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曹淩心裏不好受, 他是對秦氏沒什麽情分的,但是對着這個兒子,雖是平時見面不多, 但這是他的骨血,他如何能不親近?
是他大意了, 當時除掉秦氏的時候,竟是忘記把諾哥兒身邊的人也清理一遭,如今諾哥兒聽了旁人的诽謗之言,不禁恨上了明娘, 還有汀蘭苑的李氏,也是恨得咬牙切齒,只把她們兩個當成了刻骨仇人, 也不知道以後還能不能掰正過來。
“王爺請坐。”薛令儀笑道, 又吩咐如錦:“去沏壺茶來,要廬山雲霧,再送來兩碟子點心,兩碟子果子。”
如錦應下去了,薛令儀笑着在軟塌上坐下, 小心說道:“王爺可是用了晚膳才過來的?”
曹淩在軟榻上坐定,目視前方, 瞳孔無神,雙手扶膝好一會兒沒作聲,半晌了才嘆了一聲:“罷了,叫他們送來一桌兒。”又看着薛令儀:“你是用過了吧, 再陪我用些。”
瞧着這模樣,大約是心裏不痛快的。薛令儀看向如靈,如靈立時會意點頭, 轉身去安置曹淩的晚膳。至于薛令儀,雖是猜到了曹淩的心事八成是為着曹諾而生,只是她素來能忍得住,曹淩不說,她也不問,只笑着讓曹淩喝茶,又請了曹淩用果子和點心。
雖是曹淩沒說會來關雎樓用膳,只是自打薛令儀進了王府,除非是曹淩外出不在,若是在府裏了,十有八九是在關雎樓用的。故而這飯食小廚房都是預備着的,如今如靈去喚人上菜,沒幾時,便有丫頭端着黑漆托盤從外魚貫而入。
薛令儀見着如靈立在珠簾外同她使眼色,知道是好了,便笑道:“外頭擺好了,咱們去廳裏用膳吧!”
曹淩也不知道是餓狠了,還是心裏有氣沒處撒,逮着一盤子粉蒸排骨吃得狼吞虎咽的模樣,倒唬得薛令儀有些發愣。
雖是薛令儀已然用過了,可桌兒上的菜盤子也擺得滿滿當當,不但雞鴨魚肉樣樣俱全,四冷四熱也都是有的。
薛令儀看了一回,吩咐如錦:“你去溫一壺桃花醉來。”
如錦應下,很快便送來一小壺兒清酒,一小壺兒蜜釀,又擺了兩個瓷白酒盅,低聲笑道:“娘子不能飲酒,奴婢自作主張,沖了一壺蜜釀。”
薛令儀微笑點頭,擺手示意如錦退下。
曹淩那裏正吃着雞絲面,面細如絲,吸盡了雞湯裏的肉香味兒,他夾了一筷頭兒喂進嘴裏,只覺口齒留香,滋味濃郁,不知不覺倒吃了大半碗。
薛令儀估摸着他用得差不多了,便遞了溫帕子過去,笑道:“王爺先緩緩,這裏有溫好的酒,妾身陪王爺用幾盅?”
