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汀蘭苑冷冷清清的, 秋風冷煞,吹了一地的黃葉,雖是有綠蘿盯着下人們不時打掃清理, 仍舊有零星的黃葉從枝頭飄落,無端的, 就叫人覺得戚戚然。

李春華坐在窗下的軟榻上,一動不動地盯着那幾根幾近光禿的枝丫。

綠容端着黑漆托盤從外頭走了進來,一眼看見窗下的李春華,由來臉上一陣憂愁。

“姐姐。”綠蘿快走兩步攔住了綠容, 飛速瞅了裏頭的主子一眼,将綠容拉至一旁,低聲道:“姐姐, 夫人已經坐了半晌了, 動也未動,便連茶水點心,一概不用。我心想着,不然把四公子抱過來,夫人瞧見了四公子, 許就好了。”

綠容嘆了口氣,搖搖頭道:“沒用的。你忘了, 昨個兒四公子就在夫人旁邊哭了半日,夫人理都沒理。夜裏頭夫人又哭了一夜,今個兒起來就是這幅樣子了。罷了,叫夫人緩緩, 許是過兩日就好了。到時候回過神來,再埋怨自己這兩日待四公子冷漠,又是何苦來着!”

綠蘿輕輕嘆氣, 綠容端着托盤,小碎步走了進去。

“夫人,這是今年新下來的茶葉,奴婢親手烹制的,夫人快嘗嘗看。”

李春華動也未動,眼睛珠子跟石頭做的一樣,竟是半點的情緒也沒有。

綠容瞅了片刻,有些擔心道:“夫人,你也總不能一直這樣,好歹還有四公子呢,昨個兒四公子哭得厲害,後半夜便起了熱——”

“你說什麽?”李春華的臉上終于有了些情緒:“恩哥兒病了?”

綠容見她有了反應,忙說道:“也不算病了,只是白日裏受了驚吓,又哭地狠了些,小孩子家家的,魂兒不安穩,這就起了熱了。”

“我去看看。”李春華說着就站起身往外走。

綠容心裏驚喜,忙小步子跟上去,就去了東廂房曹恩的屋子裏。

奶娘正哄着曹恩玩鬧,許是昨個兒哭傷了,今個兒就無精打采的,只是小人兒雖小,倒是有股子機靈勁兒,一瞧見李春華進去了,立時眼睛珠子就亮了,啊啊兩聲,就揮動着小胳膊要抱抱。

看得李春華窩心疼,趕忙上前抱起來親了兩下,眼淚就跟着落了下來。

綠容使眼色叫奶娘下去,自己陪着李春華在屋子裏,輕聲道:“夫人也不用傷心,好歹今個兒緩過勁兒來了,以後這日子,就好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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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春華抽了抽鼻子,拿着帕子擦了眼淚,哽咽道:“我實在想不開,那個薛氏,若是個好的,比我強的,我也認命了。只是細想想,她哪一處比得過我。并非我自命不凡,若論相貌,她雖美貌,可我也不比她差,再說我又年輕了幾歲,自然比她更青春年少些。再來論家世,她一個來歷成謎,無根浮萍一樣的人物,又如何能和我比。這般雲泥之別,偏王爺跟喝了迷魂湯一樣,一門兒心思的,就只想着她一個人。”

這話說得實在,可這男女之情再是說不清楚的,看對眼兒了,便是不般配,那也是要死要活非要湊在一處的。看不對眼兒,便是外人都覺得郎才女貌,金玉相稱,可到底這兩人的日子,是自己個兒過的。

“奴婢小見識,也說不得什麽道理,只是王爺的心到底是他自己個兒的,咱們也管不着,也管不住,王爺願意偏着哪兒,咱們也只能認。只是夫人,這人活一世,到底是要往前看的。如今夫人不比以前,以前膝下空虛,也沒了恩哥兒在,可如今有了恩哥,夫人便是要傷心,傷心一兩日三五日便也罷了,若是長久傷心,夫人自苦不說,也要想想恩哥,還有李家上下。”

李春華将頭埋在恩哥的脖頸上,到底又哭了一回,只是這次,鼻尖裏到處都是恩哥的奶香味兒,哭了一會兒,就再也哭不下去了。

抹了把眼淚,李春華抽抽着,問道:“知道新王妃什麽時候進府嗎?”

綠容回道:“說是明年二月初三。”

李春華點點頭,抽抽鼻子眼裏露出些嫉恨來:“她那麽得寵,我便瞧着新王妃來了,可能容得下她!”

“……若是容不下,我又當如何?”關雎樓裏,薛令儀坐在軟榻上,眉眼含愁地拿着碗蓋輕輕撥動着茶沫。

芍藥一旁坐着,看着薛令儀不高興,她心裏也跟着難過。只是這種事情,她也沒什麽經驗可說。

薛令儀自己個兒愁了一會兒,一擡頭,見着芍藥比她還愁,不禁笑了:“好了,我也就是說說罷了,還當真了?”說着将碗蓋擱在小幾上,端起茶碗喝了一口,笑道:“這新茶葉味道還不錯,倒比往日裏喝的那些清爽了許多,你也嘗嘗?”

