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喬太監跟王太監兩人彼此對視嘀咕,那邊兒小葉總算是發現了來人。

她忙轉頭,當看着兩個人變化不定的臉色時候,突然想起了義父離開之前的叮囑。

小葉心裏一驚,怕自己露了馬腳,因趕緊拎着那鹦鹉的脖子,問道:“什麽事?”

其實小葉隐約知道了,也許只有她才能聽見鹦鹉們開口說話,否則之前許謹不至于沒有反應,現在喬公公跟王公公的臉色也不會如此平淡。

王公公才要開口,喬太監忙攔着他,趕着對小葉道:“掌案,沒什麽,我們因為聽見動靜才過來瞧瞧,這鹦鹉學舌雖然是快,可到底是個禽類,萬萬不可跟他們幹着急,白急壞了自個兒,何況時候不早了,掌案還是早些歇息罷,明兒還有一大堆的事兒呢。”

王太監斜眼看着他,小葉見他們這麽說,垂眸看了看手中的鹦哥:“也好,你們先去吧。”

于是喬王兩個先行退下,下臺階往外的時候,王太監問道:“明明是要說那白熊跟犀牛的事情,怎麽你又不說了?”

喬公公道:“你看看咱們掌案這個火燒眉毛的樣兒,到底年紀小,好歹讓他歇會兒喘口氣。”

王太監哼道:“你倒是體恤起他來了。”

喬公公語重心長道:“我倒不是體恤他,我是為了這園子裏的這些鳥獸們着想,沒了他,哪裏弄這大宗銀子去,咱們只能看着那些鳥獸死在跟前,何必造這些孽。”

王太監聳了聳鼻子,仿佛不以為然,可也沒有再說什麽。

他們兩個走了,剩下小葉跟那兩只鹦哥兒大眼瞪小眼的,她怕還給別人看見,就算聽不見鳥兒開口,只怕也以為她是瘋了。

于是趕緊把這兩個連架子帶鹦鹉一起提着進了房間,把房門關了。

屋內點了蠟燭,燭光很淡,閃閃爍爍的,這人鳥相對,誰也沒有先開口,氣氛顯得有幾分詭異。

小葉咳嗽了聲,強迫自己鎮定了下,心裏轉了幾下,問道:“這裏沒別人,大家打開天窗說亮話……”

話沒說完,那只正在忙着梳理自己羽毛的鹦鹉伸長脖子,毛毛躁躁地說:“你剛剛差點掐死我,還害我丢了好幾根漂亮羽毛,我可記住了!”

小葉一噎,旁邊那只綠色的顯然比這只沉靜有智謀些,它道:“葉掌案,你真的能聽懂我們說話?”

“實不相瞞,我現在還像是做夢一樣呢。”小葉忙說,順手拉了張凳子在桌邊坐了。

那綠色鹦鹉伸出翅膀拍了拍自個兒的頭:“真是天下之大,無奇不有,居然碰到一個能聽懂鳥語的人。”

小葉笑道:“你說話有趣,還文绉绉的,你是成精了嗎?”

綠色鹦鹉先是喜歡,繼而一怔,最後道:“我還覺着你是成精了呢。”

小葉覺着它說話有趣,很容易交流,便湊近了些,笑道:“之前我聽你們說小白,那‘小白’必然就是裕妃娘娘宮內那只了吧,它的羽毛是白的,所以叫小白,那……你的羽毛是綠的,應該叫小綠?”

綠色鹦鹉的眼神裏流露一絲鄙視:“真是不學無術,我起初叫小翠的,因年紀比他們大,他們都叫我翠哥。”

“這這,的确比綠哥好聽。”小葉語塞。

她做夢也想不到會給一只鹦鹉鄙視,正有些不好意思,覺着丢了人類的臉,忽然聽到一聲快活的笑,原來是旁邊那只雜色的。

小葉決定扳回一局,認真盯了那鹦鹉瞧了半天:“這位鹦鹉兄弟,你的羽毛是雜色的,你應該叫小、小雜?”

雜色的鹦鹉做了個明顯的窒息表情,然後猛地跳起來,扇動翅膀拍向小葉:“無知,我叫阿彩!還有,我是雌性!”

