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獨烈國
獨烈國。
仁凝帝即位不過二載,這年冬天,迎來了舉國沸騰的第二次選秀。第一次選秀,恰逢仁凝
帝逼宮先皇,獨烈國大雪飄了整整一月,皇宮血流成河。
不服仁凝帝?殺!
不屈仁凝帝?殺!
不上繳軍符?殺!
抗旨不遵?殺!
足足一月,獨烈國籠罩在一片陰森下,仁凝帝任新帝,發配先帝嫔妃與遺孤,甚至連宮女
太監也不留命。
仁凝帝的娘親只是個“紅女”——藝伎的身份放在當下任何一個地方,都沒有地位,更別
說她為先帝誕下的孩兒萬孟仁。而萬孟仁當上獨烈國皇帝,他娘親的身份依舊是個污點。
可是至今沒人敢提。更何況,新皇即位,獨烈國人煙阜盛,國泰安民,百姓對仁凝帝,也
就沒了意見。
而這個仁凝帝,還是萬影澈的父皇。争下獨烈這一江山,而如今歷史重現,統斂王欲謀劃
篡位。衆人心知肚明,但還是密不透風地護着,以防關鍵時刻梓殷國來犯。
選秀的布告剛鬧得人盡皆知,深閨苑的姑娘們,都動了心,聽聞,仁凝帝人如其名,不僅
英姿灼人,更是仁義禮德嘉身。
只是衆人終不會明白,這場選秀的真正目的。按獨烈國歷律,秀女四年一選,百姓已經為
了心中的明君,偏了理智,實際這盤棋局,已經開始下了。而籌碼正是天下。
參選的各個女子,與往常不同,是在宮外進行待選秀女的挑選,之後通過檢查完璧之身,
送至宮中。
秀女送入宮的當日,喜轎風風光光地擡向皇宮,滿目火紅的轎子二三十來頂,不僅有宮女
太監們簇擁,還有皇家近衛護送,鑼鼓喧天,氣派了得,百姓圍觀,熙熙攘攘,稱奇羨豔
。
在這幾十頂轎中的一人,卻坐着一個男子,端莊襟坐,蓋頭掩華,紅衣奕奕。男人的十指
蔥玉,本該是一雙纖珍無比的手,十指的骨頭卻早已變了形,凹凸不平,再是他揭下來的
喜帕,眼底是一片死寂,臉上的三道疤痕即便暗淡剩下粉色的印記,不是其醜無比,微微
一笑卻是瘆人!醜叔摸着脖子上的玉墜,才有了心安,閉眼靜默。
入了皇宮,幾十頂轎子停在原地,聞訊趕來的太監傳達着皇上的口谕:“皇上吩咐了,所
有的待選秀女都暫時駐留離東宮一殿之隔的東清宮,這兩架,跟咱家走吧。”公公按着順
序點出了兩臺轎子,轉身離開。
直到剩下的轎子被送到東清宮,秀女們紛紛猜忌呢喃,那轎子中的人是被皇上看中否?
