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小葉跟張貴妃那邊向來沒什麽來往,這次突然叫去,又或許跟雪球有關實在讓人不安,但是看到翠哥兒跟阿彩挨在一起睡着的溫馨一幕,這場景卻是很治愈的。

小葉開門來到外間,不忘叮囑笙兒:“你不用跟着我去永祥宮,留在這兒多盯着些。”

笙兒也知道是因為昨日那一場鬧她不放心,又忙說:“這裏自然可以叫小東子他們看着,今兒頭一次去永祥宮,還不知怎麽着,叫我跟着至少有個通風報信兒的。”

小葉笑道:“別瞎說,要真的有什麽事兒,你跟誰通風?”

就如同上次去鳳儀宮,若是皇後真的要取她的腦袋,倉促中叫誰也是沒有用的。

何況他們也沒有頂用的靠山。

一想到“靠山”,心裏鬼使神差地又出現慶王略帶清冷的眉眼。

夏季天亮的早,這會兒院子裏還有一點點晨起的薄霧,但陽光已經開始普照蔓延,淡淡的淺金叫人看着很舒服。

牆角的薔薇自在地爬在牆頭上,朵朵小花點綴其中,忽然間有一聲清脆鳥鳴不知從哪響起。

小葉側耳一聽,恰牆外不知哪一棵樹上傳來一聲喜鵲的叫。

“喜鵲登枝,是好事啊!”小葉的眼睛發亮。

這會兒院門口人影晃動,是老喬聽了消息走來:“什麽好事?我聽說永祥宮叫掌案過去?”

小葉說道:“我也正好奇,不過興許是因為雪球的事兒。”

聽說雪球病了,老喬道:“若是這個原因倒也罷了,就怕有別的……唉,這掌案你也成了香饽饽了,先前是裕妃娘娘,又是皇後娘娘,現在倒好,張貴妃也要傳。”

小葉一怔,繼而笑道:“你不說我倒是沒意識到,不過你一說,我心裏反而有底了。”

老喬忙問緣故,小葉頭頭是道:“我去豐豔宮,得了賞賜,去鳳儀宮,也得了賞賜,如今去永祥宮……”她說着伸出雙臂向後抻了抻腰身,笑眯眯地說:“我有一種不錯的預感。”

老喬看她這樣樂觀,忍不住囑咐:“不管怎麽樣,小心駛得萬年船,別只惦記着錢,命最重要。”

“知道知道,”小葉道:“你今兒也有一堆事要忙,不用操心別個兒,我會見機行事的。”

貴妃的永祥宮跟太後的鹹福宮靠得最近,以前小葉打這兒經過,都是遠遠看一眼,沒進來過,今兒還是頭一次。

路上來來往往的宮女太監們,瞧見永祥宮的人領着她,不免都多看了幾眼,多半兒沒見過小葉,看到她的容貌,一個個難免有失神之意。

領路的那永祥宮的小太監忍了半道兒,終于沒話找話道:“葉掌案很少出珍禽園啊,我也還是第一回 見您呢。”

小葉見他态度還算正常,就忙笑道:“那園子雖然偏,雜事兒卻多,何況我們這些人又不是在要緊地方伺候正經主子的,沒事兒哪裏敢出來閑逛呢。”

小太監瞧她生得出色,沒想到話也說的格外好聽,自己赫然是“要緊地方伺候正經主子”的,比小葉更高一等似的,這位掌案竟是一點兒七品掌案的架子都沒有。

小太監便笑道:“其實我雖沒見過,隐隐地也聽人說起過,都贊葉掌案聰慧過人呢。今日一見才知道他們說的真真不錯。我看葉掌案這樣的人才,很該多出來走動走動,一定很讨主子們歡心。”

“我只是私下裏混鬧,上不了正經臺面,那些話也不過是一些認得的侍衛大哥和哥哥們擡舉我罷了,”小葉見他這麽健談,順勢靠近一步:“哥哥,你可知道今兒貴妃娘娘傳我做什麽?我從沒去過貴妃那裏,心裏可七上八下的呢。”

一聲“哥哥”,把小太監叫的飄飄然,橫豎左右無人,趕緊賣個人情給她:“昨兒娘娘最寵的雪球忽然病了,都不知什麽緣故,後來不知是誰說起雪球好像往您的珍禽園去過,娘娘就生了氣,多半是傳你來問個究竟……你可要好好想想怎麽應對才是。”

