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無玉你随時都可以開始行動, 傍晚時分, 我們會按照江重威當天打開庫房的時間完全還原當時的場景。”陸小鳳道。
林珩點點頭:“明白了。”
他拿着羊皮袋子出了門, 沒有急着去王府, 而是找了個地方坐下,抽出袋子裏那幾張紙細細的觀看,争取将這些都記在腦子裏。免得到時候記不得路, 還要現場拿出地圖來看,那場景也太可笑了。
經過石觀音的洗禮,林珩對自己的認路能力産生了深深地懷疑,不敢有絲毫大意。好在王府修建的十分規整, 四平八穩的完全符合朝廷規定的規格。林珩翻看了許久, 确保自己已經将這些完全刻在了腦海裏, 才收了起來。
羊皮袋子被揉成了一團,又凍成了一坨比鐵還硬的堅冰,卻在下一刻被一只白皙修長的手掌捏碎,化作點點冰屑飄散在空中。
……
臨近傍晚時分, 林珩開始行動了, 他換了一身黑色的衣服, 摸到平南王府的院牆後,輕輕一躍便進去了。這裏是他早就選定好的落腳點, 進去以後便是王府的後花園, 被茂密的竹林掩蓋着,幾乎不會有人注意到。
他身法輕靈,蝶翼一樣輕輕的劃過, 連風聲都不會留下一縷,很快就到達了寶庫前。
寶庫四面都沒有窗戶,牆壁竟然還是用巨大的石塊壘成的,顯然堅固至極。林珩逮住一個侍衛們走過轉角的空隙,飛身上了屋頂。他伏在屋頂上,掀開一片瓦,頓時無語——瓦片底下竟然是鋼筋鐵柱,層層疊疊的也就能飛進去個蛾子,人是決計進不去的。
他有些傷腦筋,這寶庫就像一個烏龜殼一樣,根本無從下嘴。若是想要神不知鬼不覺的進去,他倒是還有一個辦法,但這法子根本不适用于繡花大盜。
就在這時,陸小鳳他們過來了,林珩屏息凝神,将自己的存在感降至虛無,潛伏在那裏,等待着時機。
時機就是陸小鳳開門的那一剎那,林珩身形一扭,空氣都好似扭曲了一瞬,他整個人突然的消失了,再出現時,已然站在了寶庫中。
陸小鳳将大門完全推開時,就看到了一身黑衣站在那裏的林珩,頓時十分驚喜:“無玉,你是怎麽做到的?”
林珩有些苦惱的皺着眉,答道:“是一種來自東瀛的忍術,我曾見過石觀音使用此術,偷襲中往往能有奇效,便專門研究了一下,只不過……”
“怎麽?”
“所謂忍術,不過是利用光影和縮骨功,借助特殊的輕身法決,在一瞬間形成爆發,造成欺騙眼睛的幻覺罷了。其實我剛才并沒有成功的進入寶庫,而是在你開門的那一瞬間才進來的,但這種方法我可以,繡花大盜卻不行,因為她穿的是紅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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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樣一解釋,衆人也都明白了,陸小鳳摸着胡子思索着:“會不會她進來之前穿着黑衣服在外面,進來後才脫了?”
林珩搖頭:“不可能那麽快,起碼我做不到。忍術其實限制頗多,所以只能在短距離使用,能把握的就是那一瞬的時間。這樣吧,我再給你演示一遍,這次我會慢一點,你仔細看看就明白了。”
說罷,他躍了出去,飛身上了屋頂,将自己隐藏起來,打算還原一遍剛才那一瞬間發生的事情。
陸小鳳幾人跟着出來,仰着頭看他。
林珩看了一眼下面,慢慢的從屋頂上站了起來,正打算調整角度,卻悚然一驚,停了下來。
對面的屋頂上不知何時站了一個白衣人,見他望過來,那白衣人微微一笑,一雙眼比天上的寒星還要閃耀。
林珩立即開啓戒備狀态。
對面那人也絲毫沒有猶豫,一道劍光閃過,輝煌無匹,迅疾異常,倏忽間就到了林珩面前,劍鋒直指他的胸口,避無可避,只有硬抗。
林珩足尖輕點,向後倒飛,抽出自己的軟劍,輕輕一抖,橫在胸前,有驚無險的擋住了這致命的一擊。
雙劍相擊,勁氣四溢,但沖擊力遠遠不及水榭之上西門吹雪那一劍刺來的力量。只因西門吹雪從不留手,而這個白衣人卻留手了,顯然他沒有打算真的殺了林珩。
那白衣人一擊之後,并未再繼續攻擊,他持劍而立,優雅的站在那裏,仿佛紫薇星君下凡一般俊逸無雙。
林珩提着劍,和他相對而立:“葉孤城?”
