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只是這一次,顏涼沒來得及休息一會兒,就被一陣冷水凍了個激靈,他迷迷糊糊睜開眼,發現自己似乎是被人抱進了浴缸裏。而就在旁邊,罪魁禍首秦淵拿着淋浴的噴頭,英俊的臉上閃過一瞬愧疚的尴尬,又很快收斂了起來。

大少爺清了清嗓子:“……煤氣在外面,我去開一下。”

說罷就将淋浴頭丢在地上,腳步倉促的出了門。顏涼呆滞了一會兒,直到發梢上的水珠滾進眼睛裏,才猛然回過神。

浴室內自帶恒溫系統,但被浸濕的皮膚仍然有些許涼意,他用力眨了眨眼睛,好一會兒才擡起頭來,看向調溫的開關。

上面的指針默認在藍色的區域——秦淵分明是忘記調整水溫了,這會兒打着蹩腳的借口在門外站了五分鐘,又一步一挪的回到浴室。

顏涼始終維持着他出門時的姿勢,像個沒了電的人偶,或許是太累了,就連那慣有營業性的笑容都消失不見,面無表情的青年看起來要比平時冷漠許多,甚至有些陌生。

盡管他們本身也并不熟悉,秦淵對于顏涼的了解僅僅是半年前看過的那幾張薄紙,但上面的內容就像是被烙進了腦子裏似的。他記得顏涼的身世、記得他有一個生了病的妹妹,記得他小時候曾經發生過一場火災……這些都是不該出現在花花公子腦袋裏的東西。他應該像應付任何一個情人那樣,把對方忘記、從臉到名字,到所有的一切。

分明是這麽想着,秦淵卻有些矛盾的蹲下來,他重新拾起了淋浴頭,将水溫調高,然後輕輕按下開關。

溫暖的水流噴湧出來,沖刷着顏涼身上幹掉的汗漬,後者下意識放松了身體,他半靠在浴池的邊緣上,胸口清淺地起伏了幾下,說了聲謝謝。

那聲音嘶啞到了極致,混在水流聲裏,很快被淹沒了。

這還是秦淵第一次在事後沒有立即離開,而是不熟練的替他做了清理。大少爺完全不知道該怎麽伺候人,一套操作下來手忙腳亂,他皺巴巴的襯衫浸了水,濕淋淋的貼附在好看的肌肉上,在顏涼眼前不斷晃悠。

等一切終于結束,顏涼已經快睡着了……準确說,他在不小心途中睡過去了很多次,都是被對方沒輕沒重的動作弄醒,如此反複幾下,一時間說不清是“享受”還是“服刑”。

總之,當後背貼上柔軟的床鋪時,無論是秦淵還是顏涼都松了口氣,伴随着窗簾被拉上,遮掩了窗外熹微的晨光,顏涼用了最後一點兒意識确認今天沒有安排工作以後,放心的睡了過去。

一覺睡醒,窗簾仍是拉着的,房間裏分不清白天黑夜,唯有一束細微的光從下方滲透出來,示意着時間仍是白天。

顏涼躺在被窩裏,感受着渾身上下傳來的酸痛,直到逐漸習慣以後,才極為艱難的擡起胳膊,伸出一只手。

他摸索到了床頭的開關, 打開頂燈,突如其來的光線讓倒在沙發上的秦淵受到驚吓,猛然睜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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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大少爺迷迷糊糊的罵了句髒話,被突然驚醒的男人臉色蒼白,眼神中陰郁未散,以至于看起來有些兇狠,好一會兒才緩緩聚焦。

“……我不知道你在。”顏涼眨了眨眼睛,休息過後的他似乎又恢複到了以往的狀态,甚至還有力氣沖對方笑笑:“早上好,秦少。”

“這還是我頭一回在第二天還能看見你。”

他的嗓子依舊是啞的,卻不知為何話多了起來,聽得秦淵太陽穴突突直跳。他揉按着青筋暴起的額角,将那竄起的偏頭痛壓下去後,才有力氣訓斥:“閉嘴。”

顏涼答非所問:“我想喝水。”

可能是昨天那人莫名其妙的态度讓他膽子大了起來,而秦淵也不知是不是沒睡醒,還真就起身給他倒了一杯,十分不耐煩的往床頭櫃上一磕,灑出來大半。

顏涼喝了水,潤了潤喉嚨,剛想開口,就聽見秦淵語氣冰冷的警告他:“哪些事情該說不該說,你自己掂量清楚了,不然我……”

“你會封殺我嗎?”顏涼有點好奇地問:“還是用我妹妹威脅我?”