這跟小葉心裏猜的八九不離十了,趕緊謝過,又悄悄地問貴妃的喜好、脾氣之類,那小太監也都一一告訴了她。

終于到了永祥宮,宮門口的小太監們都悄悄地偷看小葉,雖然沒敢過分表露,但每一雙眼睛都在小葉臉上,她自然感覺得到。

她甚至有點懷疑是不是自己臉上沾了什麽東西,雖然知道不可能,但是在進殿內的時候,又給門口的那些宮女們偷偷打量,小葉實在忍不住,擡手抹了抹腮,确認一下總是好的。

裏間一聲傳喚,有個女官打扮的宮女出來,将小葉上下掃了會兒,強做鎮定,領着她入內了。

雖然在珍禽園的時候小葉故意跟老喬等說的輕松,可心裏到底是沒底兒,不管是皇後,裕妃還是張貴妃,後宮三千佳麗,這些主子們既然能在這個位子上,當然是能人所不能,都是頂尖兒的人物,又哪裏是好對付的。

所以她表現的外松而內謹慎,乖乖地跟着那宮女入內,按照指示行禮,一點兒也不敢放肆。

才請了安,前方有個略顯清亮的女聲道:“這兒沒人摁着你的腦袋呢,別只管耷拉着。”

小葉一震,先道:“奴才遵旨。”這才擡起頭來,雖然擡了頭,仍是垂着眼皮沒敢亂看。

而随着小葉擡頭,殿內的聲響仿佛都随之靜了一靜。

片刻,才聽那個聲音道:“果然長的挺好看的,就是有些太膽小了,你又沒做虧心事,怕些什麽?還是說你幹了什麽虧心事,所以才怕的這樣?”

小葉忙道:“請娘娘恕罪,奴才只是不敢冒犯娘娘,絕無他意。”這才大膽擡眼向上看了看。

正中的羅漢榻上,坐着一個身着錦繡的美人兒,自然正是張貴妃了。

平心而論,她并不像是裕妃那麽美貌絕倫,但勝在別有一種雍容端莊的氣質。

目光相對,張貴妃道:“什麽不敢冒犯,那本宮問你,我的雪球本來好好的,怎麽從你珍禽園裏回來就病了?!我告訴你,要是雪球有個什麽,我管你是不是裕妃跟前的紅人,一定饒不了你!”

小葉雖有心辯解,但這會兒雪球的病才是最重要的,忙道:“回娘娘,奴才大膽,能不能讓奴才看看雪球?”

張貴妃正拭淚,聞言略一想:“把雪球抱出來。”

不多會兒,一個容貌秀麗的宮女抱着雪球走了出來,雪球在她懷中迷迷糊糊地,眼睛都沒睜。

它向來都是生龍活虎,這還是頭一次這麽病恹恹的,看的小葉也心疼。

這會兒她也忘了規矩,自顧自起身走過去:“雪球?”

雪球聽見她的聲音,才慢慢地睜開眼睛,眼神還有點迷茫,看了許久才認出小葉:“你怎麽來了?”

當着這滿殿人的面兒,小葉不好就跟它說話,便大膽跟那宮女道:“姐姐,能不能讓我抱一抱雪球?”

宮女看向張貴妃,見貴妃點頭,才把雪球給了小葉。

小葉抱在懷中,假裝低頭聞它的樣子快速低聲說:“你怎麽病得這樣?可別有事啊。”

雪球有氣無力地說道:“沒事,就是着涼了。”昨兒它掉進鱷魚池子裏差點淹死,一是着涼,二又受了驚吓,才病得如此。

這會兒那宮女小聲道:“之前請了太醫,開了些甘草板藍根湯,只是雪球不肯喝。”

起先貴妃也想讓人灌雪球,誰知它反抗的厲害,差點兒還嗆到,貴妃舍不得看它的難受勁兒,自然是無計可施。

小葉忙道:“你為什麽不喝藥?”

“太難喝了,”雪球又是想睡:“不要喝。”

這會兒殿內的這些人的眼睛都在盯着小葉,小葉又不能公然的跟雪球講道理,不然給貴妃以為她發了癔症就不好了,少不得先找個正常的理由。

于是小葉一手撫着雪球,一邊躬身道:“娘娘恕罪,奴才在珍禽園整天兒跟貓貓狗狗們厮混,它們多半兒都很聽奴才的話,雪球不肯喝藥,讓奴才勸勸它恐怕就好了。”

張貴妃直直地看着她:“只要它肯喝藥早點好起來,你怎麽都成。”

小葉放了心,又陪笑對宮女道:“勞煩姐姐把藥拿出來。”

那宮女自去取了湯藥出來,還不知如何。

小葉心裏已經想好了,就低頭湊在雪球耳朵邊兒上道:“我今兒出來的時候,那兩只暹羅貓還嘲笑說你體質弱,這麽着就病倒了,你要是不趕緊好起來,就成了它們的笑柄了,又怎麽能夠一雪前恥?”