白衣人颌首,眼含欣賞的看着他:“林無玉?你很不錯。剛才那一劍,可謂精妙。”
林珩微笑:“你也很不錯。剛才那一招,就是天外飛仙?盛名之下,果然無虛。”
兩個人從劍拔弩張的生死相搏,一瞬間切換成了互相吹捧。
殊不知這樣的畫面對底下的圍觀群衆造成了多麽大的沖擊力。
天上晚霞如織錦,絢爛的色彩傾瀉在屋頂上兩個一黑一白,持劍而立的身影之上,兩張風格不同但同樣好看的令人炫目的容顏疊加,對所有審美正常的人都是一場視覺上的盛宴,心理上的悲劇。
陸小鳳悲慘的想着——過了今天,他怕是會陷入一種天下美女皆浮雲的超脫之中,風流浪子要變成浪子回頭了。
屋頂上,葉孤城微笑:“再來一場?”
林珩收了劍,看着他:“先前西門吹雪也曾約我比鬥。”
葉孤城颌首:“我知。”
林珩道:“當時我沒有應他,事後想想,确實不太厚道。所以今日你提出來,我不會拒絕。但有句話,還是要說——我并非劍客。”
葉孤城眉頭微挑:“明白了。”
林珩點點頭:“那就來吧,我用我最擅長的掌法。”
葉孤城擡起劍,林珩側身飛過,一掌拍向葉孤城的肩頭。內力附着于手掌之上,掌風掃過之處,陰寒入骨,仿佛置身于無盡虛無之海,沒有盡頭,沒有歸途。
饒是葉孤城,也不敢硬抗這一掌,連忙後退幾步,暫時避開其鋒芒。
而後劍芒一閃,長劍攜雷霆之勢刺來,林珩不退反進,一掌拍向葉孤城持劍的手腕,逼得葉孤城不得不放棄這一次進攻。
他掌法淩厲多變,可以說是毫無破綻,葉孤城幾次的進攻都被他化解。即便如此,葉孤城也依舊不見着急,每一劍刺出,都在試探着對手的能力。
最頂尖的劍客,往往比最高明的殺手還要有耐心,還要敏銳,他們可以全神貫注的潛伏等待,只為尋找刺出那致命一劍的時機。只要一瞬間,他就能将手中的劍送入對手的胸膛。
林珩自然明白這一點,所以他不會給葉孤城任何機會。兩個人打了一個時辰,依舊處于你來我往的試探之中,劍招掌法精彩絕倫,內力湧動也着實感受頗深。圍觀者看熱鬧覺得精彩紛呈,懂行的人心裏也無奈,高手對決難免出現這樣的情況,照這樣打法,怕是得再過個三天三夜,等到某一方實在撐不住了露出破綻來才能結束。
陸小鳳仰着脖子喊道:“喂——,我說你們兩個別打了,你們這樣比武有什麽意思?我們還有正事要做啊!”
葉孤城和林珩同時往後倒飛幾步,站定不動了。這樣打下去也确實沒有什麽意思。
葉孤城無奈:“果然還是不行嗎?”
林珩輕笑搖頭:“看來是不行。”
葉孤城看着他,認真的問道:“西門吹雪如何?”
