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演律師的男生的問題一出,場上出現了稍稍停滞。畢竟這是臨時演戲,角色介紹都只有簡單一行字,突然提起更細的人物設定例如喜好這方面的,停頓一下也是正常反應。

演兒女的三個人沒能及時給出回應,就是這一停頓,讓演律師的男生立刻繼續道:“看吧,好聽的話一籮筐,真正放在心上的誰都沒有。說遺囑之前,我想替老先生問問你們兄妹幾個……”

“行了。”洛許突然伸手抓住了演律師的男生的手腕,手指微微顫抖,将老父親的羸弱不堪與莫名堅定之間的矛盾狀态表現得活靈活現。

“小李,我知道,你是好心。”洛許病骨支離地說。

每個人的號碼牌都別在腰間,號碼牌上印有人名,演律師的男生正是姓李,名叫李尚墨。

洛許接着茍延殘喘般:“不過,我們家事,我自己的兒女,我雖然病重得要死了,但也還能說幾句。”

李尚墨一愣,連忙解釋道:“老先生……不是的,我、我并不是想幹涉您的家事、故意惹您生氣,我只是實在……”

“我知道。”洛許毫不留情再次打斷道。

随即他收回了看着李尚墨的目光,把視線落到自己三個“兒女”的身上,在他們三人臉上逡巡了一圈,最後長長嘆了一口氣。

洛許語氣蒼涼,不掩飾日暮西山的垂垂危意:“我的時間不多了。這些年來我的身體越來越不好,這次病情加重能醒過來,也不知道還有沒有下次。正好這次大家都在,我們父子父女幾個就把該說的都說了吧。”

“這些年來,是我這個做父親的不好。你們母親去世得早,你們小時候我只顧着忙工作,不怎麽陪在你們身邊。等你們長大些了,我工作沒那麽忙了,卻又不知道該怎麽陪你們才好,只會要什麽給什麽,卻把你們養得越發偏了。”

洛許看了眼李尚墨,又說:“小李剛才說的遺囑,其實……大概要讓你們很失望了,遺囑上能留給你們的東西也沒幾樣了。”

演三女兒的女生連忙亡羊補牢一般:“爸爸,您不要這樣說。剛才是我聽到遺囑一時口不擇言了,說不關心遺囑是假的,但比起遺囑來,還是您最重要啊。只要您身體好好的,別的都不重要的。有您在,我們才有爸爸,才有一個家和依靠啊。”

三女兒說着哽咽起來。

洛許輕咳兩聲,笑着搖搖頭,哀涼地說:“我說留不下什麽并不是騙你們的,家裏公司這些年的經營情況并不好,虧損得越來越多,你們三個這些年的花銷也越來越大。我這次進醫院之前,公司已經到了不得不申請破産的地步了。”

“什麽!”演大兒子的姜言和演二女兒的男生異口同聲驚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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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許面上的表情越發蒼涼,他看向姜言,眼中已然含了淚光。洛許喊了聲:“老大。”

姜言則是難以置信地看着他:“爸您是不是看電視劇看多了!裏面那種假裝家裏破産來考驗兒女的,那都是在演戲,假的!您這樣做也太傷感情了。我們這些年的确讓您費了不少心思,也沒有給家裏帶來什麽收益,但我們是父子女關系啊!您別拿這種事騙我們。您如今能醒,我們都很高興,我們一家人以後好好的成嗎?”

洛許還是搖搖頭:“我沒有騙你們。不信,李律師也在這兒,你們問問他就知道了。”

洛許提歸提,卻并沒有給李尚墨什麽說話的機會,而是繼續看着姜言,溫吞吞說:“老大,你以前花天酒地的習慣,改改吧。家裏真的撐不下去了。”

姜言謹記着自己那纨绔敗類、不學無術的大少爺人設,此時一改剛才裝出的孝子仁心,跟被逼急了似的,大聲道:“爸爸!都說了不要再開玩笑了!”

洛許只靜靜地看着他,一口一口勻緩地、努力地呼吸着。

姜言愣了兩秒,随即破口大罵:“您這麽能這樣!公司怎麽可能說倒就倒了!是你把我們縱容成這樣的,我們現在不管是什麽樣子都是你害的!結果現在你一句沒錢了,我以後怎麽辦!對了,公司不會還欠了錢吧?!”