這夜,小葉跟翠哥兒和小雜……不對,是阿彩聊了半宿,子時過了才總算睡了一會兒。

次日天不亮,外頭就有敲門聲,小葉忙跳起來整理了一遍,外頭伺候的小太監開門,原來是老喬到了。

老喬臉上充滿擔憂:“掌案,本來我不想這麽早來,只是西苑那頭白熊昨兒就中了暑熱似的,昨晚上更加不好了,不知該怎麽料理?另外還有那頭犀牛,也好幾天沒正經吃飯了。”

小葉聽到這個,心裏一緊,她還沒開口,只聽身後架子上翠哥兒說道:“我記得那頭白熊是從很冷的北邊來的,他不習慣這裏的熱天氣,最好是給它弄點兒冰,那頭犀牛嘛,我隐約聽見百靈鳥們閑話,說它嫌棄池水髒了,不夠幹淨,它可是頭很愛潔淨的犀牛。”

小葉吃驚地呆站原地,還沒說話,不料老喬看她半天不言語只顧看着那鹦鹉,就也探頭瞧了瞧,說道:“掌案怎麽把這兩只鹦哥放在屋裏了?”

阿彩得意洋洋地說道:“我們聊天兒呢!”

幸而老喬不懂,小葉咳嗽了聲:“昨兒晚上我看到有貓從外頭過,所以才弄進來的,呃……”心裏想了想翠哥兒的話,便對老喬道:“你随我一起去看看那只白熊跟犀牛。”

出門的時候又吩咐小太監:“好好的喂鹦哥兒食水,不要怠慢。”

身後阿彩還叮囑:“記得弄冰,弄冰!”

老喬只聽見鹦鹉嘎嘎地叫了幾聲,就笑對小葉道:“今兒這兩只鹦哥格外高興,唧唧喳喳的叫個不住啊。”

于是過了園林,先去看了那頭白熊,果然見貼在地上一動不動,因為此刻天色還不算大亮,遠遠地看着就像是一團白色的棉花,小葉很心疼:“不過這兩三天,怎麽又瘦了好些。”

那白熊雖聽見有人來,認識動也不動,幾乎讓小葉懷疑它死了,老喬道:“不打緊,之前小太監看過了,還有氣兒。”

小葉哭笑不得,又去看犀牛,那只犀牛半邊身子趴在池子裏,只有個下巴擱在岸上,兩只小眼睛無精打采的,額頭皺巴巴的,天然的一副憂郁的樣子。

小葉俯身打量了那池水半天,說:“這水從年後換過沒有?”

老喬道:“只加了一些,換是沒有換。他們說加點兒就足夠了。”

小葉道:“這不行,叫人全換一遍,這池子本就不大,底下若還髒,犀牛也容易得病。”

兩人說了這兩句,那趴着的犀牛忽然慢吞吞回頭看了小葉一眼。

小葉卻沒留意到,只因此刻那負責看管的兩個小太監出來了,老喬只好把小葉的話跟他們傳達了一遍。

小葉道:“你們兩個人看這一頭牛都看不好,還要你們做什麽?別只望着偷懶,今兒我還來看,要還是這麽稀裏糊塗的,板子少不了你們的。”

那兩個小太監才起來,哈欠都給吓了回去,忙雙雙答應。

離開犀牛園,小葉對老喬道:“宮內的冰庫咱們有認識的人嗎?”

老喬笑道:“臉嘛是熟的,人卻是不認識,畢竟沒那個情分。怎麽,掌案要冰?”

小葉道:“不是我要冰,你沒看到白熊都不行了?給它弄點兒冰。”

老喬大驚失色:“什麽?人要的話還費勁兒呢,給一個畜生?那不是白白浪費嗎?”