林珩鄭重的道:“絕不下于你。”
葉孤城點點頭。
陸小鳳幾步跳上來,落在他們旁邊,花滿樓和金九齡也跟了上來。
“葉孤城,你怎麽會在這裏?”陸小鳳問道。
葉孤城看向他:“你知道,平南王世子是我徒弟。金九齡向平南王請求要開庫房,重現當日的場景時,我就在那裏。我想你們絕不可能只是那麽簡單的想要再開一次庫房,最大的可能,就是有人想要再闖一次庫房,看能不能找到線索,這才是真正的,重現當日場景。”
陸小鳳挑眉,懶洋洋的拍了幾下手掌:“不愧是白雲城主葉孤城啊,厲害厲害。”
葉孤城微微一笑,繼續說道:“我知道你請了花滿樓和林無玉來幫忙,猜測若是要闖寶庫,必然是武功最好的林無玉。我專程趕來,就是為了與他一戰。”
陸小鳳啧啧兩聲,感嘆道:“看來結果不太令人滿意。”
葉孤城道:“我已決定和西門吹雪一戰。”
陸小鳳的臉色沉了下來,其餘人的臉色也不太好看,所有人心裏都明白這意味着什麽,這不同于方才葉孤城和林珩的比試。
——這是兩大絕世劍客的證道之戰。
一旦出手,再無餘地。想到葉孤城和西門吹雪有一個可能會從此隕落,誰還能開心的起來?
陸小鳳感覺自己的嗓子幹澀的厲害,他問道:“什麽時候?”
葉孤城轉過頭望向了天的另一邊:“不會太久。”
衆人都默然不語,葉孤城輕笑一聲,道:“我走了。”
他轉身離開,沒有再進行多餘的告別。這個男人高冷驕傲的像遠山上的冰雪,即便稍有消融,不過轉瞬即逝。
陸小鳳道:“我突然有點想喝酒,想喝他個不醉不歸。”
花滿樓嘆氣:“你該知道若是他們真的決定決戰,你是攔不住的。”
“所以我只是想喝酒。”
林珩淡淡的道:“所以你不查案了?”
陸小鳳一噎,頓時有些心虛,唉聲嘆氣的道:“自然是要查的。”
金九齡道:“那我們就從剛才被打斷的地方開始吧,林兄,麻煩你了。”
“無妨。”
現在夜色已深,條件更加利于施展忍術,雖說放慢了動作,但在普通人看來依舊是很快的,眨眼見就沒了影子。不過陸小鳳對他們這樣的高手來說,刻意放慢的速度已經足夠他們看清過程。
陸小鳳摸着下巴,若有所思:“現在看來,繡花大盜一定不是憑自己能力潛入寶庫的,她一定有個內應,替她弄到了寶庫鑰匙,這個人一定就是江輕霞。只有她有條件接觸到江重威的私人物品還不被懷疑,而且她還穿着一雙紅鞋子。”
金九齡點點頭,道:“所有的線索都指向了公孫蘭,她一定就是繡花大盜無誤了。”
陸小鳳點頭:“看來的确是這樣,只是我總覺得有哪裏不對。”
“哪裏不對?”
“說不上來,就是覺得一切都太過順利了,就好像線索不用查全都送到了面前一樣,這讓我有些不安。”
“哈哈。”金九齡搖着扇子,調侃的笑道:“我看你是想太多了,不是每一個案子都那麽複雜難解的,既然有線索,照着查就是了。”
陸小鳳也只好表示同意,将心底那點兒不安壓下去暫時不提。
……
事情暫時告一段落,林珩準備跟他們告別回家了,卻被陸小鳳拉着不讓走,非要一起喝酒。
花滿樓搖頭,不贊同的道:“陸小鳳,無玉不善飲酒,你何必勉強他呢?”
陸小鳳委屈了:“人多熱鬧嘛,咱們可以多叫些好菜,不想喝,多吃點也好啊。”
“……”衆人絕倒,忍不住瞟向了林珩,他看起來就像是餐風飲露,根本不食五谷雜糧的樣子,讓他在一邊負責吃?
花滿樓扶額,頗為頭痛的道:“你不要鬧了好不好。”
陸小鳳不依,他還沒喝酒,卻好像已經醉了,摟着花滿樓不肯撒手:“花滿樓,你變了,你真的變了,你現在就知道向着無玉。整天都是無玉無玉無玉。”
他簡直委屈的像個被丢棄的小孩兒。
花滿樓一臉尴尬。
林珩訝異,是他想多了嗎?為什麽感覺這麽奇怪?
氣氛頓時變得古怪起來。
金九齡左右看看,尴尬的笑了兩聲,打了個哈哈,對林珩道:“不如林兄就留下來一起喝一杯吧?以茶代酒也是可以的嘛。”
陸小鳳大喊:“對!以茶代酒啊!花滿樓親手做的花茶!”
