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你想嫁給誰

明老安人裝作瞧不見那對母女,扭頭問月奴:“三娘子,你下饷要進宮,東西可置辦齊了?”

明三太太也停止給不長進的女兒使眼色,殷勤問:“有什麽只管跟嬸子說,我保證啊,給你置辦的齊齊全全。”

月奴照例要去宮裏探望太皇太後,因着重陽節正日子太皇太後要出息宮裏的筵席,因而月奴都提親進宮去見太皇太後去。她笑眯眯道:“東西都齊了,到時候春蘭和秋蘭跟着我去。其餘的人留着看家。”

老安人點點頭。

明三太太也覺得與有榮焉:“你若是一個人孤單,下回進宮呀,可以帶着你二姐姐,你二姐姐性子敦厚,至少還能給你做個伴。”

月奴應了聲。喜得明三太太眉開眼笑。

九月九日,佩茱萸,食蓬餌,飲菊花酒,令人長壽。

宮中早就置辦起來,太皇太後居住的慈寧宮的臺階下分列萬菊,燦然眩眼,且點菊燈,略如元夕。月奴好奇看了一眼菊燈,就有下人過來給她解釋:“三娘子瞧得可是菊燈?有竹篾紮的,有赤金鑄就的,放在菊花裏面,等夜晚的時候點起來,正好閃爍浮漂,花在燈裏,燈在花下,兩相輝映,格外的有趣。”

宮裏出來的人就是乖巧,只不過簡單一眼,就有這麽一長串等着。可月奴還是忍不住打量了這位內侍一眼。

她雖然是太皇太後的曾外孫女,但是宮裏什麽貴人沒有?要是站在他們的視角,太皇太後老邁,郡主又不得太後和皇後歡心,明月奴又不過是小官之女,等太皇太後去世後她連宮裏都進不得。這樣的出身背景,這位內侍還能耐心跟她解釋這麽多,可見要麽是個做事謹慎的,要麽是個宅心仁厚的。

這兩點月奴都很欣賞,她因着問:“這位大人叫什麽?”

那內侍眼中閃過一絲意外,但還是老老實實作答:“咱家不過一介閹奴,當不起三娘子這一聲大人,您叫我‘小喜子’就是。”

月奴點點頭:“喜中使,你在慈寧宮多久了?”

小喜子想了想才說:“有好多年了,五歲咱家就進宮了。”

月奴就與他閑聊,問些他在宮裏的瑣事,等到太皇太後那裏時,她已經将小喜子的大致情況摸得一清二楚了。

太皇太後見月奴與小喜子詳談甚歡,知道她心裏不拘束,就問:“三娘子,你在說些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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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奴笑眯眯說:“沒想到喜公公在您這裏待了有二十年。”又誇獎,“您□□出來的人可真是不錯,适才喜公公說起那些外頭擺設都頭頭是道。”

喜公公有些意外,沒想到三娘子會在主子跟前說他好話,他自然口稱不敢,可太皇太後大悅,賞了他一份重陽糕。

宮裏頭吃食沒什麽稀罕的,難得的是這份尊榮,因此喜公公高高興興領了賞。

月奴見太皇太後神情放松,就湊到她跟前幫她布置些節日裝備。沒多久母親懷寧郡主也進了宮,郡主見她發髻邊簪一朵大菊花,先樂呵起來:“小小個人兒,倒自己先過上節了。”

太皇太後聽了自己心上先不好了:“好好一個小娘子,倒要自己張羅這些事體,娘不在身邊,爹又靠不上,可不得自己先張羅!”

見太皇太後要落淚,懷寧郡主和明月奴忙上前東一句西一句的岔開話題。月奴故意問;“娘,學堂裏的先生說‘世人以辟邪翁、延壽客浮于酒飲之’,這辟邪翁、延壽客是甚?”