芍藥知道,薛令儀這模樣也不過是故作堅強罷了,伸手拉住薛令儀的手,眼圈便紅了。

“行了,這是什麽樣子了。”薛令儀反手握了握芍藥的手:“你不知道,以前那個王妃性子厲害得很,又是個心狠手辣的,手裏頭握着好幾條人命。不但殘害王爺的侍妾,還下藥害得有孕的妾室小産,幸好我命大,這才躲開了她的魔掌。”

這麽一說,芍藥臉上的擔憂更甚了。聽說新來的王妃也是秦家的,姐姐那般惡毒,妹妹又能好到哪兒去呢?

沒過幾日,便有京都來的秦家人,帶着福兒和翠夏,一道來了這武陵鎮。

來人來意很直白,要曹淩翻修常青閣,那人還要住在王府裏,等着這院子房子都好了,她才要轉回去交差。

曹淩氣得不輕,摔了一個茶盅,罵道:“那常青閣原是她姐姐住着,她姐姐什麽性子她不知道嗎?最是愛好奢華,哪一年那常青閣不修整一回。好不好的,總要大把銀子花出去,才算心淨。怎的,這妹妹還沒嫁進來,就要擺起譜來了?告訴她,愛回不回,這常青閣是武陵王府的宅院,本王說不修就是不修,秦家要修,讓秦家自己買了地皮蓋了府,愛怎麽修怎麽修去!”

李嬷嬷前幾日才吃了梗,自然不敢多言多勸,只好把話說得委婉了些,告訴了那秦家的來人。

秦家來的人自然不肯善罷甘休,只是曹淩壓根兒就不見她,由着她随便去住,這般住了七八日,那人便收拾了包袱,往京都裏複命去了。

京都秦家後宅,秦雪嬈坐在窗子下,亦是看着光禿的枝頭發呆。眼見着她的婚期已定,這事兒算是板上釘釘子,沒有回頭路可走了。

門處一聲響動,秦相繼室趙氏從外頭走了進來,看着女兒的樣子,由來一陣心疼,上前挨着秦雪嬈坐下,勸道:“知道你不願意嫁,可到底那人已經死了,人死不能複生,你也總不能一直這般下去。那個武陵王,聽你爹說,聖上歸天後,那寶座八成就是他坐的。到時候母儀天下,天下至尊,可是旁人求得都不來的。”

秦雪嬈面無表情地聽着,心裏半分漣漪也沒有生出。沒錯,人死不能複生,可他是怎麽死的,真當她不知道嗎?若非是父親授意,他又如何會有了牢獄之災,若非進了那種地方,他又如何會染上了瘧疾。一想到這裏,秦雪嬈心痛得就跟刀割了一般。

趙氏看她的臉色,就知道這話她沒聽進去,想了想,狠狠心腸說道:“便是你不為自己個兒的以後想,也要為秦家上下着想才是。那人死了,你就跟個活死人一樣,可不論你如何心死如灰,這武陵王府你是必須要嫁進去的。這可是聖上賜婚,再說,你也得想想你弟弟。”

說着,趙氏拿起帕子擦了擦淚,抽噎了幾聲。

沒錯呀,是得想想她那個弟弟。秦雪嬈苦笑一聲,她那個弟弟,成日裏不是遛鳥便是去賭坊,兩件事都不做,那必定是去了青樓妓館逍遙快活去了。這樣一個弟弟,她若是能有幸成了皇後,怕他才能得了這些子家産,不然依着父親的意思,怕是等父親去了,這滿屋子上下,都要看前頭那位留下的那個大哥的臉色了。

“女兒都知道,母親不必憂心。”秦雪嬈面無表情地說道:“我會聽話的,不論是出嫁前,還是出嫁後,都會老老實實的,不再尋死膩活,更不會生出旁的心思,或是逃走,或是什麽的。”

趙氏聽了這話一顆心放了一半兒,只是瞧着女兒面如死灰的模樣,心裏又不落忍,疼得難受,忍不住勸道:“那武陵王母親雖沒見過,可聽說也是相貌堂堂,又是個厲害人物,女兒雖是去做了繼室,卻也不虧。”

當然不虧,那可是未來的皇帝呢!

秦雪嬈臉色漠然,輕輕點了點頭。

夜裏,秦雪嬈便做了夢。夢裏,她又一次見着了他。他們在喧鬧的人群裏四目相對,周邊花燈錦簇,滿目繁華,正是他們頭回見面的那一次。只是很快的,不知道哪裏來的火苗,燒着了燈籠,揚起了大火……

秦雪嬈從噩夢中醒來,劇烈喘着氣,腦子疼得不行。然後想起他葬身火海的樣子,心裏仿佛被砍了一刀,頓時淚如雨下。

他當真是死了嗎?漆黑的夜,伸手不見五指的帳子裏,秦雪嬈抱着臉,哭得痛不欲生。

日子如流水,轉眼便到了年下。這一日,曹淩叫人駕了馬車,說是要帶薛令儀往翠屏山的萬佛寺去。于是這一日一大早,關雎樓便熱鬧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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