林珩:“……”既然對他這麽大怨氣,何必非要拉着他不讓走?
最終林珩也沒有走成,被陸小鳳拉着一起去找蛇王喝酒。
花滿樓走在林珩旁邊,一臉尴尬無奈的道:“無玉……”
陸小鳳回過頭,不懷好意的笑了笑:“今日咱們不醉不歸!”
林珩磨牙,這家夥真的太欠揍了。
……
他們到時已經很晚了,蛇王卻還沒有睡下,他房間裏的燈亮着,桌子上還擺着幾個空的酒壇子。陸小鳳他們進去時,他正開着窗戶散着酒氣。
見到他們,蛇王笑了笑,調侃道:“今天這是什麽日子,怎麽都來找我喝酒?我這裏難得這樣熱鬧。”
陸小鳳走到林珩旁邊:“來,蛇王,我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林無玉。”
蛇王臉色蒼白,表情也很和氣,很難看出這樣一個病弱的人竟然是黑街的大佬,他笑着看了一眼林珩,點點頭:“久仰林樓主大名。”
林珩道:“不必客氣。”
陸小鳳道:“既然是貴客,你還不快把最好的酒拿出來招待!”
蛇王大笑:“這是自然。”他拍了兩下手,便有人下去取酒。
美酒佳肴很快又擺滿了一桌,陸小鳳滿斟一杯,一飲而盡:“果然是好酒,三十年的女兒紅,也虧得你這裏有。”
蛇王看着他,微笑道:“你難道就不想知道之前在這裏喝酒的是誰?”
陸小鳳揚眉:“哦?難不成跟我有關?總不可能是葉孤城吧?哈哈。”
蛇王搖頭:“誰不知道葉孤城和西門吹雪都是滴酒不沾的,他們甚至連茶都不飲,只喝最純淨的白水。”
“那是誰?司空?”
“是薛冰。”
“薛冰?她為何要跑到這裏找你喝酒?”陸小鳳不解。
“不知道,也許她只是想找個人喝酒,卻又不想找你,便只好來找我了。”
陸小鳳一臉詫異,蛇王繼續說道:“她一邊喝,一邊哭,一邊罵你。”
陸小鳳更疑惑了:“她為何罵我?”
蛇王道:“不知道。但她哭的很傷心,罵你是個王八蛋,混賬,不是人。又說自己是個傻瓜,然後又罵你更傻,簡直傻得不能再傻。最後哭着喊着說要回家,逼着我連夜找了兩個弟兄護送她回家。”
陸小鳳一頭霧水:“這都什麽跟什麽?你确定她回家了?”
蛇王點頭:“已經在路上了,她一刻也等不得,鬧着要回家。”
“回家了也好,她還是回家當她的大小姐比較合适,我早就說叫她不要跟着我了,我又沒功夫管她。”陸小鳳喃喃道。
蛇王覺得自己該說的都說了,便不再說話,有一杯沒一杯的跟他一起喝着酒。
陸小鳳雖然嚷嚷着要和林珩不醉不休,但也并未真的實施,就是想起來了便和他碰一杯,也不逼着他喝完,主要是自己一個人在喝。很快就喝的爛醉,拉着花滿樓絮絮叨叨個沒完。花滿樓一臉無奈的照顧他。
金九齡看了一眼蛇王,蛇王臉色一白,咬着牙點點頭。
他捧着杯子,對林珩道:“林兄,我敬你一杯。”
主人家敬酒,林珩也不能太矯情,喝還是要喝的。畢竟他也不是真的不能喝酒,一杯酒也不算什麽。
他捧起杯子,蛇王卻道:“我知你不善飲酒,怎能勉強你,我這裏有上好的香茗,林兄便以茶代酒,陪我這個還算有眼色的家夥喝幾杯吧。”
說罷,他拍拍手,底下便有人送了茶上來。
“林兄,請。”
“請。”
林珩和蛇王有一杯沒一杯的喝着。金九齡嘴角勾起,自娛自樂的小酌了幾杯,算算時間差不多了,便道:“林兄,花兄,我看陸小鳳再喝下去,就要撒酒瘋了,咱們還是把他帶回客棧讓他睡覺吧。”
林珩和花滿樓自然沒有意見,現在已經深夜了,老賴在人家蛇王這裏算怎麽回事,也就只有陸小鳳這個臉皮厚的能安然自若。
花滿樓扶着陸小鳳,金九齡自告奮勇的過去幫忙。
陸小鳳已經醉的唱起了歌,他斷斷續續的唱着一首詩歌。
“黃河遠上白雲間,一片孤城萬仞山。羌笛何須怨楊柳,春風不度玉門關……”他顯然還在惦記葉孤城的事。
他唱了一會兒,又不唱了,開始絮絮叨叨的喊花滿樓,一會兒又喊林無玉。其語氣之複雜,之幽怨,聽的林珩打了個激靈,差點兒沒忍住把他凍起來。
“花滿樓…花滿樓……你,你是不是……嗝……林無玉,林,林無玉……”他斷斷續續的哀怨之聲簡直就像魔音灌耳。花滿樓一臉要崩潰了的樣子,實在想不通為什麽陸小鳳就是對無玉有那麽大怨念。明明他看得出來,陸小鳳心裏是把無玉當做好朋友的啊!