二女兒性格懦弱,但相比起來是兄妹幾個之中最有孝心的那個,雖然這份孝心也挺打折扣的。演二女兒的男生見洛許臉上的神色越發哀戚,連忙拉了拉身邊姜言的衣擺:“大哥,你不要這樣說了。三妹說得對,爸爸如今醒了,我們一家人還能好好的,公司沒了就……”

說着,二女兒停了停,才說完:“……沒了就沒了吧。”顯然還是很無法接受這個事實的。

三女兒自打聽見公司破産的消息,便一直呆呆愣愣的,此時她突然開口道:“爸爸,家裏公司什麽時候情況變這麽糟了,您以前怎麽都不告訴我們。突然說這麽重的消息,您讓我們一時之間怎麽接受得了。大哥剛才的問題您都還沒回答呢,家裏公司不會倒欠了債吧?您是知道的,我們兄妹幾個,尤其是我那個畫廊,一直都是入不敷出的,實在拿不出什麽錢。”

失望到了極致,大概也就不失望了。洛許只慈愛地看着自己這三個“兒女”,說:“公司确實破産了,不過你們可以放心,還犯不上欠了債務。就是以後啊,你們的生活就得靠自己了。小李——”

洛許說話的速度越發慢了起來,他自己給自己緩緩順着胸口的氣,最後急促地喊了聲李尚墨:“……你把遺囑,念給他們三個聽聽吧。”

李尚墨從剛才就一直被晾着,偶爾想插話,但苦于找不到合适的時機。有幾次他都開口說了好幾個字了,卻被戲中的其他演員當做不存在一般強硬地忽略了過去,不得不尴尬停下。

現在好不容易得到名正言順的開口時機,李尚墨急忙又想發表義憤填膺的長篇言論,卻被洛許語氣微弱地打斷了:“我的時間不多了。這幾個兒女是我自己沒教好,以後是什麽樣子、對我是什麽态度,我都認了,你不用在這上面費唇舌了。把遺囑念了吧,聽完了就都散了,我想休息了。”

幾個兒女又紛紛按着人設表了态,最後目光都集中到了李尚墨身上,等着他“念遺囑”。

李尚墨有些發慌,讓他臨時發揮說些義正言辭的家長裏短還行,提及到遺囑這種多少需要點專業知識的話題,他就有些無措了。又安靜了幾秒,李尚墨趕鴨子上架一般,只好結結巴巴開口了:“遺囑上對財産的分配,正如老先生剛才說的那樣,其實公司……公司剩的錢并不多了,基本、呃,已經宣告破産了……所以就是、嗯、整體而言,老先生……老先生的財産還有……還有幾套不動産,位置在……哦,還有銀行裏有些錢,但都不多了。就……按着遺囑的分配來說……”

李尚墨說得實在磕磕絆絆,和先前強硬的搶戲态度形成強烈的反差。

洛許見他這個狀态,插話道:“小李,你今天怎麽回事,遺囑的內容你應該早就熟悉了,就算忘了帶文件也不該狀态這麽差。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李尚墨勉強笑笑:“老先生,真的很抱歉,我今天狀态确實不太好。這幾天太擔心您的身體狀況了,沒休息好,現在說話都有些糊塗了。還請見諒。”

很快,一場家庭倫理戲打上了結束的标簽,二十分鐘表演時間到了。

洛許是最快從戲中狀态走出來的,他起身時正好對上兩個評委看向他的目光。面色平靜地接下那幾道目光中的欣賞意味兒,洛許回以微微一笑。

他們這組五個人從房間中間的空地退到牆邊,将主場交給青春戀愛戲那組。

站在牆角,演三女兒的那個女生突然小小聲對洛許道了聲:“謝謝。”

顯然也是明白的,如果剛才沒有洛許那強硬的應對态度,他們這組的表演節奏大概就要跟着演律師的李尚墨跑了,除了李尚墨之外,戲中的其他人都會淪為配角。此為大忌。

說話向來不怎麽經過腦子的姜言這會兒倒沒說什麽,只看着李尚墨“嘁”了一聲,毫不掩飾其中的不屑和反感。

李尚墨這會兒倒是面不改色,他溫和地笑:“抱歉,我剛才太入戲了,是不是讓你們接戲接得為難了?下一場我會注意的。”

姜言馬上翻了個白眼:“得了吧,都是學表演的,誰還沒聽老師同學說過幾個現場競争的例子不成。競争歸競争,你要搶戲也無可厚非,大家都不認識,本來就是競争關系。但是搶都搶了,還一副盛世白蓮我不是故意的樣子,惺惺作态給誰看呢,當這裏有外行嗎。煩人。”

聞言,洛許輕笑了聲。雖然和姜言不對付,但是姜言的這段話他也是認可的。

洛許伸出食指放在唇間,“噓”了一聲,看着房間中央的另外一組,輕輕道:“別說話了,他們開始表演了,我們看着吧。”

