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黑街的最深處是一座小樓。
這裏本是蛇王的住處, 灰妄接手黑街以後, 懶得改動,把自己在東宮的東西全都搬了出來塞進這裏。
原本奢侈華麗又舒服的房間頓時成了無人敢入的禁地。
——因為你不知道裏面有多少只蟲。
待在裏面連呼吸都充滿了憂慮,黑街那些九尺的漢子們簡直要哭出來。
灰妄倒是很高興有了自己的地盤, 宅屬性發作,連續多天沒有出過門了,日常事務的處理也是在房間裏, 漢子們每天都要為了誰進去禀告而大打出手。
陸小鳳他們到了這裏,那領路的漢子把他們帶到門口, 說什麽也不願意踏入裏面一步了。
他們只好自己推門進去。
房間很亂,明明有窗戶透進陽光,卻依舊莫名顯得陰森, 裏面堆着許多大大小小的箱籠,上面罩着黑紗。裏面隐隐綽綽有奇異的影子扭成一團。其餘還有一些形狀大小各異的罐子瓶子。
衆人腳下時不時爬過蜘蛛和蠍子,仔細看似乎還能看到一些極細小的蟲子漂浮在空中,果然連呼吸都要擔心生命安全。
灰妄坐在屋子中間,聚精會神的盯着一口鍋, 那鍋的形狀類似三足鼎, 不知是什麽材料制成, 泛着幽幽的紫光,鍋裏的東西烏黑一團, 汩汩的冒着粘稠的泡泡,還散發出一種似臭非臭,聞久了還有點異香的味道, 簡直詭異到了極點。
他蒼白瘦削的臉龐擡起,鳳眼微挑:“随便坐吧。”
衆人:“……”這裏哪裏還有可以坐的地方?
灰妄專注的攪着那鍋東西,時不時丢進去幾只蟲和一些奇怪的東西。
陸小鳳咳嗽一聲,正想開口。
灰妄冷冰冰的看了他一眼,邪異的像蛇一樣,他頓時住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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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群放到江湖上跺跺腳都能引起一陣風暴的人物呆若木雞的站在那裏,各個噤若寒蟬,在這個房間裏誰也不敢惹他。
大概也只有花滿樓還能保持淡定,不過他脾氣好,既然主人家有事,他們等等也是無妨的。
足足過了一個時辰,那鍋東西只剩了鍋底的一層,黏糊的像膏狀物一樣,卻還能随着攪動而緩緩流動,味道也變成了那種之前聞起來很淡的異香,臭味兒已經完全聞不到了。
灰妄滿意的收起那薄薄的一層液體,裝進了一只瓶子裏放好,才嘴角帶笑,好整以暇的看向他們:“喲,這麽多人?來看我的?”
感情剛才根本就沒正眼看他們啊!
陸小鳳咳嗽一聲,摸了摸鼻子,道:“那個,灰兄啊,你這都是什麽啊?剛才那是什麽玩意兒啊?”
灰妄嘴角向上一勾:“怎麽?想試試?”
陸小鳳連忙擺手:“算了算了,随便它是什麽吧。說正事說正事,繡花大盜重現江湖,三天之內又做下數起大案,你知道這事兒嗎?”
灰妄一點頭:“知道啊,不過跟我又沒關系,我也就懶得過問。”
陸小鳳道:“你有什麽線索嗎?”
“沒有。”灰妄搖頭:“我讓人多留意着,有了消息通知你們。”
“哎呀。”陸小鳳嘆息:“也只能這樣了。”
說罷,他又轉頭看向丁敖:“丁捕頭啊,我是真沒辦法了。這幾樁案子的受害者呢?你問過了嗎?能不能讓我見見他們。”
丁敖郁卒的道:“還是跟以前一樣的說法,一個繡花的大胡子,穿着紅衣服紅鞋子,其他一問三不知。”
他猶猶豫豫的看向了林珩,不太明白他為什麽不想見金九齡,又不敢問,糾結異常。最後眼巴巴的看向了魏子雲。
魏子雲瞪他一眼,怎麽可以強人所難?