林珩跟在後面,冷笑。呵,這個家夥,平日裏管自己叫無玉,喝醉了就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子叫林無玉。怨氣都可以凝聚成實體了居然還沒想通是為什麽,簡直比胡鐵花還不如,胡鐵花好歹知道自己喜歡的是誰。
鑒于陸小鳳對他的态度,他決定不提醒他。就讓他自己糾結去吧。
好不容易把陸小鳳弄回了客棧,幾人都松了一口氣。林珩看看外面的天色,回家待不了一會兒就又要過來,幹脆就不回去了,叫了掌櫃幫他另開一間房。
林珩化解掉酒意,和衣躺在床上看着床頂,有些睡不着。
他看了看自己身上的黑衣服,從床上爬了起來,熄了燭火,站到了窗邊望着下面的街道。油然而生一種恍惚的錯位感。
可惜下面的街道不會有一個他心心念念的人走過。
他捏了捏自己的袖子,同色的暗紋在月光下反射出銀色的光芒,很好看。
他想,以後他應該多穿玄色衣服,少穿白色,這樣顯得比較相稱。
——篤,篤,篤。
一陣敲門聲打斷了他的思緒,他重新燃起燈,拉開門。
金九齡站在門外,手裏端着一碗熱氣騰騰的棕色的湯藥,見到他打開門,眼裏飛快的閃過一絲驚詫。
“有事?”林珩的心情不甚美麗,态度也頗為冷淡。
金九齡笑了笑,不以為意,語氣溫柔的道:“林兄不善飲酒,陸小鳳拉着你喝了那麽多,我怕你明天會頭疼,專門讓人熬了醒酒湯,趁熱喝吧。”
林珩蹙眉,看了一眼那碗湯——一看就很難喝的樣子。他接了過來,淡淡的道:“多謝,一會兒會喝的。”
金九齡掃過他白玉般修長細致的手指,笑了笑:“好。那我就不打擾了,還要去給陸小鳳也送一碗呢。”
林珩點點頭:“好,告辭。”然後就關上了門。
金九齡的臉色瞬間變得猙獰。
他轉過身走了,林珩喝不喝醒酒湯無所謂,那碗湯不過是個借口,裏面什麽也沒加。真正的迷藥他讓蛇王加在了茶水裏,劑量算的很準,別說一個林無玉,就是十個林無玉,此時也該不省人事了。
該死的,這到底是怎麽回事?!為什麽林無玉會一點事兒都沒有?!
……
黑街深處,蛇王的住處。
金九齡黑着臉闖了進來,氣急敗壞的道:“我叫你辦的事,你竟敢騙我?!你真以為我不會拿你怎麽樣?你那些兄弟的命還要不要了?”
蛇王一臉病容,咳嗽了幾聲:“我都是按你說的做的,藥也是你自己拿來的,我耍這樣片刻就會被拆穿的花招有什麽意義?”