青春戀愛戲這組的二十分鐘表演時間很快結束,評委當即讓他們兩組的人随機交換了紙張。拿到新的劇情梗概和人物設定後,還是和先前一樣,一共五分鐘讨論時間,然後還是洛許他們這組先開始表演。

等到第二輪的兩場表演都結束了,評委也說完了結束語,打開他們這間複試考室的大門時,洛許看了眼時間。

快十一點半了,正好是午飯時間。

其他考室的考核結束也差不多都是這個時候,一時間整個樓層有些熙熙攘攘的。電梯擠得厲害,洛許懶得擠電梯,就站在大部隊後方靠着牆玩手機,等到人都走得差不多了、電梯裏不至于肩挨肩腳碰腳了,洛許才進了電梯下樓。

……

陸家在星江傳媒有占比不小的股份,早就轉到了陸堪言手裏。

陸堪言不喜歡身邊的人太多,所以除了經紀人和一個助理之外,連司機都沒有要,平時有事不方便自己開車的時候,基本都是由助理代勞。

今天助理有事請了假,陸堪言在中午十二點的時候需要到公司開個會,于是結束了上午的活動之後,由經紀人沈妫開車送他回星江傳媒的總部。

“公司這個開會時間未免太不人性了。”沈妫随口抱怨道,“好在就這麽一次,要是例會時間都放到飯點兒,噴死他不可。”

陸堪言靠在後座玩手機,随口應了一聲,顯然沒有關注沈妫到底在說什麽。

車停在園區西門的停車閘前,沈妫從車內後視鏡看了眼陸堪言,無語道:“也不知道你那小游戲有什麽好玩的,你可注意着眼睛吧。”

陸堪言還是不置可否的“嗯”了聲,單純只是為了體現他的耳朵并非擺設,還是聽得見有人在說話的。

停車杆擡起後,沈妫發動了車子,又自言自語般說道:“不過玩小游戲總比玩其他的好,至少我不用擔心哪天你的游戲賬號被扒出來……哎,今天這邊怎麽這麽多人,看着都挺臉生的。”

又過了幾秒,沈妫想起來了:“對了,公司每年都會針對應屆生招幾十個新人,今天是複試來着,我聽易青如說過,好像是安排在這邊這棟樓了。”

陸堪言認認真真戳屏幕、放炮塔,沒理沈妫。

突然又聽見沈妫說:“诶诶,陸堪言,那個人看着挺眼熟的,是你家那位嗎?”

陸堪言嫌她煩了:“你開車就開車,哪來的那麽多話要說。”

陸堪言按了游戲暫停,擡頭往車窗外看去,本來只是想掃一眼就過,卻沒想到會看見洛許。

洛許戴着耳機從大樓裏走出來,閑庭信步,放松得很。

陸堪言微微蹙眉。

沈妫又問道:“是你家那位嗎?”

陸堪言眉頭皺得更深:“別亂說,我和他本來就沒什麽關系,而且前兩天已經離婚了。”

“什麽!”沈妫受驚,差點把剎車和油門踩錯,她驚訝道,“已經離啦,這麽快?”

“不快,四年了。”陸堪言不太想說這個話題,低頭繼續玩游戲。

沈妫卻很有興趣,追問道:“怎麽離的,和平分手?”

陸堪言涼涼一眼看過去:“很和平,非常和平,我們甚至互道了離婚快樂。”

沈妫點頭:“那就好。不過他今天應該也是來參加複試的吧,要是過了,你們以後在公司擡頭不見低頭見的,就有意思了。哎呀,我恐怕是圈子裏唯一一個這麽期待看到自己帶的藝人鬧緋聞的經紀人了。”

陸堪言擡頭,對沈妫翻了個優雅的白眼。

……

負責複試的評委說結果會在下午兩點的時候公示在官網上,事實上洛許在一點半就接到了星江傳媒的電話。

中午複試結束後,洛許就回了家,吃了午飯還睡了半個小時,接到電話的時候,洛許正拿着可樂罐在花園裏有一搭沒一搭的剪花枝。

打電話來的,還是之前通知他去參加複試的那位易青如。

易青如在電話那頭恭喜道:“洛許你好,很高興跟你聯系,恭喜你已經通過了今年星江傳媒的藝人招募計劃。我打電話來是想和你約個時間,溝通後續簽約事宜。你這兩天有時間嗎?”

手裏的可樂喝完,洛許順手插了朵剪下的白玫瑰到可樂罐裏。

“我的時間都可以,看你那邊什麽時候方便安排吧。”洛許說。

易青如便笑道:“如果你不會覺得時間太趕的話,就今天下午如何?”

洛許擡頭看了眼太陽,說:“可以。”

結束了通話,洛許回到房間拿上早就準備好的各種證件原件和複印件,出門再次前往星江傳媒總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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