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遴選
蘭庭只好陪着她起身, 一起去水榭走一走。
謝如意見狀,總算是松了一口氣,她只覺得自己被無端遷怒。
巴陵公主的針對,簡直來的莫名其妙, 必定是謝蘭庭在背後進了讒言。
故意在今天下她的面子。
縱然謝如意在背後百般怨恨, 也無濟于事, 她只能一動不動的,看着蘭庭的背影越走越遠。
二人身後不遠不近地跟着侍女, 拎着茶水, 捧着果碟,這天也陰涼,叫人在廊下吹着清風習習。
巴陵公主:“你在這府裏,過得可還好?”
“還好。”蘭庭點了點頭。
巴陵公主昂了昂下颌:“那就是不好。”
聽她篤定的語氣, 蘭庭失笑:“公主這話怎麽說?”
“哼, 我就是知道, ”巴陵公主一邊往前走,一邊故作狡黠的表情說:“從前問你,住在王府如何, 你都會說甚好。”
“剛才那些坐你旁邊的, 都是你的姊妹?”巴陵公主揚了揚眉。
蘭庭:“是啊。”
“竟然這麽多?”
巴陵公主兄弟不少, 親生姊妹一個沒有,現在,誰不羨慕公主天之驕女,大大小小唯獨寵着她一個公主。
“倒也不都是,有些是堂的和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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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那妹妹,看着也不像孿生啊!”
眉眼身形,沒有半點相似, 若是小個一兩歲,不像也就罷了,可孿生的,大凡總有一點肖似吧。
此處沒有其他人,蘭庭也就無需隐瞞了:“公主……慧眼識人。”
“那你這……什麽情況啊?”巴陵公主指着她,瞠目結舌。
“公主知道,我是期許能得父母的,願望實現了,這算是一點代價吧。”
蘭庭語氣很輕松,巴陵公主聽她含糊其辭,知她不想說。
大抵是要吃虧的,她們這種性子的,偏生有點要面子,不肯在旁人面前,輕易露了軟弱之處。
巴陵公主恐擾了她的好心情,遂挪開了話題:“我聽說,盛京的老君廟甚是有趣,自進了宮,就想着去走一走,咱們一道偷偷去吧。”
偷偷去?還不如方才的話題,蘭庭露出為難的神色,說是還得先要府裏的長輩準許。
巴陵公主故意沉下臉來,道:“什麽規矩,從前你我在王府,還不是想去哪就去哪,何須要什麽老夫人同意。”
“殿下如今出宮裏來,也未有從前方便不是。”蘭庭拈了一顆楊梅,塞進嘴裏,酸甜不已。
從前在王府,都是陛下的地界,郡主出行,又有大批的護衛前後跟随,現在哪裏還能同于往日。
人人都盯着帝後膝下的幾位殿下。
作為盛寵之下的巴陵公主,自然也少不了矚目,尋常出宮都要興師動衆,譬如今日,跟随的宮人從門口到內府。
見她不答應,巴陵公主只好調侃道:“我曉得了,你是等大都督來提親對不對?”
蘭庭不置可否。
“這般也好,”巴陵公主笑意盈盈,故作緊張道:“你還不知道,多少人争着給薛大都督送美人呢。”
“殿下怎麽會知道這些?”蘭庭從未聽薛珩說過,總以為他身邊很清靜。
“三皇兄說的啊。”
兩人邊走邊說,就到了鳳尾竹茂盛濃密的萬字回廊下,兩人自尋了美人靠坐下,這花園裏,唯有一個人鑿的小湖,夏日裏坐着卻多有雜擾。
此處無水可看,但不招蚊蟲,也清淨些。
“若不然,你同我進宮去住幾天,你還沒去過宮裏呢。”巴陵公主想一出是一出,在這一點上,和三皇子很相似。
“免了吧,宮裏又不同王府一般,”蘭庭搖了搖手,宛然一笑:“況且,三殿下如今也在宮裏。”
巴陵公主“啊”了一聲,才深以為然道:“也是,我那三哥,很是讨厭,總要捉弄戲谑人的。”
“倒也不至于。”蘭庭悻悻道,到底是巴陵公主的兄長,這般背後說人壞話不大好。
“不過,父皇最近有意為他選側妃,他正愁着呢。”言及此事,巴陵公主頗有兩分幸災樂禍。
對于一些人來說,成婚是喜事,但對三皇子來說,那就是束縛。
依照三皇子的年紀,也該是要成親了。
這次先選側妃,倒是很奇怪。
蘭庭驚詫道:“那,先前鏡州那位如何?”