懷寧郡主就笑着解釋:“茱萸名辟邪翁,菊花為延壽客,此兩物服之,以消重陽之厄。”

兩個人插科打诨了好一會,才将太皇太後哄得開心起來。下人又進獻上來重陽節要食用的片糕、菊花酒,太皇太後忙張羅讓月奴吃。

月奴不認生,開心拿起一片重陽片糕,連贊好吃。太皇太後如今年歲高了,就喜歡孩子繞膝,因而笑着說:“‘京裏有習俗重九日天欲明時,以片糕搭小兒頭上乳保祝禱雲,百事皆高。’明兒個天亮時月奴要在頭上搭片糕,寓意步步皆高”(引號內的話是引用哈,不是原創)

沒想到說着說着又傷感了:“可嘆月奴身邊沒個長輩,這事情還要自己做。”

看她老人家眼淚要落下來,月奴忙打岔:“有好幾位老成的嬷嬷呢,她們幫我做。”

自打母親和父親和離以後,太皇太後感念月奴一人身在明家,隔三差五就要感傷那麽幾回,月奴早已習慣用各種法子幫她老人家開解了,當下就笑着提議:“我在外頭瞧着別人做獅蠻糕怪好吃的,不如我們自己做?”

懷寧郡主自然是拍手稱是,叫禦膳房送過來些做糕的工具。太皇太後忙說:“倒不用禦膳房,用我慈寧宮小廚房裏的廚子就是。”

懷寧郡主聽了就有幾份傷感,太皇太後如今年歲大了,在宮裏的勢力也沒有從前那麽大,少不得要讓着太後和皇後,便是這等小事情也自覺的不去禦膳房。

她心裏感傷,面上卻還要跟女兒一起湊趣。

小廚房裏的人不敢怠慢,找來做糕的粉面,又擺上幹淨的榆木案板,再取些各色幹果。旁邊還畢恭畢敬立兩個禦廚做指導。

于是祖孫三個就在禦廚的指導下各以粉面蒸糕遺送,上插剪彩小旗,摻饤石榴子、栗子黃、銀杏、松子肉之類的果實。

等重陽糕做成,又拿來專用的模具,用粉作成獅子蠻王之狀,置于适才做好的糕點上,獅蠻糕便成了。

太皇太後可能是這輩子第一次動手做糕點,她老人家玩的興致勃勃,過一會索性散了禦廚,要自己動手再做幾個。

等周圍沒有什麽人,她便小聲跟懷寧郡主閑聊幾句:“月奴如今十二歲,已到說親的年紀,你可有什麽好人選?”

月奴剛洗了兩手沾染的面粉,在旁邊案幾旁津津有味吃着一道名為春蘭秋菊的點心。那小菜用白石榴、梨和橙子所做,石榴籽和梨為白色,便是“春蘭”,橙子為黃色便是“秋菊”,禦廚手藝了得,俱雕刻成蘭花和菊花的樣子,栩栩如生,在重陽節吃來頗有意趣。更難得是撒上梅鹵和紫蘇籽,吃起來更是酸甜開胃。

她聽到太皇太後這句話,一下子就被橘子汁水噎到了“咳咳咳!”

因着丫鬟們都被遣散了不在身邊,郡主忙遞一杯水給女兒:“慌甚?”

慌甚?

娘啊,你說我慌甚?月奴活了兩輩子,也算是經歷過見識過的,可她從不知道有誰家做長輩的,會大大咧咧當着子女的面這般提婚事的。

月奴好容易順好了氣,才說:“娘啊,這個不應當當着我的面說吧?等你們商議完了告知我一聲就好。”

懷寧郡主不以為然:“那是尋常人家,咱們什麽時候講究哪個?”

月奴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盯着自己的娘親。想等着太皇太後教育兩句娘親。

誰知道太皇太後也跟着點點頭:“外頭那些規矩都是講給民衆聽得,咱們天家自然不講那俗套。”

“咳咳咳!”月奴又嗆着了。

懷寧郡主在旁邊不滿的點撥她:“從前與你講過許多次,我們要做制定規矩的人,萬萬不要做被別人規矩框死的人,你可是又忘了?”

