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轉眼就到了山上的最後一天,明天他們就要搬去橫鎮,可能是出于某種儀式性,導演将落崖的戲份排到了最後。在這之前,江舒已經在威亞上吊了三天,起先還因為恐高有些萎縮,後來習慣之後,玩得比誰都高興。反倒是孟曉曉怕得要命,每次上去前都要做一番心理鬥争。

相較于兩位主演怕和不怕兩個極端,顏涼屬于那個明明一高就腿軟頭暈還得強撐着沒事的,畢竟他不是什麽大紅的演員,沒有任性的權利。

這會兒天色逐漸暗了,夕陽的餘光灑滿了整個山頭,顏涼有一下沒一下的把玩着扇墜上的流蘇,等着工作人員幫江舒把威亞吊好。

孟曉曉坐在不遠處的躺椅上,身邊圍着兩個助理扇風倒水,餘下的攝影人員忙着打光布景,導演正跟他們說待會的機位……各分其職的行動着。

不一會兒,一切終于調試完畢,江舒皺着臉将一個血包塞進嘴裏,沖着面帶微笑的顏涼含混開口道:“待會下手可輕點啊,媽的,這懸崖看起來還真挺高。”

“安全措施做到位了,就沒事的。”顏涼順口安慰了一句,在導演的呼喚下站好位置,輕輕吸了口氣。

他臉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唯有一雙天生的笑眼還是彎的,刻意畫白了的妝容讓餘青霜看起來像索命的惡鬼,額角青筋暴起,染上薄汗。

耳畔是呼呼風聲,男人青色的衣袍飛揚,扇面在手中轉了個花樣,淩空一揮——面前的男主單膝跪地,身後,是萬丈懸崖。

“你就不該活着……”餘青霜的眼裏滿是怨毒,連帶着表情都扭曲起來,他猛然伸手,一把掐住面前之人的頸脖,一步步走向懸崖之外。

當那個礙眼的身影從高處落入雲霧,天地間仿佛只留他一人,餘青霜閉上眼,回憶着先前的種種畫面,終于放聲大笑起來。

伴随着愈發癫狂的笑聲,鼓起的山風吹散了餘青霜散亂的發冠,就連最後一點兒溫潤爾雅的面具也被擊碎,最終,他跪伏在地上,任憑肆虐的心魔侵蝕筋脈……

直到導演喊“咔”之後,顏涼都有些收不住笑容,他揉了揉臉,彎腰伸手将始終吊在外面的江舒拉起來。

雖然下面有墊子墊着,但挂在外面半天也并不好受,江舒落地時一個沒站穩,直接栽在了顏涼懷裏。後者還在戲中有點沒走出來,被比他高大的江舒這麽一帶,兩人一起滾到了地上。

“哎呦,抱歉。”江舒迷迷糊糊的想起來,結果又壓到了顏涼的發套,他急着松手,發現自己的頭發又纏到了對方的扇子上。總之這麽手忙腳亂了好半天,兩人可算分開,氣喘籲籲的到一邊休息。

顏涼今天的戲份算是殺青了,因為今晚要換住處,行李什麽的已經打包完了,得等剩下的戲份都結束,大家一起坐車走。

于是晚上八點的時候,他終于坐上了來時的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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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習慣了山裏的風景,再重新回到建設化鮮明的城鎮,一時還有點不适應。顏涼望着窗外晃動的光影,身邊的江舒估計是累壞了,小呼嚕根本沒斷過,回蕩在狹小密封的車廂裏,像是卡了帶的收音機。

上車前,劇組将手機發了下來,但因為長時間沒用,已經沒了電。顏涼插着充電寶等了半個小時,才終于讓屏幕亮起。堆積的短信接踵而至的刷着屏,大多是顏沫發來的,盡是些小姑娘手繪的圖畫,顏涼很有耐心的一張張翻過,誇了幾句回複過去。

現在的年輕人已經沒有發短信的習慣,信箱裏卻有一封未讀,竟然是秦淵發來的……顏涼有點好奇的點開,卻發現那是一條空白的短信。

一時間他有點懷疑自己眼花,還用了幾種方式确認,确定上面真的一個字都沒有。

這就有點意思了……難道是先前的事情,本來想發消息警告一下自己不要随便說出去,結果還沒想好怎麽寫就點到發送了?