“那你告訴我,為什麽林無玉一點事兒都沒有?!”金九齡咬牙切齒的道。
蛇王沉默了一下,道:“我也不知,也許是對方身上有什麽避毒解迷的寶貝,畢竟紅樓家大業大,不是普通的江湖人能比的。”
金九齡沉了臉不說話,顯然覺得蛇王說的有理,這讓他十分的不滿,有種到嘴的鴨子飛了的挫敗感。
他一臉陰沉猙獰的坐在那裏,哪裏還有半分翩翩公子的味道,看起來就面目醜陋,惹人生厭。
良久,只聽他陰恻恻的道:“我問你,那天從你這裏出來的那個灰妄,就是那個苗疆來的喪家之犬嗎?找人給我做掉他。”
蛇王咳嗽幾聲,搖了搖頭:“的确是他,但我殺不了他。”
金九齡不屑的看他一眼:“呵。怎麽,你怕他的蠱?他能有多少只蟲,你多派點人去不就行了?”
蛇王嘆息道:“我并非怕他,而是怕他身後之人。他可是東宮的人。我這樣的人,借我十個膽子,我也不敢去招惹太子。沒有哪個殺手組織敢接那一單。”
“江湖規矩,咱們和朝廷一向是井水不犯河水。誰敢破壞,不只要面臨朝廷的通緝,還會面臨五大世家聯合發出的絕殺令。金老總,我若是替你做了這件事,我整條黑街都要不複存在了,更何況我那些落進你手裏的弟兄呢?”
金九齡心下一驚,後背出了一層冷汗。他捏了捏扇骨,強自鎮定的道:“哼,既然如此,那就算了,你繼續按照原來的計劃行事,有什麽事我會通知你的。”
蛇王眼裏透出深深地疲倦和無奈,道:“知道了。”
金九齡離開了蛇王那裏,一個人走在路上,腦海中咀嚼着蛇王的話語,沒想到灰妄竟然是東宮的人,那林無玉呢?
他回憶起那天見到灰妄時的場景,灰妄似乎見過林無玉,而林無玉卻不認得他,只是知道這麽個人。他們之間一定有一個共同的點可以聯系起來。
灰妄,東宮。東宮,林無玉。
沒想到紅樓竟然也是太子的勢力。
算算紅樓創立的時間,林無玉跟着太子也有些年頭了。難怪太子這些年來從不近美色,他若是有這樣一個絕世的美人在側,也會對那些庸脂俗粉失去興趣的。
呵,果然身份高貴就是好。在他面前高傲的像天仙一樣的人,到了太子面前也照樣要乖乖的低下頭任人玩弄。
他惡意的揣測着林珩,仿佛這樣就可以讓他心裏舒服一些。
只是他到底是有些怕了,他設計這一切,不過是為了保住身份地位的同時還能繼續揮霍。
若是他早知林無玉是太子的人,他絕不會打他的主意。
想到當時灰妄嘲笑他不知死活的眼神,他就明白自己完了。
灰妄一定已經看出了他的心思,他算是把東宮開罪死了,等到太子騰出手來,絕對不會放過他。
再精妙的嫁禍,也救不了他了。
意識到自己已經走到了末路,金九齡有些慌張,那一瞬間他簡直可以說是心亂如麻,恐懼到了極點。
可是随後他反而慢慢冷靜下來,心裏湧現出一個瘋狂的想法。反正他已經把人得罪了,再想做官是不可能了,何不如放手一搏,帶着銀子遠走高飛呢?以他的本事,只消躲個幾年,照樣可以當個像蛇王一樣的大佬。
呵,不知道尊貴的太子殿下知道自己的美人兒被他糟蹋了是什麽表情?
他有些快意的想着,甚至發出了愉悅的笑聲,仿佛已經見到了那令他開懷的一幕。
這個人就像是暗夜裏盤踞的毒蛇,嘶嘶的吐着信子,醜陋又惡心,簡直要叫人吐出來。
……
金九齡重新傳了信給蛇王,而後便回到了客棧,開始了他新的計劃。
待到天色漸漸亮起來,金九齡施施然的走出了房門,向着花滿樓的房間走去。
篤。篤。篤。
他敲了敲門:“花兄,你醒了嗎?”
“稍等。”花滿樓的聲音有些疲憊。
過了一會兒,他打開門:“金捕頭,有什麽事嗎?”