醜叔的轎子一直搖到東璃宮和東明宮才停下,後者才是醜叔的殿苑。
公公留在醜叔的轎子旁,目送另一輛去往東璃宮的轎子離開,屏退四下的宮女,才輕聲對
醜叔說:“公子,您且小心着下來吧,無人了。聖上讓奴才服侍您入了宮立馬就去乾啓書
宮拜谒。”
“……勞煩公公帶路了。”醜叔在猶豫要不要換身衣服,畢竟喜袍不适合他,無奈公公等
候,急着見仁凝帝。
光是聽着醜叔的聲音,舒适得令人沐浴晨風。公公在前方帶路,內心惋惜。
醜叔取出素色面巾戴上,步伐一高一低。醜叔醜,不僅被毀了容,還瘸了腳,但那身操然
物外的冷清氣質,融合着本就有的随和,不看那張臉,實在美矣。
殷翎是醜叔的名字,偏偏是猙獰的相貌,原本一身才華,卻落得如今假借嫁入宮中,實則
為君謀權的局面。
厚雪濃霧的天,從中央被劃開雲層,露出灰藍的狂風,細雪紛紛,皚皚整條走向乾啓書宮
的路,枯枝凄楚,醜叔裹了裹喜服,踩出深深淺淺的腳印。一到冬天,醜叔的腿骨就疼,
病根已深,還是強忍着跟在公公身後。
寒愁沾衣,仁凝帝站在殿前,一身皇袍肆意,看到緩緩到來的醜叔,才感涼意來襲。
皇帝親自在等了,醜叔只得三步并為一步跑,膝蓋又是一股鑽心痛,等到了乾啓書宮門前
,醜叔匆匆行禮,“聖上。”
醜叔低着頭,只能看到一雙明黃的靴子,好不容易緩過氣兒來,仁凝帝帶給他的壓迫感,
讓膝蓋的痛、嘴唇被自己咬出的痛都格外明顯,身體越發不如以往,趁對方轉身坐上殿中
央的金文木椅,醜叔不動聲色地扶住身後的門框,挪到賜座旁。
“殷翎今日倒是很準時。”仁凝帝望着醜叔一身嫁衣的打扮,不是鳳衣霞冠,卻穿出絕傲
的氣勢,更是發束上那根自己贈送的白玉簪讓醜叔被自己喊出的名字而生的清澈,透出靈
氣。和醜叔相識後,仁凝帝才發現,只有自己叫出“殷翎”二字,對方才有生氣兒。“見
過統斂王了?”
醜叔點頭。
仁凝帝:“他如何作答?”
醜叔:“所求一命——十三。”
仁凝帝:“你來的日子短,或許還不清楚原委——朕這個弟弟太過寵愛十三。”雙如漆黑
的眼藏着不可掩飾的笑意,緊緊鎖住被醜叔咬紅的唇。“此次選秀,你幫朕處理,找出統
斂王的人來。另外多多留意他的人。”
醜叔斂下雙眸,握緊拳頭支撐身軀的疼痛:“是。”之前方處理完一個案子,眼下急急忙
忙被召回宮中,他還沒來得及休憩,實在疲乏。“屬下告退。”
“慢着。”仁凝帝喊住轉身的醜叔,伸出手指纏走醜叔幾縷發絲上的水珠,說:“這是太
後最喜歡的。”遞去一張寫好的紙張。
醜叔都不懂仁凝帝的眼神,那之中平淡無瀾,他抽回自己的長發,重新披回雪披,離開。
糾眉,醜叔拈起被仁凝帝碰過的頭發,又落到寫滿字的紙上,款步前行,望着枯枝,伸出
迎風一抓,他在想,從那個地獄一般的地方逃出來後,這個皇宮真是自己想要的嗎?
跟随醜叔身後的太監出聲:“公子,天涼,還是快些到室內吧。聖上吩咐在下送達東明宮
。”
兩人在去往東明宮的半路,太後宮中的宮女找來,直接領走醜叔。清楚太後脾性,醜叔不
猶豫,挂着戰栗的身子趕過去。
一瘸一拐腳步微頓,宮女還是顧及了醜叔的腿疾,走了半刻鐘,趕上太後正在飲羹湯。
“屬下參見太後。”醜叔這一轉身拜谒,滿身紅,宛如白雪皚皚破殼而出的胭脂,令人眼
前一亮,可惜了那張臉。
太後看慣了,也不覺得吓人,眼神示意屋內的宮女全部退下,賜座醜叔。視線停留在對方
極力克制的手上,還是能看出發抖。開門見山:“聖上選秀的事哀家可以不顧。”
醜叔一直在為仁凝帝與太後效力,明白與之相處的狀态,回答:“太後所言?”
太後:“你曾是梓殷國的人,哀家只問你,當真不後悔留在獨烈?”
