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靈位

九華山深處,有個寺廟,名叫“五陵廟”。

五陵廟中供奉的是地藏菩薩。

地藏菩薩保佑先世親人不堕地獄,來世不堕惡道。

金盞比現在還小的時候就知道,母親每年都要去離家幾十裏的五陵廟,恭恭敬敬跪拜、上香、祈禱……

她不知道母親所求為何,卻還是會下意識被那個場景所震撼:

——站在蒲團前,合起雙掌,置于胸前。雙眼注視指尖。

——右掌按在蒲團中心,左掌不動,跪在蒲團上。

——手掌向外邊翻轉按在蒲團原處,頭離蒲團,由伏而起。

——左掌置于胸前如合掌之狀;右掌用力撐起(兩膝同時離蒲團),兩手合在胸前。

此為一拜。

母親會嚴格按照上面的步驟,端端正正拜三拜。

金盞一直好奇地站在一邊看着,心神被母親的鄭重和規矩所吸引,無聲之中仿佛感覺到了此間的誠心與敬意。

再長大些,金盞會問母親:“娘,您這是為了誰呢?”

母親喬苓答道:“為了娘親的好友,你的洪姨姨。”

于是,金盞的心中,便留下了一個名叫“紅姨姨”名字。她也會期待有朝一日能夠親眼見一見這個洪姨姨,看看究竟是什麽樣的女子,能讓母親牽挂至今。

只是,她終究沒有見到紅姨姨,而是見到了她的女兒:蘭明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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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盞認識蘭明惜的時候,金盞六歲,蘭明惜五歲。

那是一個夏天,正是“蟬噪林逾靜、鳥鳴山更幽”的時節。

也是母親每年年中去五陵廟的時候。

金盞随母親同去。之前都是父親陪着一起的,只是這次因為父親公務纏身,便沒有來。

山間小路很是難走,石頭臺階一階一階像是永無止境一般,蜿蜿蜒蜒不知通向了深山中的何所在。

轎子停在小半山腰的涼亭處,轎夫摸着額頭上的汗水,彎腰向轎子中的夫人請示道:“夫人,轎子只能走到此處了,再往上走就走不開了。”

喬苓應聲道:“那我們走着去好了,辛苦你們了。”

轎夫忙躬身笑道:“夫人哪裏話,這本是小的該做的。夫人小心些,路上石子兒多。”

轎子中,喬苓笑着應了,扭頭搖醒了金盞,溫聲道:“盞兒,莫要睡了,醒醒,轎子走不動了,盞兒和娘親一起走上去好嗎?”

金盞揉着眼睛醒來,人還有些迷糊,聲音卻很是清脆:“好啊!”

喬苓最是知道自己這個女兒,活潑好動,像是個男孩子,平日裏很是不喜歡悶在轎子、馬車裏,去哪兒都是蹦蹦跳跳跑着去,眼下爬山倒是合了她的意,想到此處,喬苓伸手刮了下女兒的小鼻子,笑道:“不過盞兒要答應娘親,不可走太快,不可悄悄溜走玩耍,不可……”

話沒說完就被金盞打斷了,只聽她俏聲道:“好好好,我都答應啦,我牽着娘親的手還不行嗎?”

喬苓失笑:“應該是娘牽着你的手,你個小淘氣。”說着自己戴好帷帽,又給嘟着嘴的女兒也戴了一頂小帽子,遮了大半個臉,這才掀簾子出了轎子。

正是盛夏好時節,觸目所及,整個山巒都是青翠蔥郁的。明晃晃的太陽挂在天上,毫不吝啬地照耀着大地。

金盞聽着遠處山林中傳來的知了聲,被那一片你呼我應的清脆響聲逗得咯咯笑,情不自禁也随着叫了幾聲,然後就覺得娘親輕輕用力攥了自己的手一下。

金盞讨饒道:“娘親,你聽多好聽啊!”

喬苓無奈道:“好聽好聽,你莫要調皮,好好走路。”

金盞點頭,低着頭走了一段,又忍不住問道:“娘,還有多遠啊?”

喬苓停下腳步,輕輕挑了下帷帽,指着遠處深山中若隐若現的一座寺廟道:“盞兒你看,那就是了。”

金盞順着母親所指的方向看去,在寺廟之外,還意外看見了一抹素白。像是一個穿白衣服的小女孩。

小孩子的眼神最是清晰,能看見大人看不到的遠方,所以在金盞指給喬苓看時,喬苓卻沒看到女兒所形容的那抹白色,随口應道:“興許也是來還願的香客吧。”

二人繼續走,邊走邊笑鬧,直走了一個多時辰才到了寺廟跟前。

喬苓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腿,再看金盞,還是精神抖擻、一臉雀躍的樣子,不禁笑道:“你啊,真像個小男孩兒。”

金盞哈哈笑,邊笑邊尋找之前看到的那抹素色。看着看着突然眼前一亮,從半閡的寺廟門鄉裏面看去,只見東北角處有一個穿素色衣服、紮着雙丫髻的小女孩。

金盞忙指給娘親看。

喬苓點頭,然後左邊扶着丫環的手,右手牽了金盞的手,幾人走到門口。小丫頭敲門,很快一個小沙彌走了過來,雙手合十行禮道:“阿彌陀佛,請問施主有何事?”

