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餐廳裏播放着悠揚的小調,卻半點沒讓大少爺低落的心情有所好轉,他味如嚼蠟的吃着曾經夢寐以求的美食,卻遠不如當年那個街邊吃包子的少年來的輕松快樂。
人有時候,就是越缺什麽,越想要什麽。
小時候的寧曦窮苦卻樂觀,想着未來有一天能賺大錢,請重要的人吃上一頓節目裏才有的美食;後來的秦淵受制于秦家,他被抹去名字、删改記憶,活成了一個收人控制的傀儡,所以他想要打破現狀、恢複自由,為此不惜付出任何代價——
而這些東西,如今卻都已經實現,秦淵卻沒有想象中的如負釋重,反而覺得空虛。
他從沒想過有一天,連“我喜歡你”這四個字都變得如此難以啓齒,盡管他有勇氣在鏡頭前說一萬次,卻不敢當着顏涼的面說一個字。
盡管對方一直是溫柔地、包容地,甚至主動提出願意原諒他曾經犯下的過錯——可秦淵仍覺得不公平,因為顏涼什麽都不記得,他高興地太早,等對方指不定哪天恢複了記憶,後悔了怎麽辦?
到了那個時候,他們還能像現在這樣,吃飯聊天,保持着這種親近卻不太暧昧的距離嗎?
秦淵不敢賭,他輸不起了。
他這會兒坐在椅子上,就好像一個宿醉後醒來的人,回憶起早上發生的種種,回憶起那個好不容易鼓足了勇氣的發布會……簡直像是在看發酒瘋時的視頻。
他從一開始孤注一擲地期待,到現在恨不得鑽進地裏,希望顏涼永遠也不要看見。
大少爺的傲氣還是在的。
一廂情願地狠了,難免覺得丢人。
顏涼從空氣中嗅到了一股苦味兒,他擡起頭,看見男人擰成了一團的眉心。秦淵碟子裏的牛排被切得亂七八糟,粉嫩的牛肉與深色的醬汁交纏在一起,隐約可見一點兒綠色的配菜……主廚精心設計的擺盤被糟蹋的體無完膚,甚至乍一眼看去,還有些倒人胃口。
還好我們是在包廂裏。
這是顏涼的第一個想法,緊接着他又看見了對方有些塌下來的肩膀,秦淵的背沒有最開始挺得那麽直了,看起來有點兒垂頭喪氣的,如果要做個比喻,或許是撿回了球卻沒能得到誇獎的大狗。
還真是……十分的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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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涼壓着忍不住上翹的嘴角,津津有味的吃着食物。
其實平心而論,他倒也不是故意裝傻,只是單純的還沒有想好如何回應。
感情這種東西顏涼一輩子統共也沒多少感受,大多時候還都貢獻給了鏡頭——他這人生性欲望淡薄,往好聽點說是佛系,直白一點兒就是神經質,偏執了這麽些年,苦苦尋求的東西終于到手,他卻苦惱起到底該怎麽處置。
少年的時候,他只希望能這麽過下去,後來寧曦死了,一切也就成了空談。最開始重逢秦淵,哪怕性格差異過大,他卻還是寄托了一份期待——他希望寧曦活着,而這個願望如今已經實現了。
那麽之後呢?
簡單的相處,似乎已經無法安撫那只越養越貪婪的怪物,但愛情一詞于他而言又有些陌生了,顏涼無法确認這種有點兒變态的掌控欲能不能稱為“愛”,但是他也比誰更清楚,他無法容忍秦淵喜歡上別人。
——那個人的人生裏,不能沒有我。
這是一種扭曲到有些瘋狂的自負,顏涼一邊掩藏着這種極端的情緒,一邊又小心翼翼的去思考:我應該答應他嗎?
而目前的答案是:再等等。
再等等看那人是否有着這樣的決心,等等看對方是否會發現且接受自己最黑暗的一面……在這之前,他不介意玩一場貓捉耗子的游戲。
只是小耗子哭哭唧唧的,的确可憐可愛。
顏涼想着,決定發顆糖給他:“你還記不記得,我們之前常逛的那一條街?”
秦淵冷不丁從低落的深淵裏回神,“蹭”地一下挺直了背:“……記、記得!”