她記得,以前在鏡州,皇後隐約是為三皇子有意打算過的,連人家也瞧好了,只是還沒走完,丈夫就一路打回盛京登基為帝了。
巴陵公主搖了搖頭:“誰曉得,三皇兄自己都說靜觀其變。”
其餘的,巴陵公主沒有多說,她雖然看上去天真爛漫,但不該說的事,絕對不會多說一句。
只能說,三皇子要選側妃的事情,必然是板上釘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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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桓書房裏的牆壁上,挂着傲梅淩雪的字畫,多寶閣上,錯落有致的擺這着各色玉石古玩,博山爐燃起袅袅香煙。
謝桓仿佛熱鍋上的螞蟻,滿目焦急:“大都督,您當真不知?”
昨日陛下留了中書令在宮裏,謝桓就開始坐立不安,今日見了薛珩,只顧得追問不停。
“侯爺不是已經聽明白了嗎,中書令如何,與你又有什麽關系。”薛珩大馬金刀的坐在烏木椅子上。
作為謝家的座上賓,他半點都不客氣。
謝桓請他過來,殷殷切切,想要探聽的,無非就是陛下的态度,會不會真的對他們治罪。
人總是這樣,不等刀落到頭頂的那一刻,絕不相信,死的那個倒黴鬼會是自己。
萬一,還有別的替罪羊,可以讓自己獨善其身,漁翁得利呢。
薛珩端起杯子,呷了一口陽羨茶,不緊不慢道:“聽說侯爺當初也是戰功赫赫,怎麽此時,如此膽怯為難?”
分明道已經擺好了,謝桓卻又猶豫不定起來。
謝桓為難地看他一眼,沉吟道:“實在是有為難之處。”
薛珩斂了斂眼睫,泯然不語,若是爛泥扶不上牆,也沒什麽好扶的了。
他給他們全身而退的機會,但謝桓看上去,既想從他們那批勳貴聯盟裏獨善其身,還想給自己在貴族裏留有餘地,不願付出一些犧牲,斬斷曾經的樹網。
謝桓遲遲等不到他接下半句,臉色青白不定,頗為尴尬。
這人怎麽和他們說話不是一個路數啊。
好歹是在外人面前,面子都不給未來的岳父留。
許是今日的意外和不順,趙晟風略有些心不在焉,目光漂浮。
驚醒他的是謝桓的驚呼聲:“三皇子來了?”
不止是謝桓喜出望外,趙晟風亦是如此,他們當然知道謝蘭庭送請柬,但送了人家不一定會來啊。
只以為謝蘭庭年輕氣盛,故意在與謝如意賭氣而已。
“是我謝家的轉機來啦!”
趙晟風瞟了一眼欣喜若狂的謝桓,以及旁邊氣定神閑的薛珩,有些古怪地擰了擰嘴角,倘若他今日得到的消息準确,是誰的轉機還不一定呢。
他們晚了一步,秦懷齡已經直接去找巴陵公主她們了。
謝桓到正堂撲了個空,三皇子可真是放誕不羁,進入別人的府邸,如入無人之境一般,也不要侯府的小厮跟随,只說自己随便走走,叫了巴陵公主留在外面的宮人引路進去。
謝桓一回頭,發現不止是趙晟風沒來,薛珩居然也沒有跟過來。
也沒有在意,只當他去找謝蘭庭了,也就沒有在意,而是讓小厮去男客那邊看看三皇子去了沒。
他哪能想到,三皇子是個不走尋常路的,直接去找兩個女孩家。
“你們兩個,躲在這啊!”
