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書信

自從連氏表明,不想知道蘭庭的過往後,她就再也沒有提過。

反倒是謝疏霖,因此纏上了她,他懷的什麽心思,蘭庭心知肚明。

無非是看笑話而已。

上次去壽安堂請安後,她又有許多日子沒有見到謝桓,也不曾問一句,對這個父親沒有任何在意。

連氏覺得,他們父女之間有些淡薄了,但細細一想,自己和女兒處的,貌似也不怎麽親密。

蘭庭隐約知道,謝桓忙得應該不是小事,現在外面政局不穩,老皇帝怕是也要不好。

她回慶安侯府之前,外面就已經有動蕩了,謝桓的早出晚歸,以及謝家男人的忙碌,佐證了蘭庭的想法。

能讓她父親這些閑散的權貴忙起來的,除了皇權的更疊,就沒有別的了。

可是,老皇帝早年廢了太子,膝下除了一個幾歲的小皇子,年紀大的除了鏡州的定王,就是撫川的景王,還有早年被貶落的廢太子順王。

事實上,蘭庭也想知道,自己的身世究竟是怎麽被人挖出來的。

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誰,謝家說只憑借一封書信,思來想去,那就唯有一個人能這麽做了,為了送她回家,他也是煞費苦心了。

若是太平盛世,蘭庭沒有什麽別的想法,可現在的謝家,是盛京多年的勳貴。

蘭庭之前在的地方,如今又成了矚目之地,她不知道自己被送回謝家來,究竟他們有沒有旁的意思。

還是,單純的讓她和家人團圓。

最後一種可能,他不曾向侯府透露身份,萬一事敗,這裏大可護她安穩餘生。

想到這個可能性,蘭庭的心裏,就徒生出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懼不安,她不能在這裏坐以待斃。

Advertisement

是日午後,蘭庭放下了手裏的玉管鼠毫,朝外面喚了一聲:“碧釉,進來。”

“小姐,有何吩咐?”碧釉打外面進來,就見案上的墨汁未幹。

蘭庭正将束起的雪白荷邊衣袖松了下來,心下疑惑,難道小姐在練字不成?

她是時常看見小姐在房間裏看書,但還沒有見過她提筆寫字,說句不敬的,她其實懷疑,大小姐是否看得懂那些書。

因為每次最後進去,大小姐都是手裏握着書卷,靠在姜黃色錦鯉錦鍛的大迎枕上睡着了。

“看看,能不能送去信去。”蘭庭将信仔細地折好,又用蠟漆封上,如此這般吩咐了一番,才将信封遞給了碧釉。

碧釉伸出手,捏住了信封的一角,遲疑道:“這……不知小姐要送信給誰,做什麽呀?”

“你在問我?”蘭庭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碧釉即刻垂下頭去,道:“奴婢多嘴了。”

“沒事,不是你多嘴,這信啊,有緣者即可得,你只管讓人送出府去。”蘭庭好聲好氣的說完,讓她自己去取了一把打賞的銅錢。

“小姐放心,奴婢一定不負小姐所托。”碧釉深感自己得到了大小姐的信任,鄭重地将信收進了袖子裏,低頭應是。

這府裏自然是有送信的法子,畢竟是一大家子人,各有門路。

可碧釉沒想過,如今信芳堂已經不同了,暗地裏,被多少雙眼睛正緊緊窺伺着,饒是碧釉再小心謹慎,也被人偷窺了去。

她抽了個空閑,就出去将信封讓人遞了出去,順帶給了點錢,這內宅裏不成規矩的規矩也有的是。

蘭庭打賞人的這些錢,都是前番從連氏那裏拿來的,她初入府中,哪有什麽私房錢。

連氏當時正在看賬本,蘭庭在旁邊捧着茶水等了一會,正聽到連氏讓人去叫了人來,問謝疏霖和謝如意乘坐的馬車,突然修繕過是怎麽回事。

因為這應該是新的馬車,車馬房的管事大抵也沒想到,夫人有一天居然會親自問起馬車的事情。

不過管事也不清楚,回答的磕磕絆絆,最後,讓人別驚動了謝如意兄妹,叫了他們的小厮和丫鬟過來,這才問清楚了。

原是二人之前乘車去姑母家,路上遇到了點意外,馬車被刮花了,所以需要重新修補。

連氏懸了半天的心松懈下來,吐出一口氣:“我還當是出了什麽大事,整個馬車都要重新漆色。”