南宮破軍嘴唇抿成了一條線,肅聲問道:“敢問公子,為何不願見金九齡,可有隐情?”
林珩蹙眉,略微有些不悅,這話問的可以說是很不客氣了,即便他态度依然恭敬。
灰妄轉動眼眸掃了一眼南宮破軍,冷冷的道:“滾出去。”
南宮破軍自知失言,垂下眼眸:“灰大人。”
灰妄冷笑:“滾。”
南宮破軍無法,只好灰溜溜的滾了出去。
魏子雲為難的看了看,還是跟了出去。
房間裏面一片靜默,被丢下的小可憐丁敖瑟瑟發抖,恨不得躲到角落去。
陸小鳳和花滿樓則是覺得這好像是別人的內部事務,他們似乎不應該插嘴。
灰妄恨鐵不成鋼的屈指彈了一下林珩的額頭:“你就這麽沒脾氣?怎麽不抽他!”
林珩無奈搖頭:“他畢竟不是我的下屬。何況在此之前我也不知道他對我心懷不滿。”他還以為南宮破軍天生嚴肅耿直呢,看來只是沒把他當回事,故而不聽他的罷了。
灰妄氣的拍桌:“什麽話!你管他是誰?誰敢對你不客氣你就抽他,往死裏抽!”
林珩輕笑:“怎麽你比我還生氣,其實我并不太在意他怎麽看我。”
眼看灰妄臉色更加不好,他趕忙補充道:“如果我煩了,肯定會抽他的。其實我本來已經打算抽他了,這不是被你趕出去了嘛。”
灰妄看他的眼神簡直就像是在看自己家吃了虧還嘴犟的傻兒子,充滿了老父親的辛酸。
林珩失笑,他怎麽看也不像是很好欺負的那種吧?只是有時候的确遲鈍了些,吃了暗虧仍不自知。
灰妄看他不甚在意的樣子就來氣,從懷裏掏出一個百靈挂墜,扔給了他:“走走走,別在這兒礙我的眼,看見你就來氣。”
于是他們四人也被掃地出門。
門在眼前被合上,林珩張了張嘴,想問怎麽這麽快就做好了一個百靈的問題被強行拍了回去。
……
另一頭,南宮破軍被趕出來以後,抿着唇不發一語的走進了巷子裏,魏子雲追了出來,跑過去拽住他。
“南宮,你怎麽回事啊?怎麽這樣說話的?”
南宮破軍垂眸:“我一時失言。”
“哎,不是,我說,你是不是對林公子有什麽意見啊?恭敬有餘,尊敬不足的,你也不怕皇帝陛下看到了怪罪你啊?!”魏子雲拍着他的肩膀,喋喋不休的在他耳邊唠叨:“我看他很不錯啊,你是不是對他有意見啊?”
南宮破軍嘴角繃了起來,面容愈發冷肅,良久,他緩緩的道:“容顏近妖,禍國殃民。”
魏子雲眉毛擰了起來:“你這是什麽意思?你把他看成什麽人了?他怎麽可能是那種人?南宮,我真沒想到你竟然會這樣以貌取人。”
“他什麽都沒做錯,你就這樣評價他,未免太過武斷了吧?!”
南宮破軍道:“江湖上可以有一個萬人追捧的林無玉,可這樣的人不該出現在君王身邊。”
魏子雲氣惱的盯着他:“這就是你的心裏話?就因為這個?!我怎麽不知道你什麽時候這麽憂國憂民了?何況君主的事情又豈是你我能夠置喙的?你管的也太寬了吧?”
“說來說去,你就是對他有先入為主的偏見!”魏子雲不忿:“你都不了解他,就這樣對他下了定義,我實在無法贊同。”
南宮破軍看着他,目光深沉:“他什麽都不用做,存在就是麻煩。既然是向往自由的鳥,就不該想着把家安在深宮裏。”
“優柔寡斷,一味逃避,實在是讓人看不上。”
魏子雲說不過他,卻還是不服:“這些不過是你自己的看法,更何況你不要忘了你現在已經不是南宮世家的大少爺了,別瞧不起人啊!”