醜叔:“并無。”
太後:“未必見得,你能因此離開梓殷國,也能因此離開獨烈。”
“屬下不會背叛主子。”醜叔一表忠心,他離開梓殷國,是帶着死的心,來到獨烈,還是
仁凝帝給的希望,他不是個恩将仇報的人。“太後只管吩咐。”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殷翎是個有實力的人,可以為仁凝帝做事,但太後還是要再得到他
親口的誓言才罷休,她說:“哀家清楚聖上的擔憂,你拿着這個去集結竡素宮的人,他們
會聽你的命令。他們只認令牌不認人。”交出令牌。“皇後已然是統斂王的人,如今能在
這宮中威脅他的把柄沒了,宮外卻還有。你處理完聖上的命令,別再留在宮中,專心竡素
宮即可。餘下的自有人接應。”
醜叔:“是。”
短短幾句話,聽得醜叔冷汗涔涔,痛并思痛,他一直不願面對的還是要面對。
醜叔回到屋中細細想了計策,十三皇子他也是偶然瞥見,被統斂王護得極好,是個乖張陽
光的少年郎,只可惜生在帝王家,母妃死得凄慘,被任為棋子滅口。屍體都埋入皇陵,哪
裏還讨得了人。而統斂王,醜叔是能少接觸便不接觸,對方身上的氣息和他曾經經歷的地
獄太相似,觸之即痛,屬于精神上不可磨滅的痛。
思慮得久了,醜叔靠在椅子上喘氣,擦拭額頭的汗水,服下止痛藥水稍作休息。
入夜。
仁凝帝推開東清宮的殿門,醜叔已然熟睡,可以說,在這皇宮,醜叔才會放心睡個安穩覺
,因為他心知,這皇宮,不再是梓殷國煉獄。
夜色濃重,沒點蠟燭,借着炭火盆的光亮靠近醜叔的床榻,看着還是一身喜服的人,仁凝
帝無奈——到底是該讓人繼續休息還是叫起來沐浴掉一身的汗水再食晚宴?他心疼醜叔,
自打第一眼認識醜叔的時候,醜叔還是那個高高在上的殷翎,在交戰的時候,醜叔還是梓
殷國的軍師,一塵不染的氣質,比後宮的妃子都美。
昔日的敵人,如今的友人,而重逢的兩人,仁凝帝只得到滿身傷痕的殷翎。這個仇,恨之
入骨!
或許是仁凝帝的喘氣鬧醒了醜叔,也或許是他的手不由自主留在醜叔的臉上擾醒了人,醜
叔輕聲:“聖上?”
眼神的黯淡消散,替起身行禮的醜叔整理好喜服,龍袍也栩栩生輝,金黃的雙龍釵束起黑
發,俊美側目,這就是仁凝帝,戰場上可以是殺神,戰場下可以是仁君。而他最在乎的不
過醜叔。
但這份在乎又能否敵得過江山的誘惑?
仁凝帝:“太後将令牌交給了你?”
醜叔拿出來。
仁凝帝沒收下:“無需。此去,朕還不能護你,你小心行事,朕将影衛派于你,除了聯系
還有防禦。”
看那雙手,都能明白,醜叔的武功早被殘忍地廢掉了。
醜叔:“六日後動身,那些秀女沒有危險。”
仁凝帝:“你辦事,朕放心。小心統斂王的人,梓殷國犯事內亂,和梅桡宮的人脫不開幹
系。”
醜叔:“是。”
于仁凝帝而言,醜叔臉上的傷疤都是令他心靜的,這才是真實存在着的醜叔,無人替代。
窗外枯枝殘葉作響,狂風呼嘯,适時而起的簫聲打斷兩人的注視。
醜叔:“聖上早些回宮,已是入夜。”
這簫聲,是醜叔手下的人入宮來訪,為了掩人耳目,仁凝帝也從不相見,對醜叔的選擇極
為尊重。醜叔曾經也給過解釋,礙于仁凝帝厭惡梓殷國的人,醜叔不願他生怒。
仁凝帝不放心地盯着醜叔有了神采的眼,依依不舍抓着醜叔的手腕輸入真氣替他做了會兒
治療,離開:“你也早些休息。”
醜叔:“恭送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