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李尋歡坐在二樓最大的包間裏， 一口一口的灌着酒， 渾然不覺周圍已沒了聲音。
軟紅閣的花魁情心默默地退了出去，她們軟紅閣是專門接待江湖人士的青樓， 也算是江湖勢力，自然知道紅樓的可怕，只希望林大小姐不要遷怒于她們。
林詩音走了進來， 隔着幾步之遙， 靜靜的看着李尋歡。
李尋歡還在喝酒。他喝了許多，直到酒壺裏最後一滴酒都沒有了， 他才擡起頭， 眼神茫然的看向前方：“酒呢？再給我上酒……”
沒有人應他。他茫然四顧，恍惚的看着林詩音的方向：“詩音？……詩音……詩音……”
他似是以為自己喝醉了， 出現了幻覺， 沒有叫焦距的眼神直愣愣的盯着前方，一聲一聲的呢喃着，喊着林詩音的名字。
他溫和透亮的眼睛變得渾濁，往日裏清隽柔和的笑容也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愁苦悲傷的表情。
他痛苦的樣子叫人一看便知他有多心痛， 可是這又有什麽用呢？
林詩音閉了閉眼，将眼淚憋回去， 這又有什麽用呢？你終究還是沒有回家啊。
……
樓下傳來一陣喧鬧聲，是龍嘯雲的聲音。他慘叫着，身上青一塊紫一塊，被蘇少英拖着上了樓， 扔進了房間。
龍嘯雲踉跄了幾步，狼狽的站在屋子中央，心中咬牙，他幾時受過這樣的屈辱？
他看了一眼林詩音，心裏有些發沉，本以為她不敢将事情鬧大，沒想到她竟然找上門來，她就一點兒都不怕自己名節被毀嗎？
他此時才意識到，他看準了李尋歡，卻可能看錯了林詩音。林家的大小姐，并非他想象中那樣溫柔恭順，柔弱可欺。即便林無玉不在，她也不是他可以輕易拿捏的。
“義弟……”他又看向了李尋歡，這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了。
李尋歡酒醉未醒，沒有回應他。酒壺裏沒有酒，他卻依然給自己滿上了一杯又一杯，只願長醉不願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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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嘯雲見他不應，心中大急，卻也無可奈何，誰能跟一個醉鬼講道理？
他心思急轉，上前幾步奪過李尋歡的酒壺，眼眶含淚，聲情并茂的道：“義弟，你，你這又是何苦……”
李尋歡被奪了酒壺，迷茫的轉動眼珠看了看，最後垂下頭去盯着手裏的酒盅。
龍嘯雲長嘆幾聲，聲音悲切：“義弟，是為兄對不起你！”
他一咬牙，跪在了林詩音面前：“林姑娘，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義弟他都是為了我……我承認，我動了不該動的心思，可，可我是真心實意的，我也從來沒有想過破壞你們的感情，這一切都只是君子之思，發乎情，止乎禮，我真的從未想過會這樣……”
林詩音漠然的看着他，心底一片悲涼。就是這樣一個人啊……不過是這樣一個人……
“君子之思？呵，好一個君子之思。”
她轉過眼去，不再看他，而是望向了李尋歡：“表哥……”她聲音凄切，壓抑着哭腔：“表哥……”
李尋歡終于有了反應，他呆呆的看向林詩音：“詩…詩音……真的，真的是你……”
林詩音心中一痛，她眨眨眼，掩去淚水，盡量讓自己看起來冷靜：“表哥，我今日來，就是想問問你，你到底做了怎樣的選擇？”
李尋歡凄然慘笑：“表妹……詩音……我……大哥他是個好人，他，他真心愛你，沒有你他活不下去，我又怎麽能……怎麽能眼睜睜的看着他……是我對不起你，我将李園和李家所有的産業送給你，你，你就當可憐可憐他……”
剩下的話，他再也說不出口，也不必再說，在場之人都已明白了他的意思。
林詩音再也忍不住，眼淚滾滾而落，她心中絞痛，幾乎喘不上氣來，卻還是咬着牙問道：“表哥，這就是你的選擇？這就是你給我的幸福？”
李尋歡眼中亦閃爍着淚花，他嘴唇翕動，顫聲道：“是我對不起你……”
林詩音垂淚不止，她此生聽到的最美好的情話，是出自李尋歡。她此生聽到最無情的話語，亦是出自李尋歡。昨日誓言猶在耳邊，今日便只餘一句道歉。
“對不起？呵，真是可笑！”
門外傳來一聲冷笑，林珩擡腳跨了進來：“你當說一句對不起就有用？你的救命之恩，兄弟之義，憑什麽要讓我妹妹用一輩子來還？即便你解除婚約，詩音的婚事也輪不到你插嘴，你當我是死人嗎？”