“不放心你呢,”秦懷齡看着一步一回頭的巴陵,轉過頭來,對蘭庭笑談道:“從前在王府,巴陵總是對你撒不開手的,現在還是這樣。”
從前到現在,有多久,數月而已。
但境地身份已經大有不同,對三皇子來說,一切都被天翻地覆的轉過了一番。
好似一夕就已經走過了數年般。
“這是公主對臣女的情誼,臣女沒齒難忘。”
就此,秦懷齡沒有再多說什麽,而是岔開了話題:“你可知,為何我與巴陵會來晚了嗎?”
蘭庭一頭霧水,垂首道:“臣女不知,請殿下賜教。”
總不能和她有關系吧!
她并不好奇宮闱之中的事情,少問一句是一句,但三皇子既然這麽說了,就是非說不可的,蘭庭只得順着他的話往下接。
“一板一眼的,你現在是木頭人嘛!”三皇子盯着她雪白的側頸,先是輕聲挖苦了一句,不待蘭庭言語,微微翹起了唇:“想必巴陵已經與你說了,父皇要為我擇妃。”
“對了,還未恭喜三殿下呢。”
聽到她虛僞的祝福,秦懷齡臉上的笑意淡了幾分:“何來恭喜?”
“自是即将紅鸾星動之喜。”蘭庭眉眼含笑,仿佛真摯的為了他人的歡喜而歡喜。
“還沒說完呢,不要打岔。”
蘭庭閉上了嘴。
秦懷齡:“所以,我向父皇求了一個人,我很中意,也很喜歡的人吶。”
“殿下心有所屬,這是好事,陛下會應允的。”
“唉,可惜啊,父皇不僅沒有應允,反而将我痛斥了一頓。”秦懷齡負手在她旁邊走了一走,話說的痛心疾首,神情卻悠閑地緊。
蘭庭有種不祥的預感,抿緊了唇瓣。
任由秦懷齡獨自唱單簧:“雖然,父皇說我奪人所愛,但我想,這世上哪有什麽事都是有定數的,人心易改啊,你說是不是?”
“不是,”蘭庭一字一頓,吐出兩個字,雙目澄澈地望向他,清淡且堅定道:“有心之人,便是矢志不渝,殿下在鏡州數年,見到那麽多的将士,應該明白。”
“還望三殿下切莫以此玩笑才是,奪人所愛絕非君子所為。”
“是嗎?”秦懷齡別有意味地蹙了蹙眉,視線在蘭庭身上打了個轉。
蘭庭下颌稍擡:“是,陛下自有陛下的考量,也是為殿下好。”
秦懷齡斂了溫意,淡淡道:“噢,可若是我說,我向父皇要的人,就是你呢。”
蘭庭翠綠的衣袂随風擺動,她知道,這甚至連喜歡都不是。
他裝的再好,她也不至于混淆了何為喜歡。
若是當了真,就是在自取其辱了。
蘭庭勉強笑了笑,道:“殿下,您說您喜歡大都督,都比喜歡我可信。”
“哇,你猜到啦!”秦懷齡笑嘻嘻地拊掌道,然而眼底一片冰涼。
蘭庭先是無言以對的扯了扯嘴角,繼而頓了頓,方道:“臣女不以為,單憑臣女一人,就可以牽扯住大都督,殿下高看臣女了,也低估火澤了。”
秦懷齡卻不驚訝,只嗤笑一聲:“啊,這就按捺不住本性了,早知你壓着火,怎麽,還真的非他不嫁了。”
“三殿下有何事,不如直接與臣吩咐,何必來為難蘭庭。”忽而一聲出現在身後,正是薛珩,挺拔如松,身長鶴立。
薛珩出來那一刻,蘭庭通身的氣息,顯見松懈下來,全然不複在秦懷齡面前的防備,唇角随之翹了起來。
薛珩肅然道:“殿下遴選側妃,乃是幸事一件,可喜可賀,蘭庭年少莽撞,只恐當不得殿下厚愛。”
陛下有意為諸位皇子遴選側妃一事,薛珩當然知道。
但這與他有什麽關系,他既沒有可以探讨這些的同僚,自己身邊也沒有适齡的人選。
難道,還要将蘭庭舉薦上去嗎?
