兒雞一樣。”說着又笑了笑:“只是這到底是王府,你們打小兒在這兒長大的,該是比我清楚哪些是該做的,哪些不該做。被人捉去了把柄,可是要害人害己的。”
說得如靈如碧愈發汗流浃背起來,忙又垂手應是。
一時敲打完兩個丫頭,薛令儀抖了抖手上的信紙,笑道:“雖是你們不得自由,可真個兒想去也不是不能的,到時候我許了你們清閑,就去看看你們春桑姐姐。”
眼見薛令儀似是要揭過這一頁,如靈暗自松了口氣,忙撿起了方才的話頭兒,說道:“春桑姐姐能從火坑裏出來,都是娘子的功德,那好色的莊頭兒和他那惡霸老婆都得了報應,真是大快人心。奴婢同春桑姐姐情同姐妹,娘子待春桑姐姐的恩德,就是待奴婢的恩德,奴婢銘記在心,定忠心不二伺候娘子。”
如碧也忙跟着道:“奴婢也是,奴婢三個打小一塊兒長大,娘子救了春桑姐姐,就是救了咱們姐兒仨,是咱們姐兒仨的恩人。”
聽得薛令儀“撲哧”一聲笑了:“得了,你們兩個一個個的,表什麽忠心呢!去廚房看看做的什麽飯食,我這裏害喜,胸口惡心,叫做些清爽容易下口的飯菜來。”
“是!”兩人忙笑眯眯應下,一并出了門去。
眼見屋裏空蕩蕩靜悄悄,薛令儀這才把春桑寄來的那信又匆忙打開。細細看了一遍,書信不長,只說江水那邊,呂府的管家正在外頭買下人,春桑和她相公,一并都賣身去了呂府。
輕輕摩挲着信紙,薛令儀一時間有些心神不安。
她救了春桑逃出了那好色莊頭兒的魔掌,也叫她如願嫁給了她的情郎,又許諾,将她那情郎的弟妹帶進了王府,養在身下,好生對待。但是那夫妻二人,卻要替她去那江水紅柳鎮的呂府打聽消息。
一想起那姓呂的心狠手辣,薛令儀眉宇間便愁緒難展,不由得雙手合十,望天祈禱。只盼着神天菩薩有靈,保佑她夫妻二人性命無憂,又能幫她查尋到,她那可憐的清羽,還有待她恩義深重的芍藥的下落。
關雎樓的廂房裏,李嬷嬷并沒有躺着安歇,她正坐在椅子上,溝壑叢生的臉上面色如霜。
下面跪着幾個大丫頭,還有幾個媳婦兒婆子,廂房不大,人卻不少,只是噤若寒蟬并不敢言語,故而屋中悄然一片,竟能聽見細細的呼吸聲。
半晌,李嬷嬷開口說道:“你們幾個,我将你們安置到關雎樓,是叫你們來吃幹飯,耍着玩兒的嗎?昨兒夜裏娘子才診出的喜脈,今個兒這事兒可就府中皆知了。關雎樓就跟個漏勺兒一樣,什麽事情都瞞不住,你們幾個可是知罪!”
那幾人立時俯身磕頭,嘴中皆是認罪不休。
李嬷嬷聽得心煩,喝道:“好了!”又說道:“以前的事我就不說了,但以後,關雎樓若還跟個漏勺一般,可就別怪婆子無情不念舊,你們一個個兒的都逃不了罪責!”
那幾人異口同聲,口中皆言一個“是”字。
見着衆人皆服,李嬷嬷這才擺擺手,一臉倦色地說道:“得了,出去吧!記得盯住了飯食,既是那人能下得一次毒手,想來以後還會有第二次,第三次,你們需得謹慎小心,不論吃食用具,一概要小心再三。如今娘子懷着身子,更是了不得,若是出了事情,便是我自己個兒也是難逃罪責,更遑論你們。王爺的性子你們都是清楚的,他待那薛娘子如何你們更是看在眼裏,都且小心着些!”
等那幾人魚貫而出,李嬷嬷揉了揉眉,不覺愁上心頭。
這位薛娘子,瞧着似是個安生省事的,實則也不盡然,骨子裏的不安分,哪能逃得出她這雙眼睛。故而,雖有王爺出征前交代再三,要她務必護這薛娘子周全,不可叫她委屈吃苦,可王妃為難薛氏的時候,她還是選擇了視若無睹。只要不出什麽危及性命的大事,叫薛氏受些磋磨教訓,殺一殺性子,就只有好處,沒有壞處的。只是如今那薛氏有了身孕,這便再不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