手裏卻還幫她拍拍背順氣。

太皇太後白了郡主一眼:“莫吓着孩子”

她笑起來,上下眼皮稍稍合攏,一臉的慈愛:“月奴啊,你說說,有沒有瞧中的人家?”

“咳咳咳!”好容易順過一口氣的月奴又嗆着了。曾外祖母和母親,原來這麽豪放的麽?想起自己前世還為了杜家的親事糾結努力那麽久,月奴忽然覺得有幾份荒謬。

等她回過勁來,這才試探着問母親:“娘?我不但能自己聽自己的親事,還能選想嫁進誰家?”

懷寧郡主不以為然:“那是當然!京中這些貴門,沒有你嫁不進去的!”

月奴下意識的想,如果是上輩子就好了,當時她對杜輕臣一見鐘情,偏偏杜家和杜輕臣本人對自己百般嫌棄,自己費了好大的氣力,又是讀經書,又是練古筝,還有跟着宮裏的嬷嬷學禮儀,才堪堪兒進了杜家的門。

上輩子要有母親的嚣張,杜家算個什麽呀?

可是月奴這輩子,壓根兒不想嫁人。她重回一世最大的希望便是能夠救回母親的性命,再就是揭發石姨娘的陰謀,讓她活得無法像上輩子那麽舒坦。

如今母親活得好好的,還與一心想害死她的明殊成功和離,太皇太後也多活了好多年,而石姨娘則早早就親手害死了自己的孩兒,而且還将明月姝變成了身份不明的奸生子,比起上輩子的飛揚跋扈,她這輩子只不過是在明家大宅裏茍延殘喘的一位妾室罷了

月奴心滿意足,哪裏就想嫁人?

上輩子還不夠慘麽?所謂拜過天地的夫君不過是披着羊皮的惡狼,在外面與人偷歡,還親手将自己放逐到了末路,最後更是親手害死了自己。

而杜家的婆母,也總是刁難兒媳,處處與她作對,每日裏不是對着明月奴哭窮就是威逼着月奴将嫁妝交出來給她保管。等到嫁妝都被榨幹的那一天,杜家老夫人也壓根不再理月奴,更是在月奴派人向她求助時皮笑肉不笑的說“我一個做婆母的,怎好伸手管兒子房裏的事?”

妯娌就更無語了,恨人有笑人無,不是嫉妒月奴有豐厚的嫁妝,就是笑話月奴喪母不懂禮儀。

月奴在那一場失敗的婚姻裏,既沒有得到過親厚的家人,也沒有得到過體貼的夫君,更沒有相濡以沫的感情,她有的,只是無窮無盡的淚水、傷心、委屈和最後葬身火海時滔天的怒火和不甘。

月奴不自覺的攥住了拳頭,一臉烏雲。她擡起頭對太皇太後和母親說:“我……孩兒有句僭越的話,若說出口,還請長輩不要責罰。”

懷寧郡主見女兒不知道想到了什麽,一臉的汗,眸子中流露出傷心和仇恨,看神情壓根兒不像一個孩童。她心裏擔心女兒,忙說:“月奴,你有什麽便說什麽。太皇太後老人家和娘都不會怪你的。”

月奴心潮澎湃,手不自覺的抖動起來,懷寧郡主吓得一把攥住她的手:“有什麽事你可千萬不要自己一個人扛着?可不能吓着娘啊!”

她想到什麽,試探着問:“莫不是你心裏有人了?”

太皇太後在旁邊幫腔;“若你心上有人,我和你娘自當成全你,莫不要怕說出來被責罰。”

懷寧郡主見女兒還是說不出話來,想到一個大膽的推測,小心翼翼問:“莫非……你喜歡的是方外之人?”

月奴哭笑不得。她剛想反駁,懷寧郡主先嘆口氣:“也不是不行,從前就有個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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