這件事問完後,她才問蘭庭有什麽事。

等蘭庭說明來意,連氏聽了還愣住了,大抵沒想到,蘭庭竟然會知道這些。

而自己也給疏忽了,忘記這侯府裏,也不都是自己的人,沒多猶豫,就讓朱嬷嬷去取了一些給蘭庭用。

最後,還是問蘭庭,怎麽知道這些的。

蘭庭垂眸看了一眼手中的錢匣子,但凡之前多聽她說一句她的過往,連氏今日就不會有這個疑問了。

不過,現在她已經沒必要和連氏他們說了,只淡淡笑道:“有錢能使鬼推磨,母親,這道理在哪裏,都是行得通的。”

“噢,說的也是。”連氏看得出,女兒不想和自己多說,悻悻地不再多問。

此事被謝疏霖二人的小厮丫鬟聽見,回去告訴了自家的主子,又是一頓笑話。

他們自己的錢豐厚的用不完,平日裏不開口,就有各位長輩的貼補,根本不需要自己去朝母親索要。

而且,為了銅臭之物而為難,在不食人間煙火的少爺小姐眼中,簡直就是匪夷所思,要知他們随便一件飾品,就抵得上平民一兩年的花銷。

從小到大,就沒有為了沒錢而發過愁,開過口。

唯一的煩惱就是,自己的佩飾不合心意罷了。

盯着信芳堂的小厮回禀了謝疏霖,他得到消息後,第一反應就是可算露出馬腳了,接着道:“截下來,拿來我看看。”

謝疏霖自然也明白,人的品行,都是後天在環境養出來的,但謝蘭庭那種虛僞矯情的秉性,在他看來,純粹就是不招人待見,對其越發不恥。

小厮從袖子裏拿出了碧釉送出去的信封,機靈道:“早知道少爺會要,小的早就給拿來了。”

“好小子,少爺賞你吃點心。”謝疏霖誇贊道。

可算是逮到她的把柄了,這下看那個野丫頭怎麽狡辯,他就說,誰知道是什麽來路,沒準是來陷害侯府的探子呢。

最好把她趕出去,這樣,家裏就恢複平靜了。

如意還是侯府唯一的大小姐,也不至日日垂淚了。

看着二少爺志得意滿的模樣,小厮沒有如常退出去,而是站在桌子邊猶豫了下,吞吞吐吐地說:“少爺,還有個事,小的沒說。”

謝疏霖有點驚訝,掀起了眼皮:“什麽事?”身邊這些下人,在他們眼中,應該是透明的才對。

小厮咽了咽口水,道:“上次小的不是在宛華堂被叫去問話,碰巧看見了大小姐嗎?”

之所以這麽說,是因為一般少爺身邊的書童小厮之流,尋常沒有主子吩咐,都是進不了內宅的,這小厮也是頭一次看見大小姐。

謝疏霖不以為然,翹腿坐在椅子上,指尖随意地彈了彈墨跡分外新的信封,輕佻道:“看見她又怎麽了?”無非就是感嘆她和他們相似罷了。

小厮心中揣揣,最後一咬牙說了出來:“咱們在去遲家路上,遇到流民出事那次,小的在馬車外看見的那個人,長得和大小姐很像。”

謝疏霖猛地從椅子上彈了起來,臉色陰沉地踹了小厮一腳:“胡說,怎麽可能,你瞎了狗眼了。”

小厮被踹到倒退移步,馬上跪在了地上,慌聲道:“少爺,小的不敢扯謊,小的看的清清楚楚,就和大小姐長得一模一樣。”

聽到小厮篤定的口吻,謝疏霖更是忍不住爆了粗口:“放屁,你方才還說很像,現在又說一模一樣,想清楚了再和我來說,還有,我不是說過,不準再提這件事了嗎?”

小厮結結巴巴地說:“小的,小的也是害怕萬一是呢,畢竟當時那個人受了傷,又下落不明。”

那大小姐就可是少爺他們的救命恩人吶。

謝疏霖顯然也想到了這個可能,這絕對是他不能接受的結果。

電閃雷鳴之間,他鬼使神差的,想到了母親和他說過,謝蘭庭進府時,傷了一條腿的。

不不不,絕無這個可能性。

他拎起小厮的衣領,焦躁地問道:“你可看清楚了,那個人受了什麽傷?”