李尋歡看着他，面色慘淡，羞愧的低聲叫了一句：“表弟……”
林珩冷哼一聲，不去搭理他，轉而看向了龍嘯雲。
他黑衣冷肅，臉上戴着那張玄龍面具還未來得及解下，眼裏滿是冰冷暴虐的殺意。龍嘯雲幾乎要軟了腿，林無玉，竟然來的這麽快……
林珩看了一眼他那軟蛋的樣子，嗤笑一聲：“暗二，制住他。”
暗二恭然應諾，幾步走到龍嘯雲身後，一腳踢在了他的膝蓋後方，将他踢得跪倒在地，然後卸了他的胳膊反綁在身後。
林珩走到他身邊的凳子前坐下，居高臨下的看着他，聲音冷酷：“我問你，外面那些謠言，是不是你放的？”
龍嘯雲擡起頭來看着他，只覺得這雙眼睛簡直是最可怕的噩夢，他怕的要死，卻深深地明白這個罪他不能認，認了就是萬劫不複。
他驚恐的搖頭：“不，不是我，我怎麽會做這種事！”
林珩冷笑：“暗二，讓他把實話給我吐出來。”
“是。”暗二森然一笑，不懷好意的盯着龍嘯雲。他早就看這個家夥不順眼了，見過惡心人的，沒見過這麽惡心人的，是個正常人都想把他一巴掌拍死！
暗二的刑訊之術，并非來自皇家暗衛營，而是傳承自唐門，比起暗衛營的血腥殘暴，顯得更加陰毒，每一樣都直逼林珩的跗骨針，龍嘯雲這樣的軟蛋，根本就撐不住多久。
慘叫聲不絕于耳，很快就虛弱下來，疼的連喘氣都費勁。
李尋歡不忍看下去，對林珩道：“表弟，無故動刑，未免有點過分了吧？”
“閉嘴！”林珩怒斥，一巴掌拍在面前的桌子上，整張桌子化作冰屑，堆了一地。
他滿腔怒火已經到了爆發的邊緣，若不是還念着跟李尋歡的一點兒情分，以及顧及詩音的感受，這一掌就不是拍在桌子上，而是拍在李尋歡心口了。
暗二踢了一腳死魚一樣大口大口喘着氣的龍嘯雲：“現在知道該怎麽好好說話了吧？”
龍嘯雲臉色扭曲，渾身痙攣，佝偻着身子不住地點頭。
暗二停止了用刑，将他提了起來：“答話！”
龍嘯雲渾身上下出了一層冷汗，被這可怕的刑罰吓得徹底失了骨氣，他咽了口口水，聲音嘶啞的道：“是我做的……”
暗二冷笑着湊近他：“說全部。”
龍嘯雲瑟縮了一下，艱難的道：“我，我知道李尋歡重情義，就以死相逼，又，又趁林…林樓主不在，想趁虛而入，借助謠言逼迫林姑娘，只，只要她應下了……”
剩下的話他不敢再說，眼睛忍不住瞟向了林珩。
林珩的殺意幾乎要滔天蔽日，他咬着牙，一字一句的問道：“只要詩音應下了，生米煮成熟飯，我不認也得認，是嗎？”
龍嘯雲縮着脖子不敢說話，暗二踢了他一腳，他悚然一驚，忙道：“是…是……”
林珩怒而起身，一掌就要拍向他的頭頂。李尋歡飛撲過來，擋住了這一掌。
他吐出一口血，感覺五髒六腑都被凍了起來，輕輕一敲就會破碎開來。
林珩氣惱的拽起他的衣襟：“你沒聽到他剛才說的話嗎？”
李尋歡低着頭，發出低低的聲音，似哭似笑，絕望至極：“可他到底救過我的命，就當我還他了，從此再也不欠他什麽了……”
他又何嘗不恨，不怨，可他又能如何呢？倒不如将這條命還給他，落得個清淨解脫。
林珩冷笑着放開他：“你早就該這樣做。若我是你，就是将這條命還給他，也不會放棄自己的愛人。”
李尋歡苦笑，苦的如同吃了十斤黃連，苦的他說不出話來。
林詩音走上前來，輕輕的拽了拽林珩的衣袖：“哥哥，算了吧。”
林珩嘆息，詩音……還是放不下啊……
他俯下身，輕點李尋歡的穴道，替他拔除體內的陰寒之氣，沒了這些，李尋歡所受之傷就是普通的內傷，将養一段時間就好了。
林詩音看着李尋歡，眼神慢慢堅定起來，道：“表哥，事已至此，我不願再一味苦苦糾纏，從現在起，你我婚約作廢，從今以後，一別兩寬，各自安好。如有來生，我林詩音，只願與你再不相見。”
李尋歡潸然淚下：“表妹……”
林詩音別過頭去不再看他，轉而對林珩道：“哥哥，我們走吧，我想回家。”
林珩撫摸過她的長發，輕聲道：“好，回家。”
他們轉身離開，蘇少英帶人跟上，暗二亦跟了上去。
唐無影站在原地，看着他們的背影，忍不住微笑，他生平第一次感到有些心動，想不到竟然是在這樣的情景之下。
他真是小看了這位林家大小姐，本以為是一幅無趣脆弱，需要呵護的美人圖，沒想到是一朵氣度從容，傲骨內斂的白梅花。
這樣不因愛而卑微，不因恨而瘋狂，拿的起放的下的堅強模樣，實在是叫人心折。
作者有話要說： 有人說寫同人都是因為心中有深沉的愛與遺憾。
原著中的林詩音從來也沒問過李尋歡一句為什麽，她選擇了忍耐和接受。
但是我想她心裏一定想問出這一句為什麽。
李尋歡是個很有魅力的人，但是他當真不是林詩音的良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