“……”秦淵沉默了良久:“如果你希望我那麽做的話。”

“那還真是您一貫的作風。”顏涼感嘆:“放心吧,好奇心害死貓的道理,我還是明白的。”

秦淵從鼻子裏“哼”出一聲,他看了看顏涼,卻又在目光觸及那枚淚痣時飛速挪開,啞聲開口道:“你換個地方住吧。”

“嗯?”

“……地址和鑰匙,回頭我讓許斓給你,”那人一邊說着,緩緩走向門口:“你回去自己收拾一下行李,明天早上九點,會有車去接你。”

“還有,”秦淵側過頭,“少拍點動作戲。”

“啊?”

“疤痕太多了,看得人倒胃口。”

說完便一甩手關上門,留下還有些發蒙的顏涼,獨自坐在床上。

他好一會兒才爬起身下地,進浴室又洗了一次澡……巨大的落地鏡中,青年身上有着大小不一的淤青,但大多都是昨晚那場荒唐中帶來的。顏涼揉了揉青腫的膝蓋,渾身上下找了半天,終于在腰腹的位置上找到一條半根手指長的劃痕。那是先前拍戲的時候被碎石劃傷的,傷口愈合多時,早就長出了新生的嫩肉,已經淡到幾乎看不見了。

這下他也不知說點什麽才好,哭笑不得的擦幹了身體,換上浴袍走出來。

服務員準點送上換洗的衣物和餐點,等顏涼離開這裏的時候,已經是下午四點半了。

等到坐上計程車,他才想起還有勒令搬家這一事兒……秦淵說話向來是自我中心,也不管顏涼樂不樂意。反抗自然是沒辦法反抗的,好在除了樓下那家好吃便宜的馄饨店之外,似乎也沒有什麽可以留戀的東西。

于是他回到家裏,休息了一會兒,就動手收拾起來。這半年的工作量和薪酬都比先前好上太多,出租屋內的雜物多了起來,以至于更顯擁擠。顏涼收拾了幾件相較新一點的衣服,把舊衣服打包準備拿到樓下的捐贈處送給山區,那些老舊的家具肯定也是帶不走的,就留給房東好了。

來回忙活了兩個小時,書桌上只剩下那嵌着相片的相框,顏涼坐在桌前,捧着三人合影看了一會兒,突然拿出手機播出一個號碼。

“喂,是寧叔叔嗎?是我……”

寧曦離開之後,寧晨風過于傷心,選擇了提前退休,顏涼知道他們全家已經搬去國外定居養老,于是只寒暄了幾句,便直入主題。

“你能幫我找一下寧曦的檔案嗎?”

當年寧曦是出車禍死的,腦袋被車轱辘碾了過去,腦漿撒了一地,可以說是面目全非。寧院長當時就崩潰了,而顏涼第一反應是捂住妹妹的眼睛,将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小姑娘抱離了現場。

他表現得很冷靜——甚至是過于冷靜,有那麽一瞬間連顏涼自己都懷疑,那個少年是否真的對他存在非凡的意義,可如今看來,這更像是一種莫名其妙的直覺。他的直覺告訴自己,那個不成人形的凄慘屍體,不是他的小太陽。

可再後來,随着殘軀化作一把骨灰,被裝在盒子裏、他親手埋上第一捧黃土的時候,顏涼又能感覺到悲傷了。他看着墓碑上寧曦灰白的頭像,看着四周擺滿的花圈——一個孤兒的死,除了一時的社會新聞外,掀不起半點水花,這就是現實。

以至于後來的很多年裏,他時而覺得寧曦還活着,活在世界上某個不為人知的角落;又時而真切感覺到對方已經死了,死在了滾滾車輪下,兇手已經判刑,在監獄裏度過人生的十幾年。

這兩種矛盾的情緒交織在一起,反複鞭撻着他那顆本就不算熾熱的心髒,顏涼生怕将對方留下的最後一點兒火種也折騰沒了,所以他幹脆不再去想。

寧曦的死對于寧晨風而言也是最悲傷不過的經歷,所以他幾乎沒有猶豫的答應了顏涼的請求。

挂斷電話之後,顏涼又看了一眼那張合照,最終伸手将它從相框裏取出來,夾進了某一本書中,丢進行李箱。

次日九點,搬家的車準時停在了顏涼家樓下,許斓從副駕駛座上拉開門,将一串鑰匙抛給了他。

“上車吧。”那個精幹的女人推了推有半張臉大的墨鏡:“我帶你去住處看看。”

作者有話說: 這章是有糖的(小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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