雪球聽了“暹羅貓”三個字,眼睛一下子瞪起來:“什麽?它們還敢嘲笑俺?”

小葉又說道:“它們是外國來的,你要是病的動不了,豈不是長了它們的志氣滅了咱們的威風?”

雪球氣的胡須抖動,掙紮着叫道:“快放本大爺下來,待俺吃了藥,再去揍那兩只挖煤貓!”

它猛然劇烈掙紮,小葉只好将它輕輕放下,又趕緊示意那宮女把藥碗放在地上。

藥碗才放下,雪球已經迫不及待地沖過去,伸出舌頭巴滋巴滋猛喝一氣。

張貴妃衆人只看見小葉湊近雪球耳朵嘀嘀咕咕的,不知說些什麽,而雪球也喵喵地回應了幾聲,正在看稀奇,不料下一刻雪球就自動沖去喝藥了。

這一幕在衆人眼皮子底下發生,堪稱生物界跟醫學界的奇跡。

張貴妃先是驚愕,然後眼中透出喜悅,驚喜交加地站起來:“太醫說雪球只要肯喝藥就會好,太好了!雪球沒事兒了!”

宮內這些宮女太監們見狀,紛紛跪地喜滋滋地道:“恭喜娘娘,娘娘可以寬心了。”

那邊兒雪球置若罔聞只顧喝藥,頭都伸進碗裏看不見了。

不多時雪球喝光了藥,累的伸出舌頭喘氣,那藥裏還有些黃連之類的苦藥,所以雪球先前不肯喝,方才一陣喝飽,舌頭都給那苦藥弄麻了。

饒是如此,雪球還不忘僵着舌頭跟小葉道:“你回去、告訴那兩只貓,等、等老子好了……”

小葉看它這般生猛,這病情自然很快好轉,這才放心。

張貴妃叫人把雪球抱下去休息,這會兒臉上終于見晴了,因笑問:“葉掌案,你倒是很有兩把刷子,你跟雪球說了什麽?”

小葉忙畢恭畢敬道:“回娘娘,奴才也是誤打誤撞,奴才只跟雪球說,娘娘這麽疼愛它,為了它如此傷心,它要不快點好起來,只怕娘娘還因為操心它而病倒了呢,雪球多半是聽懂了,它不忍心看娘娘操心,這才立刻去喝藥了。”

“哎吆!”張貴妃滿面感動,回頭跟旁邊的那嬷嬷道:“奶媽,俺說什麽來着,咱雪球兒就是通人性。”

這一句話,卻聽得小葉愣住了。

原來張貴妃竟是跟雪球一個腔調,都是山東本地的口音。

小葉初次聽雪球說山東話的時候,還暗中忖度過是不是跟誰學的。

可方才見了貴妃,張貴妃卻是儀态大方,官話字正腔圓,所以小葉也沒多想。

沒想到此刻突然冒出這麽一句,可見寵物随主人,如今是破了案了。

那黃嬷嬷趕緊向着貴妃咳嗽了聲,張貴妃也醒悟——自己一時真情流露,說出鄉音來了。

張貴妃擡起手帕,掩着嘴角清清嗓子,才又優雅地說道:“葉掌案……本宮覺着你的名字怪奇特的,是誰給起的?”

小葉強壓着心底的笑意,仍是恭敬道:“是奴才的幹爹,鐘鼓司的許謹許掌案。”

“哦,是許謹啊,他倒也常往這裏走動,”張貴妃想了會兒,忽地笑道:“對了,在本宮家鄉那塊兒,蟬這個東西有個土名兒,叫什麽來着……”

旁邊的黃嬷嬷笑着說:“回娘娘,叫知了猴兒。”

張貴妃抿嘴道:“對對,知了猴,本宮覺着這個外號簡直比葉掌案你的本名兒還要貼切呢。”

小葉如沐春風地:“多謝娘娘賜奴才外號。”

張貴妃笑說:“喲,本宮拿你取笑呢,你倒是挺高興的。”

小葉認認真真說道:“奴才其實也聽說了,這蟬的別名叫做‘知了’,它趴在高枝兒上,看的高也聽得遠,果然就像是什麽都知道一樣,而猴子也是聰明伶俐的,奴才那園子裏就有幾只漂亮的金絲猴,都已經跟奴才混熟了,就像是三四歲的小孩子一樣聰慧可愛,‘知了猴’,在奴才看來自然是誇贊奴才的,娘娘美意,怎會不高興呢?”