提起南宮世家,南宮破軍的臉色沉了下去,唇角繃直,不發一語。
魏子雲話一出口,就懊悔不已,争吵歸争吵,他實在不該提起南宮的傷心事,在他的傷口上撒鹽。
“南宮……抱歉,我不該提的。”
南宮破軍搖搖頭。
“你說得對,我的确已經不是南宮世家的大少爺了。”
他轉過頭,開始往回走。
魏子雲跟上他:“你幹什麽去?”
“請罪。”聲音平淡無波:“我還不想也不是南宮大統領。”
魏子雲跟在他後面,悶悶的道:“南宮,你只是因為怕皇上怪罪才向他請罪,而不是認為自己有錯?你這幾年,真的變了好多……”
“子雲。”南宮破軍停下身子,轉頭看着他,目光平靜:“人總是會變的。”
魏子雲側頭不語,耷拉着腦袋跟在他後面,看起來反倒像是他被人戳中了傷心事。
……
林珩他們被灰妄掃地出門,走到樓下時,南宮破軍和魏子雲已經在那裏等候了。
見他走近,南宮破軍單膝跪地,抱拳請罪:“請公子恕罪。”
林珩看了他低垂的頭一眼,輕輕搖頭,對方既然不是真心認可他,自然也不是真心來請罪,這樣虛假的威嚴有什麽意義?
他回過頭看了一眼小樓,灰妄靠在窗邊,只能看到他銳利的下巴,能感覺到他在看着這裏。
“既然你要請罪,那你就在這裏跪到灰大哥讓你起來再說吧。”
說罷,他跨過南宮破軍身側,徑直離開了。
“是。”身後傳來南宮破軍應諾的聲音。
魏子雲看了一眼他們離開的身影,示意丁敖跟着他們走,自己則一撩袍擺,跪在了南宮破軍旁邊。
南宮破軍神情震動,顫抖着張嘴:“子雲……你何必如此……”
魏子雲笑笑,眉眼微彎:“是兄弟,就有難同當!”
……
黑街走到外圍時,會變的狹長而靜谧,林珩,陸小鳳,還有花滿樓三個人走在前面,就能把路擋嚴實了,丁敖小心翼翼的落後幾步,跟在後面。
陸小鳳其實有些不理解,南宮破軍也沒犯多大錯,何必對他那麽苛刻呢?花滿樓倒是可以理解這種森嚴的階級性,只是也不是很贊同這樣過于嚴苛的責罰。
林珩的想法其實跟他們差不多,江湖人糙慣了,對這些不好聽的話承受能力很強,大不了一言不合打一架呗。
——他一巴掌就能把南宮破軍拍死。
所以有什麽好斤斤計較的?
但他明白灰妄是為他好,畢竟他不能真的把南宮破軍拍死,而對方畢竟還是禁軍統領,如果以後還像今天這樣,才叫麻煩。
所以他還是把人丢給了灰妄,好歹是當過少族長的人,怎麽教育下屬還是有譜的。
灰妄被他氣的半死,卻也明白人的天性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變的,既然林珩擺明了懶得理,他也沒辦法勉強。
心酸的捂着胸口,灰妄簡直要被自己感動,他這一天是圖啥呢?
算了算了,畢竟是“弟妹”,還會管自己叫哥,還是挺可愛的。
明明是給人當哥的,卻操的是當爹的心,大概這就是傳說中的長兄如父吧。
……
林珩一行人走出黑街,他轉頭對丁敖道:“帶我去見金九齡。”
丁敖且驚且喜,忙道:“是。”
花滿樓側頭,有些擔心的問道:“無玉,怎麽突然改變了主意?”