顏涼有些失笑的想着,正猶豫着要不要回一句什麽,一旁的江舒突然腦袋一歪,砸在他肩上。

于是顏涼手一抖,發出去了一個句號。

“……”

他有點牙疼地“嘶”了一聲,看着白茫茫的消息記錄,怎麽看都像是在挑釁。

偏偏就在這時候,江舒迷迷糊糊的睜眼,看見對方手裏白色的光線,打了個哈欠:“你在跟誰聊天呢……”說着就将腦袋擱在了顏涼肩上,還蹭了蹭。

顏涼被那小子一頭自來卷蹭得癢癢,又怕他看出點什麽來,若無其事的關掉對話框:“沒什麽,和我妹聊天呢。”

“你還有妹妹啊。”江舒揉着眼睛笑道:“我小時候可想要個妹妹,但我媽說要生我自己生……然後我就信以為真的從冰箱裏翻了個雞蛋出來敷了一晚,屁都沒有,還把蛋液弄到了被子上,被我媽一頓打。”

他可能是睡迷糊了,一張口就是這麽“勁爆”的消息,逗得顏涼失笑:“那你還真是個人才。”

話到這裏,他突然想起寧曦最開始纏上自己,就是看見了顏沫,說自己一直想要個妹妹,顏沫又是孤兒院孩子裏長得最漂亮的那個,每次上手工課,都能收到好多禮物。

兩人年齡相仿,被劃分到了一個班級,所以很多時候是寧曦在照顧她,這也是為什麽他們三個感情那麽深的原因,可惜後來……

顏涼的笑容淡了些。

其實他不是那麽多愁善感的人,只是在遇到秦淵之後,總是會忍不住想起兒時的玩伴,就像記憶裏那個鮮活的影子,掙紮着不願淡去。

不過是将近不到一個月未見,居然還出現了“戒斷期”之類的反應,他忍不住去想秦淵的臉,去想那天晚上對方流露出少有的孩子氣,魔障似的。

“可不是嘛。”江舒清脆的聲音讓沉浸在自己世界裏的顏涼清醒過來,他閉了閉眼,靠在座位上。

橫鎮的拍攝量不比山上那麽多,随着劇情退進,餘青霜這個角色也很快走到了陌路。當男主從地獄歸來,破壞了女主和餘青霜的婚禮,尚且穿着一身喜服的青年就這麽落入牢獄,鎖鏈纏身的他跪在冰冷黑暗的地牢中,華冠崩散,就連袍角的金線都暗淡了許些。

那時候的餘青霜,已經徹底入魔,喪失理智陷入瘋狂……那是他殺青的最後一場戲。

膝蓋下的地板十分堅硬,導演喊“咔”的那一刻,顏涼終于能将落在額前的一縷發刮至耳後,緩緩吐了口氣。

餘青霜這個角色,哪怕最終落到如此下場,他依然是該死的傲慢,盡管他已經一無所有。

這正是顏涼十分喜歡這個角色的地方,他喜歡一切激烈的情感,無論善惡或者,扭曲或是美好——他喜歡一切他沒有的、甚至無法體會的東西,他想借着角色、借着演繹,去感同身受。

這就是為什麽他選擇成為演員的主要原因。

一個半月轉眼過去,第一次正式上鏡的工作也終于落下帷幕,殺青宴上,江舒摟着他喝了個大醉,顏涼也喝了不少,迷迷糊糊的回到房裏,翻開手機,找出一個加密的相簿……

裏面放着那張他們三個人的合照,像素有點低了,但依稀可見孩子們燦爛的笑臉。

那是十五歲的寧曦——而這一天,是顏涼的成年禮。

在那之後的不久,寧曦就不在了。

顏涼的手指劃過冰涼的屏幕,他想:那時我曾經擁有過的、最熾熱的東西。

這種羁絆超越了一般情感,淩駕于友情之上,卻又并非那般暧昧,更像是一種家人的惺惺相惜……奈何最終,還是物是人非。

顏涼的心中是沒多少悲傷的,他只是有點懷念,就像是習慣了篝火溫度的旅人再次沒入風雪,他覺得冷、覺得難受,但腳下的路很長,在這茫茫長夜中,他必須向前走。

他還有顏沫。

但小姑娘本是個文靜話少的性子,和他那有點神經質的母親相似,只是在寧曦離開以後,她故作出話痨的模樣,久而久之也不知是在演還是真的轉了性。顏涼陪着她,就像他一直把自己僞裝成正常人,融入各個群體。

但唯有在這種時候,這種……理智被酒精侵蝕,難以入夢的時候,才能品嘗到人間煙火外獨屬于他的孤獨。

或許真是酒壯人膽,顏涼在床上翻了個身,強撐起眼皮點開了秦淵的電話,将其放在耳邊。

他有一個問題……一個他不該問,卻很好奇的問題。

如果秦淵沒接,那麽這一切将不會發生——可就在即将挂斷的最後一秒,他聽見了金主的聲音。

“喂?”

低沉沙啞的嗓音帶着少許金屬的質感,震蕩着耳膜都微微發顫。

秦淵的周圍很安靜,沒有原以為的嘈雜音樂……顏涼彎起眼梢,他笑得有點瘋癫,像是那個穿着紅色婚服入魔的翩翩君子。

“秦少,我想問下,你是幾歲摔壞腦子的?”

作者有話說: 馬上出劇組啦,圓圓重新上線.jpg求收藏評論海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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