小葉道:“既然是我管着的,就不能不理,你想法子,宮內弄不成的話就從宮內弄些來。”

老喬道:“自來就沒聽說過要給畜類冰用的……掌案你要不要再想想,這園子才有點起色,若還要買冰,這可是不便宜。”

小葉想起那熊貼地趴着簡直像是一片熊皮的樣子,實在可憐:“行了,銀子我想法子,冰你想法子,我記得王公公的人情廣,你讓他去幹。”

老喬見她意思堅決,只好先應了。

這天,園子裏忙碌非常,小葉索性通走了一遍,但凡覺着該改善的,立刻叫着手辦理,那些小太監給她驅使的滿園子亂竄,一個個滿頭大汗。

到了晚間,果然犀牛園的水換了幹淨清爽的,小葉去瞧的時候,那頭犀牛整個兒泡在水裏,只露出兩只燈泡似的小眼睛,目不轉睛地看着小葉。

小葉瞧着心裏喜歡,又去看白熊,冰卻仍舊沒有。急忙叫伺候的小太監來問,那小太監道:“中午的時候王公公派人送了半盆過來,只是很快就化了……掌案您瞧,那熊還抱在懷裏呢。”

小葉這才看到白熊兩只爪子抱着一個不大的銅盆,仍是那麽有氣無力地趴着。

她急忙回身叫人去找王太監來,半天,王公公到了,因說:“我拖了人情,送了銀子,才總算是從宮內冰庫裏弄了這半盆,這還是說自己要用呢,若是說畜生用,得給那些人罵死,若還要更多的,只怕沒有了,誰不知道夏天的冰最難得?宮內主子們還不夠用呢,就算是咱們有了點錢,也不能這麽胡撒亂用。”

小葉心裏清楚王公公向來瞧不慣自己,只是他這些話卻也不算是苛刻,而是事實,畢竟宮內的門路難走,用幾百兩銀子只怕還不夠人情呢,于是說道:“好吧,我來想法子。”

王太監狐疑地看她一眼,似乎在懷疑她是不是胡吹大氣。

小葉沒理他,自己出院子,找了個小太監讓去尋聞晉。

正好聞晉交班要出宮去了,只是聽說她傳喚,到底拐了來,兩人角門處碰頭,聞晉笑道:“幹什麽,這麽快要跟我算賬?”

小葉笑道:“好哥哥,說哪裏話,我見了你親還親不過來呢。”

聞晉聽了,臉上立刻警惕起來:“你又想幹什麽?”他倒是很了解小葉,她的嘴巴一甜,必然有為難人的事情,把人哄得摸不着北,不知不覺就答應了她。

小葉道:“不幹什麽,就是最近天熱的很,你知道的我們珍禽園這個破地方,沒人愛搭理,叫人去冰庫裏找冰,那些公公,只用鼻孔瞧我們……”

“所以你想……”

“所以我想還是聞大哥你知冷知熱,總不能眼睜睜看我熱的受不了吧?到底想個辦法,從宮外找個門路,弄些冰進來我就感激不盡了。”

聞晉意味深長地盯着她:“你要多少?”

小葉道:“先要一方。”

聞晉聽了眼睛鼓起來:“你要這麽多做什麽?”

這會兒的冰,若論起“一方”,大約是三尺之長,半臂之高,對于中等人家來說,這麽多冰足以過整個夏天了。

小葉笑道:“我自然格外怕熱些,好哥哥,我既然來了這口,你可別回絕我,不然我白白熱死了,就沒有人跟你賭錢了。”

聞晉哭笑不得:“你給我閉嘴吧!若這麽說我倒是巴不得你快熱死,我的帳自然可以一筆勾銷。”

這話提醒了小葉:“聞哥哥,你給我弄一方來,你欠我的帳我給你勾二百兩,怎麽樣?”

“呸!”聞晉又驚又氣,啐了她一口:“我以為你拿現錢,如今倒還要我出錢,你怎麽就這麽會算計我?”

兩個人正說着,夜影裏看到宮道上有人側身避讓,像是一隊人馬來了,聞晉眼尖,忙壓低聲音道:“是慶王殿下,你快走吧,別讓殿下瞧見。”

小葉道:“慶王?就是裕妃娘娘的那位……我聽說他……”她伸着脖子往那邊看,淡淡的夜色裏,只瞧見擡輿上有一道飄然出塵的影子,銀冠白衣,素淨皎潔,竟如同天上的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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