曹淩點點頭,便擱了筷子,接了那帕子擦了嘴,又擦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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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令儀頭一轉,吩咐道:“撤了,再換一桌兒來。”
丫頭們簇擁而上,很快收拾幹淨了桌面,新的菜肴很快擺上,薛令儀親手執壺,為曹淩倒了一盅酒。
曹淩沒說話,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薛令儀一雙清瞳輕輕瞟了他一眼,拎起酒壺,又倒滿了一盅。
曹淩立時擡手,端起酒杯又要一飲而盡,被薛令儀手疾眼快扯住了衣袖,嗔道:“王爺真是的,不知道的還以為王爺多饞酒呢!”說着将那酒盅奪下來擱在桌面兒上,又拎起裝了蜜釀的酒壺,為自己倒滿了一盅,這才端起酒杯,笑道:“妾身願與王爺同飲此杯。”
心裏猛地就輕松了很多,曹淩一直緊繃着的肩頭有了松緩的趨勢,神色也有了回暖的兆頭,端起酒杯同薛令儀輕輕一碰,薛令儀眉眼含笑,将那蜜釀一飲而盡。
接下來的桌面上氣氛便不複方才的緊繃嚴肅了,曹淩重又拿起筷子,夾了盤子裏的清淡小菜慢慢吃着,薛令儀見他神色緩和,便也慢悠悠給他斟酒,自己也不時撿了些菜絲喂進嘴裏,有一搭沒一搭的,和曹淩說着閑話。
等着這桌兒吃得差不多了,薛令儀示意如靈端了漱口茶過來,又在銅盆裏洗了手,兩人這才攜手往內卧裏去了。
再次坐下,曹淩便主動說起了曹諾。
原來在背後教唆的是當初秦氏從娘家帶來的兩個丫頭,那兩個丫頭雖不在秦氏跟前伺候,卻是蘭嬷嬷的心腹,雖不比翠夏更得蘭嬷嬷的重用和喜歡,卻也是極得臉的丫頭。
“如今王爺要如何處置呢?”薛令儀端過如錦奉上的兩碗清茶,淡淡地問了這麽一句。
說實話,薛令儀壓根兒對這事兒不上心。便真是那曹諾以後做了世子,以後又做了王爺,那也是十幾年後的事情了。那時候她的兒子也大了,不定她的孩子就果然是個不争氣的。若是争氣的,便是曹淩不在了,她也不怕。
可曹淩卻不比薛令儀來得輕松,這是他的孩子,被人教壞了,以後他若是因着明娘和李氏教訓曹諾,父子兩個,勢必要越行越遠。可他不願意看到這些。
“那兩個丫頭已經打殺了。”好一會兒,曹淩才慢慢說道:“至于其他的人,也都被發落去了莊子,諾哥兒身邊的人如今都是新的,我已經囑咐了孔氏好生教導,他才三歲大,以後大了,他會明白的。”
明不明白的要看造化,薛令儀撫着高隆的肚皮,倒是有些期盼這胎是個兒子了。
翌日,曹淩前腳去了前院裏,後腳孔儒人便帶着幾個盒子,領着幾個丫頭登門拜訪了。
薛令儀正靠在軟枕上,手裏握着一冊戲本子,百無聊賴地看着。聞言眉梢一挑,就聽如碧氣呼呼道:“她還好意思來,不說之前娘子待她那般好,她也該是知恩圖報的。就說三公子叫人教唆了去,她一個院兒裏住着的,難道不知?便是不好教養,昨個兒怎的就那般領着三公子來了。那是三公子小,若是大了點,那盞茶就要砸在娘子身上了。”
睨了如碧一眼,薛令儀呵斥道:“沒規矩,以前教你的,看來你都給忘了。”
如碧登時抿緊了嘴巴,小心翼翼看了薛令儀一眼,便立在牆角也不敢說話了。
薛令儀這才道:“把人請進來,叫人奉茶端果,不得怠慢了。”
孔雪英很快便進了屋來,薛令儀懶洋洋靠在軟榻上,笑道:“今個兒我身子不爽快,倒是失禮于姐姐了。”
“不礙事不礙事的。”孔雪英忙笑道:“妹妹如今可是雙身子的人,好生将養着才是正道。”又笑道:“姐姐這裏也沒什麽好東西,這些紋繡是我近些日子做下的,妹妹瞧瞧,看看有喜歡的,到時候給孩子做了肚兜或是什麽的,也都便宜些。”
薛令儀笑道:“如此,便有勞姐姐了。”向如靈道:“收起來吧!”又笑着招呼孔雪英:“姐姐快坐呀,總站着作甚?”