“待會兒要不要去逛逛?”顏涼見他一連受寵若驚,好不容易忍住了蹂躏對方腦袋的沖動,淡淡地笑了笑:“還有時間。”
秦淵自然不可能拒絕。
好在兩地之間也不算太遠,半個小時後,一輛拉風的跑車出現在美食街,今天恰好是周末,往來的人群中大多是牽着小手的情侶。顏涼和秦淵都帶着口罩墨鏡,鴨舌帽遮住大半張臉,站在人流來往的街頭,顯得十分格格不入。
這條街在幾年前經歷過一次大規模就該,商家店鋪都煥然一新,還開設了不少新的網紅店,人氣爆棚,排隊的人群在門口打着轉,還有店員舉着牌子維護秩序。顏涼扶了扶臉上巨大的墨鏡,感慨道:“好久不來,都大變樣啊……不知道街角的那家牛雜還開着沒。”
一說起這個,秦淵也終于從混亂的記憶裏翻出了些什麽,試探性地接話道:“我記得,那裏面的蘿蔔很好吃。”
小時候因為窮,零花錢的收入都來自在孤兒院做值日,好不容易攢下那麽幾張紙票,出門偷偷開個葷都得精打細算。當時的物價還很便宜,一份牛雜也就幾塊錢,店主是個熱情的阿姨,老看見那小男孩在門口猶豫着不敢進來,還主動請他吃過一次——秦淵至今仍記得那個味道。
久遠的回憶一點點複蘇,他的語速逐漸變快:“那時候我每次去,店主都會另外給我打一份蘿蔔……”
“還有一包自制的辣椒醬。”顏涼在一旁補充,“我記得,你之前老嫌棄食堂的飯菜口味淡,就用那個拌飯吃。”
秦淵的心髒砰砰跳:“……顏哥,你記得好清楚。”
“有關你的事情,我記得都很清楚。”顏涼笑着眨了下眼,還不等對方小鹿亂撞,又壞心眼地補充了一句:“除了最近這三年。”
差點一口氣沒喘上來的大少爺:“……”
小鹿在樹上撞死了。
兩人一邊說一邊往前走,發現那家店居然還開着,并且換了招牌,不在是之前簡陋的木板上用油漆寫得幾個字,變成了正兒八經的LED燈箱。
秦淵剛才就沒怎麽吃,這會兒聞到牛雜咕嚕嚕熬煮的香味,徑直走進了店裏。
“歡迎光臨啊!麻煩門口等一下位置可以嗎,他們馬上走了……”
現在早就過了飯點,店裏的位置卻仍然很緊,兩人前面還有一對女孩,這會兒正是不是瞥過來一眼,貼着耳朵說着悄悄話。
秦淵連忙轉頭去看顏涼的“武裝”是否戴好,還伸手幫對方的帽檐正了正。
後者有點想笑:“這麽嚴謹的嗎?”
秦淵心想要是放在昨天,自己都不會這麽心驚膽戰,但鑒于自己早上剛剛豪言壯語了一翻,這會兒再同框出現,基本可以是石錘“交往”了。
他從來都沒想過利用外界的輿論壓力來“逼”顏涼就範……
“啊,到我們了。”顏涼看着空出來的位置,拍了拍他的手臂。
店鋪的座位相對較窄,兩個大男人擠在角落裏,桌子是那種老舊的木頭桌,仔細鋪上了幹淨的桌墊。沒有了高雅的薩克斯,只有過時的流行樂混着嘈雜的聊天聲,時不時傳來一兩聲吆喝,市井氣十足。
秦淵的西裝外套被他丢在了車上,這會兒只穿着裏面的襯衫,領口的扣子不羁地開了兩顆,看得人胸口涼嗖嗖的。
但或許是熱鬧的關系,他沒覺得冷,反而覺得舒坦。
牛雜相比以往自然是漲價了,但也還算實惠,當年熱情的阿姨仍然熱情,盡管鬓邊白發叢生,卻仍然壓不住她燦爛的笑容,就連上菜時吆喝的語調都那麽讓人熟悉。
兩份牛雜很快就上來了,處理好的幹淨的肉塊堆積在蘿蔔上,湯汁呈深褐色,遠遠地就能聞到濃厚的鹵香,加上店門口咕嘟着的大鍋,幾乎将整個小店都包裹在這種讓人滴口水的香氣中。秦淵那先前沒能好好招待的胃部像是複活了一般,也跟着叫起來——他低下頭,顧不得燙,迫不及待地吃了一口。
柔軟嫩滑的內髒不帶半點兒腥氣,就連縫隙裏都被鹵水泡得甜香醇厚,複合的口感夾雜着恰到好處的滋味在口中綻開,如同跨越了漫長的時間,回到了同樣的節點。
或許是熱氣蒸騰的原因,他有些鼻酸,只覺得這才是天底下最美味的佳肴,無數價值昂貴的珍馐都比不上這一口浸泡了牛肉湯的蘿蔔。
食物往往是最容易引起情感共鳴的東西。
顏涼欣慰地看着對方有點發紅的眼睛,伸手替秦淵的碗裏,添了一勺辣椒醬。
作者有話說:
我想吃牛雜(呆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