小丫頭也回了一禮,見那小沙彌很是面生,估計是新來的,便答道:“我家夫人是來上香的。不知貴寺可方便?”

小沙彌想了一下,問道:“施主可是姓金?”

丫頭點頭。

小沙彌忙讓開門口,做了個“請”的手勢,道:“原來施主就是之前約好的金施主,師父囑咐貧僧在此恭候。快請進。”

喬苓道了謝,金盞随着母親進了寺廟,四下一看卻發現方才那個穿白衣服的小孩子不見了,便出聲問道:“方才那個人呢?”說完又解釋了一番方才所見的情景。

小沙彌答道:“那是蘭施主,是來做度亡道場的。”

喬苓止住女兒,不讓她再問,向小沙彌行了一禮,道:“請大師帶路,我們先休整一下。”

小沙彌忙道:“不敢當,施主這邊請。”

進了院子,小沙彌告辭走了後,喬苓才對金盞解釋道:“度亡道場是為逝者祈福的,咱們還是不要打擾了。”

金盞懂事地點頭。

母女倆梳洗後,換了身幹淨的、顏色素淡的衣服,起身往佛堂而去。

進了佛堂,喬苓如同往常一般,端端正正地站在蒲團前,按照嚴苛的标準和流程,規規矩矩,絲毫不差地拜了三拜,這才在丫頭和金盞的攙扶下站了起來,起身後也沒有立即離開,而是雙手合十,閉上雙目,口中默念了一盞茶功夫。

等母親做完這一切,面上露出如釋重負的笑容來,金盞才上前問道:“娘,這樣做就能找到紅姨姨嗎?”

喬苓摸了摸女兒的包包頭,面上很是溫柔,輕聲道:“會的,菩薩會保佑的。”

金盞眨巴着大眼睛問道:“娘,那個姨姨喜歡穿紅衣服嗎?”

喬苓楞了一下才笑着解釋道:“不是,姨姨姓洪,就像你姓金一樣。”

金盞“哦”了一聲,想了想,又問:“娘,洪姨姨是個什麽樣的人啊?”

聽見這話,喬苓面上現出懷念的神色來,眼睛也溫柔了幾分,道:“她是娘親出閣之前的手帕交,我們關系很好,幾乎無話不說,就算是親姐妹也不過如此了吧。只是,後來各自出嫁,嫁去了不同的地方,很難相見。”說到這兒,喬苓仰頭望着佛龛上的地藏王菩薩,繼續道:“一開始,我和你洪姨還經常通信,後來家中有了兒女,各種瑣事越來越多,信也就越來越少了。直到某一天,我突然間意識到已經很久沒收到她的信了。”

金盞疑惑:“洪姨姨為什麽不給娘親寫信了呢?”

喬苓嘆了口氣:“是啊,娘也奇怪啊,好好的怎麽就不回信了?所以,娘寫信過去問,卻仍是沒有收到回信。再後來,我告訴了你爹爹,你爹托去那邊做生意的行商幫忙打聽,一番打聽下來,卻被告知那裏沒有這戶人家。沒辦法,我便和你爹親自去了趟你洪姨嫁去的那個鎮子。”

金盞皺着小眉頭,突然拍手道:“我知道了!我小時候,咱們一起出遠門,坐了好久的車,就是去找洪姨姨嗎?”

喬苓又是吃驚又是好笑。刮了下女兒的小鼻子,笑道:“你現在才多大,還小時候?不過,娘親的盞兒好聰明哦,竟然還記得四歲那年的事情!好厲害!”

金盞搖晃着母親的衣袖,撒嬌道:“那麽我是說對了?”

喬苓攬住女兒笑道:“說對了,那時咱們一家去那兒找她,但結果也是無功而返。”說到最後,喬苓面上又現出愁苦來。

金盞摸摸娘親的臉頰,安慰道:“娘親乖,莫哭莫哭……”

喬苓被女兒這一安撫弄得哭笑不得,心中暖暖的,道:“盞兒知道這是什麽菩薩嗎?”

金盞:“觀音菩薩!”在她記憶裏,聽到觀音菩薩的次數最多了。

喬苓搖頭:“這是地藏菩薩。你洪姨最信這個菩薩了,以前我們經常來這家寺廟祈福。”

金盞似懂非懂點頭。仰着小腦袋看地藏菩薩,忽然瞥見佛龛下方有一個黑牌牌,便指着那兒道:“娘親,那是菩薩的腰牌嗎?”她知道金府中進出都要有腰牌,自己的大丫頭身上就帶着一塊。

喬苓循聲看去,只是一眼,便心神劇震,眼前一黑直接撅了過去。

那是一塊靈位牌,正中間偏右的地方寫着:

先慈洪氏輕眉之靈位

左側是一行小字:奉祀人蘭明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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