金九齡笑了笑,問道:“陸小鳳還在睡嗎?苦了你了。”語氣帶着幾分調侃。
花滿樓無奈的道:“他最近是有些怪,其實倒也還好,只是昨天晚上回來的太晚了,我沒有休息好罷了。”
“金捕頭是來找他的嗎?那恐怕還得等一段時間。”
金九齡搖搖頭:“看我,都忘了,我不是來找他的,是來找你的。”
“哦?可是有事?”
“是啊,剛才碰到店小二,他說有一個叫江重威的給你留了口信,說有事想跟你談談,只要你一個人去,就在栖霞庵。”
“哦?”花滿樓有些詫異,随後有些開心的笑了起來:“江大俠肯跟我談談,一定是已經想通了。我這就收拾一下,過去看看他,陸小鳳就麻煩你先看顧一下了。”
金九齡笑道:“我想他也是有些心事想要跟你說,否則怎麽會只叫你一個人去,你放心吧,陸小鳳就交給我了。”
花滿樓不疑有他,欣慰于江重威終于能直面眼睛瞎了的事實,想要好好跟他談談,希望他以後可以好好的,開開心心的活着。
花滿樓出門以後,金九齡勾起了嘴角,推門進了房間,走到躺在床上,睡得天昏地暗的陸小鳳面前。
他倒了一碗水,從胸口掏出個瓶子,從裏面扣出一些粉末彈進了碗裏,然後拍了拍陸小鳳。
“陸小鳳,醒醒,花滿樓給你熬了醒酒湯,快起來喝了。”
陸小鳳聽到花滿樓的名字,迷迷糊糊的爬了起來,接過那碗水一飲而盡,然後繼續往下一躺,睡得人事不知。
做完這一切,他面帶微笑的回了自己房間,等待着成功的消息。
沒過多久,一只鴿子飛了進來,金九齡得意的笑了笑,解下竹筒,放走了鴿子。
他深呼吸一口氣,驚慌失措的去拍打林珩的房門:“林兄,林兄,快出來,花滿樓出事了!”
林珩聽到花滿樓出事了,駭了一跳,連忙打開門:“怎麽回事?”
金九齡将手上的紙條遞給他:“是江輕霞!她假傳江重威的消息騙花滿樓去栖霞庵,為了報複陸小鳳之前拆穿她一事,暗算花滿樓。要不是我為了小心起見,派了弟兄盯着栖霞庵,花滿樓就要被她神不知鬼不覺的害死了。”
林珩結果紙條,大概掃了一眼,是六扇門的捕快傳給金九齡的信,大概說明了花滿樓被暗算的事。
他頓時急了:“怎麽會這樣?花滿樓現在怎麽樣?”
金九齡道:“他身中劇毒,我讓人把他送到蛇王那裏了,他那裏有京城最好的黑醫,最擅長毒術,一定會沒事的。”
林珩點點頭,焦急的道:“我們現在就去蛇王那裏。”
說罷,他一閃身,化作一道黑影,全速往蛇王那裏跑去。
金九齡追不上他,卻也不急,徑直往蛇王的小樓行去。
林珩到了小樓前,沒有走門,直接從窗戶闖了進去,驚了蛇王一跳。
待看清是他,才攔住底下的弟兄,叫他們下去,一臉愁容的對林珩道:“林兄,你來了?陸小鳳呢?花滿樓他…怕是……”
林珩一眼就看到了躺在床上不省人事的花滿樓,幾步走到他旁邊,急道:“怎麽回事?到底是什麽毒?大夫呢?你這裏的黑醫呢?!”
蛇王臉色更加蒼白,眼裏閃過悲痛:“摧心散。大夫看過了,毒已入肺腑,無藥可救,他撐不過半個時辰了。”
此時金九齡也已經到了,他走上前拍了拍林珩的肩膀,哀聲道:“林兄,你別這樣,冷靜一點,咱們再想想辦法。”
林珩猛的驚醒:“對,還有辦法。”
他解下纏在手腕上的百靈,塞進了花滿樓的胸口,一臉擔憂期盼的盯着花滿樓的臉色:“七童,你能聽見嗎?再堅持一下,再堅持一下就好了。”
他視花滿樓為至交,絕不希望他出半點事。
作者有話要說: 我知道我知道,我發四他真的很快就要領便當了!相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