小厮額上冒出冷汗,極力回憶着當時的畫面:“小的記得,應該是傷了腿的,那天下着雨,地上的水都紅了。”

頭頂忽然安靜了下來,謝疏霖松開了手,小厮重新趴在地上,被這安靜搞得害怕,正想反悔說也許小的搞錯了。

謝疏霖突然站了起來,在房間裏來回踱步,嘴裏不住地念叨道:“你說,那次咱們的馬車出事,真的是碰巧運氣不好嗎,還是說,有人刻意籌謀的。”

有這種可能嗎?小厮記得那天,是臨時改路的。

謝疏霖招了招手:“快把信給我拿來。”

“是。”小厮急忙跳起來,将信封遞給了自家少爺:“少爺,在這呢。”

謝疏霖根本也不去想,要不要再将信複原了,直接将信封撕開,扯出了裏面的信紙,上面果然是白紙黑字,謝疏霖定睛一看,目光宛若黏在了上面。

小厮只見少爺的臉色青了又白,白了又黑,最後鐵青得吓人,猛地擊案恨聲道:“謝蘭庭,你找死!”

蘭庭和謝明茵的關系,自從上次在壽安堂外說過話,兩個人莫名的就拉近了一些。

謝明茵其實有理由不來請安的,畢竟壽安堂離這邊,比起信芳堂還要遠。

但她還每天風雪不誤來請安,連氏因此還挺感動的,蘭庭起初也覺得,謝明茵是嘴硬心軟。

這些日子相處的久了,她發現,謝明茵可能不是為了請安,而是宛華堂的點心。

壽安堂那邊自然是有小廚房的,可做的都是謝老夫人的口味,并且還管束謝明茵不能吃太多。

是以,她寧可來宛華堂,忍受朱嬷嬷偏甜的點心,也不想在壽安堂一邊讨好謝老夫人,一邊吃着不合口味的飯菜,還要時不時被說一句吃得太多。

蘭庭看她嘴巴就沒有空閑過,問她:“你吃這麽多,不怕胖嗎?”

謝明茵“嗷嗚”一口,咬下了一角的栗子糕:“每天走個來回,吃掉的那些點心早就消化沒了,再說了,我可正長身體呢。”

連氏這個母親做的……有點一言難盡。

謝明茵這口栗子糕還沒吞進去,謝疏霖像是一陣風,怒發沖冠地沖過來,朝她吼道:“謝蘭庭,你給我解釋清楚,這什麽意思!”

話音未落,就将手裏的東西,“砰”地一聲重響,猛然拍在了蘭庭眼前的桌子上。

“你是說這個?”蘭庭不徐不疾,伸出白皙溫潤的手指,指尖點了點他拍在桌面上的信紙。

少女眉眼飛揚,神采煥發。

“你說呢,”謝疏霖氣得面紅耳赤,咬牙切齒地瞪着她道:“不然還能是哪個?”

謝明茵好奇地探頭一瞥,沒忍住,“噗嗤”一聲就笑了出來,信上沒別的,只有兩列大而清勁的墨字:

姑奶奶手書在此,豎子安敢窺伺!

然她這一笑,更是火上澆油。

這輩子還沒人罵過謝疏霖是豎子,他下定決心,非要将臉面從謝蘭庭這找補回來。

蘭庭不慌不忙,定定地盯着他,翹唇冷冷一笑:“不如二哥先給我解釋清楚,這信怎麽到了你的手裏。”

“還能是什麽,”謝明茵坐在花梨木的椅子上,就着青碟吃着腌楊梅,幽幽地說:“擔心長姐不識規矩,和外面什麽亂七八糟的人私相授受,對不對呀,二哥哥?”

謝疏霖正怒火中燒,又被她拆臺,當即呵斥道:“你閉嘴,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

蘭庭譏诮道:“你自作聰明,還要怪別人罵你。”

謝疏霖定了定神,切齒道:“你今天耍我成功了,但你別以為你的陰謀就能得逞。”說完,他抓起桌子上的信封和紙張就離開了。

蘭庭正要笑,就聽謝明茵幽幽地問道:“但是,長姐你怎麽會識字?”

(adsbygoogle = window.adsbygoogle || []).push({});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