孔雪英這才在軟榻上坐下,遲疑片刻,讨好笑道:“姐姐今個兒來,便是為了昨個兒的事兒。不論妹妹是否相信,那話絕對不是姐姐教的。”又嘆道:“他是正室嫡出,雖是王妃不在了,可我是個孺人,哪裏敢多管多問。他又是嬌生慣養的,只聽王妃的話,我如今的日子也不好過。說是憑白多了個兒子,可這哪裏是兒子,分明就是主子。我不敢問,也沒法兒教,跟架在火架子上煎烤一般。”
薛令儀微笑道:“所謂是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姐姐一向溫柔和煦,三公子又是年幼單純,時間久了,自然會知道姐姐的好處。到時候不是母子,也勝似母子。”
孔雪英聽了只連連苦笑,這話說得好聽,她原先也是這麽想的,可到頭來呢,吃的苦頭倒比得的好處多了太多。
端起茶碗抿了一口,孔雪英訴苦道:“原也是沒法子了,那些子丫頭婆子,不是秦家帶來的,便是原先在常青閣伺候的,都是先王妃的使喚,便是王妃去了,我一個妾侍,也不敢輕易就去約束管教的。就算是耳朵裏聽到了,眼睛裏看到了,心裏記得發慌,也只能自己擔着,又有誰能幫我一把呢!”說着觑眼向薛令儀看去,見她只是微笑,卻不言語,心裏一陣忐忑,卻又想着,總是該說的也說了,她不明白最好,明白了,也該是懂一些她的苦楚的。
薛令儀心知孔雪英不是個城府深的,見她眼神飄忽,心裏卻是澄明。
昨個兒三公子往關雎樓來的事情,八成是這孔儒人主動挑起的。不然那三公子臉上有傷,便是要見王爺,也該養好了傷口再來。不然王爺惱了,最後吃虧的自然還是這孔儒人。然而她頂着這樣的風險還要帶着三公子來,想來那些子秦氏的舊人,也将這孔氏折騰得不輕了。
說了這番話後,孔雪英便不再提及昨日的事情,只說了些生産的事,又講了些好聽的話,便起身告辭了。
如碧憋得辛苦,等着孔儒人一走,便甩帕子跺腳,咒罵道:“壞心肝兒的,就知道她不安好心,她日子過得苦,便拉着咱們娘子一道犯險。昨個兒娘子沒事兒那是娘子命好,若是有了好歹,她當王爺會輕易饒了她!”
“饒不饒的那是主子的事兒,你這丫頭管好你的嘴,若是犯了忌諱叫王爺聽了去,小心你的小命兒!”如靈恨鐵不成鋼捶了如碧幾拳,又罵道:“你若是有心,就機靈些,真個兒娘子有了危險,你能擋上去,才是你的忠心呢!”
薛令儀在裏間聽着,笑了笑沒言語。
又過了兩日,門上的婆子忽然過來禀告,說是府裏的大姑娘過來拜訪。薛令儀倒是真真愣了一回,這婆子嘴裏的大姑娘,乃是曹淩的頭一個孩子,因着占了頭一個的名分,雖是個閨女,倒是千嬌萬寵的,是個真正的千金貴女。
“叫人趕緊迎了進來。”薛令儀說着,又疑上心頭,好端端的,這大姑娘怎的來了。
說起來,薛令儀來了王府也将近一年了,可府裏頭大大小小的孩子好幾個,她卻是極少見面。便是見面,也都是乳娘帶着,領着一大群伺候的,遙遙瞟了一眼,連話都沒說,便都散了。
“叫人上果子上點心,再溫一壺冰糖梅花釀過來。”薛令儀将身子稍稍坐定,擡手撫了撫發鬓,将眼睛看向了門處。
沒多時,那大姑娘曹玉珠便來了,她如今正是八九歲的年紀,雖面容猶帶稚嫩,可行動一板一眼,卻恰如當初在京都的時候,薛令儀見過的那些名門貴女,一派的神色雍容,帶了幾分高門世家才有的天然的倨傲。
“給娘子請安。”曹玉珠福了福,端端正正行了個萬福禮。
薛令儀微笑道:“大姑娘快請起。”又笑道:“姑娘請坐。”
曹玉珠又福禮:“多謝娘子賜座。”說着在一旁坐下,儀态大方,行動間禁步絲毫不見輕響。
薛令儀唇角微翹,想她八九歲的時候,正是猴子般頑皮熱鬧,腰上不戴了禁步便罷,若是戴上了,必定是玎玲作響,似這般腳步輕盈,沒有半點動靜,那絕對是不可能的。
“姑娘請用茶。”薛令儀微笑着,心想若是她那時候能跟這曹玉珠一般模樣,怕是她娘睡覺也要笑醒過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