她侃侃而談,聽得張貴妃一愣一愣的,聽到最後便笑了起來:“聽聽,真有你的。本宮原先還疑惑怎麽裕妃那個人……竟對你那麽另眼相看,如今才算知道了。是了,你一趟趟的往豐豔宮跑的挺勤啊,怎麽一次也沒往本宮這兒來?”

小葉道:“這……奴才縱然是想來攪擾娘娘,可奴才身份不夠,只怕還沒進門兒就給喝退了。”

張貴妃哼道:“你少油嘴滑舌,本宮已經聽皇後娘娘說了,你呢,往豐豔宮去的那麽勤快,不過是希圖裕妃的賞銀罷了,你不敢去皇後那裏是因為皇後勤儉,怕落了責罰,對不對?”

皇後居然是個大嘴巴,不過小葉也不覺着意外,畢竟那天晚上她實在是沒辦法,所以才說了這些市井市儈的話脫身。

就是有點小擔心,張貴妃既然知道了,那裕妃娘娘自然遲早晚也知道,會不會責怪?

可轉念一想,裕妃本就是個極通透明見的人,她其實一早就知道小葉是圖她的賞銀,所以這倒也不算是冒犯。

小葉抓耳撓腮:“奴才那百獸珍禽園實在是太窮了,弄的奴才也見錢眼開了。”

張貴妃又笑了:“你這小鬼頭子真有點意思,嗯……今兒你幫了本宮一個大忙,以後你的腿腳子勤快些也多往這裏跑幾趟,少不了你的好處。”

說罷張貴妃又道:“召兒,先給他十兩。”

小葉急忙領旨謝恩。

其中一個宮女立刻轉身離開,不多會兒捧了個托盤出來,是紅綢子底兒做襯的,中間竟放着一小錠黃橙橙金燦燦的……格外醒目,看的小葉眼睛都直了,竟是金子!

“這、”小葉臉色大變:“娘娘……”

她幾乎以為是宮女們弄錯了張貴妃的意思。

張貴妃滿意地欣賞小葉震驚的神色,道:“聽說裕妃曾賞了你一百兩,本宮嘛也沒有多,這錠小金子就當作給你的見面禮吧。”

小葉感激涕零,又或者是給金子的光芒把眼睛刺痛了,眼中竟真實的濕潤了。

她吸吸鼻子,擦着淚哽咽道:“奴才、奴才着實沒想到,感恩戴德……”

張貴妃看她感動的要哭出來,心底的滿意越發的翻了翻兒:“本宮跟你說,常來常往的才是親熱,許謹排的戲本宮很喜歡,你是他幹兒子自然也錯不了,趕明兒雪球好了,本宮是不會虧待你的。”

小葉從永祥宮出來,整個人已經有些找不到南北了,幸虧還有那一錠金子壓着身,不然恐怕就飄起來了。

她定了定神,趕緊往珍禽園返回,老喬那邊兒正在點看庫存的飼料,忽然看小葉滿面春風的,錯愕之餘也笑了:“看掌案的這神情,果然去永祥宮有好事?”

小葉懷中揣着金子,整個人財大氣粗起來:“喬公公,實不相瞞,我好像挖到金山了。”

“什麽?”老喬啞然失笑。

小葉掏出那一錠金子,在老喬跟前晃了晃。

老喬的眼睛裏也冒出了金光,無法置信:“娘娘賞賜的?我的天,我在宮內這幾十年都沒見哪個主子賞金子!是不是真的?”接在手中,躍躍欲試地想要用牙咬咬看。

“留神你的牙,”小葉快活地笑了幾聲,又哈哈道:“人說是時來運轉,果然不錯,這趟永祥宮去的太值了,喬公公,我又有個發財的好主意了,這次可不犯法。——等我先去了豹舍,回來咱們商議。”

她不等老喬回話,大搖大擺地就去了。

“主意?”老喬忙着去啃那金子,牙齒格格作響,他滿腦子都是真金,哪裏顧得上別的,等回過神來,只看到小葉嚣張離開的背影。

旁邊的小太監探頭過來:“喬公公,掌案是怎麽了,走路的架勢像是要飛起來似的。”

老喬掂着手中的金子,笑道:“要真是挖到了金山的話,別說是掌案,連我也要飛起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小葉子:改革春風吹滿地,掌案我今兒真争氣~

老喬:珍禽園的天,是晴朗的天~

毛崽子們:看這嘚瑟勁兒,就嘚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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