薛珩不上心,是因為無所求,而殷殷與他結交的臣子,卻是有所求的。
問了一遍又一遍,薛珩也不得不上了點心。
他本來打算一早來見蘭庭的,誰知甫一踏入侯府,就被人團團圍了上來,脫不開身,此時聽聞秦懷齡來了,他太了解三皇子了。
果不其然,就看到了三皇子與蘭庭在說話。
巴陵公主步履輕快地走了過來:“大都督也來啦!”
薛珩拱手見禮:“見過巴陵公主。”
巴陵公主笑吟吟地說:“大都督既然有事,就和蘭庭一起走吧。”
聽了公主的話,蘭庭即刻退開一步,藉口道:“殿下,臣女先行告退,請三殿下和公主自行游覽。”
“我都說了,這是徒勞的,蘭庭眼中只有薛大都督,在王府不就是嗎。”她清楚三哥的心思,也幫了他一把。
幫他看清自己。
但她知道,無濟于事的,他看上了的,總要千方百計的得了手。
過一陣子就沒了意思,若是一直得不到,他就要一直惦記着。
對人,對事,對物,秦懷齡都這樣。
與她久伴的蘭庭也了解,所以不會動心。
“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和她說皇兄的壞話嗎?”秦懷齡笑眯眯地俯下身來,擰了擰妹妹白嫩的臉頰,狀似嗔怪道。
巴陵公主嫌棄地推開他的手,從鼻腔裏哼出一聲:“總當別人不知道你們想什麽,意圖不軌。”
“與你無關!”秦懷齡看了她一時,仰頭哼了一聲,徑直負手走過去了。
兄妹兩這般相互鄙薄的姿态,有些異曲同工之妙。
薛珩和蘭庭得巴陵公主解圍,兩人一邊順着小石子徑散步一邊閑聊,薛珩毫不隐瞞她父親的态度,通通與蘭庭說了。
蘭庭挑了挑眉尖,沉吟道:“陛下看似冷眼旁觀,實則心中早已有了主張,只看誰跑得快,會抱大腿來投誠了,可惜,我父親似乎不太上道啊。”
至于三殿下,是不是未雨綢缪,還是單純和薛珩較勁,就不一定了。
薛珩沉着地點了點頭,認同了蘭庭的說法,看似局勢膠着成一團亂麻,陛下幹坐在上面,無從下手,實則是等着他們從裏面土崩瓦解。
你們以為自己走投無路,朕給你們立功的機會,謝桓只是貪心,他既望着皇帝未來的恩賞,又不願意脫離貴族聯盟的抱團取暖。
“不錯,”薛珩慢條斯理的道:“得隴望蜀,必有災殃。”
蘭庭為此長嘆一口氣,卻并不惋惜。
兩人經過了茶花叢,這片放置了一套大理石桌凳,蘭庭撚了一片花瓣,随手捏在手裏,莞爾失笑道:“三殿下總有些奇怪,有時,比公主還天真,為何會覺得用我就能牽制你呢。”
“不一定。”薛珩淡淡的打斷了她。
蘭庭驀然擡首看向他,半晌說不出話來,午後灼目的熠熠天光,猶若金粉撲在他們的臉上。
“所以,我會盡快準備提親事宜。”薛珩依舊很清淡的說。
仿佛這只是他們所有約定裏,一如既往很平凡的諾言。
他說了,就會去做,他應了,就必定辦到。
“當日,我知道你會答應提親。”蘭庭忽然坐在了一旁的石凳上,像是很難為情的,擡起手指,掩飾地遮了遮眼睛,偏過頭去:“哪怕是為了像巴陵公主今日這般,僅僅為了讓我贏回顏面,你也會答應的。”
聞得此言,薛珩默然以對。
半晌,他垂下眼簾,擡手折下一簇茶花,簪在了她的發上。
他默認了。
無論是否喜愛她,他都會寬縱地包容她的任何要求。
就是因為這種不會拒絕的态度,讓蘭庭不可知曉,他究竟以怎樣的心情,來接受自己娶她為妻這件事。
如從前一般的亦父亦兄,還是,如她所想所願。
然而,意在心間,有口難開,怯生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