林珩搖頭:“沒什麽,只是想快點把這個案子完結!少生事端罷了。”
花滿樓點點頭:“我和你一起去。”
陸小鳳也道:“我也去。”
六扇門并不隸屬于刑部,而是一個介乎于朝廷和江湖中間的一個部門,專門負責監管調查江湖上的案子。
這裏的牢房,也不同于刑部。
牢房的門全部由手臂般粗的鋼鐵制成,牆壁澆築精鋼,外圍用巨大的石塊堆砌,任你再大的力氣也別想破壞。
越往裏,關押的犯人越可怕,武功也越高。金九齡可以說是最近幾年最大的案犯,故而他的牢房在最深處那一間。
燭火照亮了陰冷潮濕的囚室,金九齡蜷縮在小床上,手腕腳腕上皆綁着鐐铐,長長的鐵鎖直沒入牆壁。
“開門。”林珩淡淡的道。
丁敖手腳麻利的打開門,林珩推開門走了進去,走到桌子前坐下。
金九齡聽到聲音,眼睛張開了一條縫,轉動眼珠看了一眼。
待看清林珩的臉,他雙眼猛的張大,眼裏迸發出狂熱的光彩。
他咬着牙,掙紮着爬了起來,痛苦的整張臉都有些扭曲,卻還是堅持坐了起來,死死的盯着林珩。
時至今日,他已經分不清對這個人到底是求而不得的執念心魔,還是真的愛上了他。他只知道這張臉,這個身影,他沒有一刻可以忘懷。
——朝思暮想。
“嗬…嗬……”他喘着粗氣,聲音像是破舊不堪的風箱拉出來的:“沒想到……你真的會來……”
“你的同夥是誰?”林珩冷冰冰的,一句多餘的話都不想多說。
“一……一個要求,答…答應我……”他每說一個字,都要喘一口氣,顯得十分的痛苦:“說完以後,你,你親手……殺…殺了我……”
林珩點點頭:“可以。”
金九齡靠在牆上,貪婪的盯着他,也許是生命走到盡頭最後的燃燒,也許是迷幻的錯覺,他甚至感覺沒那麽痛了。
“紅鞋子……二娘……”他斷斷續續的開口:“咳,咳,找她,西園……”
“還有嗎?”
金九齡搖搖頭:“動手吧……”
林珩出手,一掌拍在他的胸口。
金九齡瞳孔猛的緊縮,随後慢慢渙散,他胸口凹陷,嘴角溢出一絲鮮血。
他嘴角微微牽起,露出一個解脫的笑容。
跗骨針……真的太痛了……痛到他無數次想要自我了結……只是胸中那一抹怨氣和不甘始終難平……
今日死,還能死在你手裏,還能,最後再看一眼……
就算是求仁得仁罷……
他這樣想着,最終閉上了雙眼,沒了最後一縷生息。
陸小鳳不禁嘆息,心中五味雜陳,他們也曾是好友,最後卻反目成仇,今日見他死了,他卻也并未有什麽高興的情緒,只有一絲悵然。
花滿樓同樣嘆息,不為別的,只為一條生命的逝去。
丁敖沒那麽多傷感複雜的情緒,他欣喜于終于有了線索:“我現在就帶人去西園。”
林珩看他一眼,道:“我和陸小鳳一起去,你們不要輕舉妄動,免得打草驚蛇。”
說着,他又看向花滿樓:“七童,你留下來,和丁捕頭一起跟那些受害者聊聊吧。”
花滿樓笑笑,知道林珩是不想讓他涉險:“好。”
無玉和陸小鳳一起,應當不會有什麽危險,他不必非得跟着添麻煩。
林珩輕飄飄的掃了一眼丁敖,不知為何,丁敖立即讀懂了他的意思,趕緊點頭——他一定會保護好花公子的!
林珩滿意的點點頭,對陸小鳳道:“走吧。”
“現在就走?”陸小鳳驚訝。
“早去早回!”林珩斬釘截鐵!
陸小鳳只好跟着他又往西園趕去。
西園在城外,是個充滿了江南水鄉風韻的漂亮的院子,那裏的點心全城聞名。
他們到西園時,夜色已經深了,園子裏點起了漂亮精致的燈盞。
點點細碎的光芒閃爍,在月光下顯得朦胧雅致,遠處似乎有女子輕靈曼妙的笑語傳來,勾的人心向往之。
林珩和陸小鳳輕功都極佳,兩個人悄無聲息的摸進了園子,向着笑語傳來的地方而去。
那是位于西園深處的一座繡樓。
作者有話要說: 連着兩天日更五千了~
求表揚求抱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