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九

[巨門星君|弗桑|返魂|九]

穆蔚菲出嫁的那一年,弗桑正好是二十二歲。

司空卿卿那小丫頭是閑不住的,哪裏有熱鬧,哪裏就有她,大家都坐在堂上喜慶閑話,耐着性子等拜堂,唯有她坐不住,偷偷拽了連荻跑去看新嫁娘,弗桑去得晚,趕巧在階下和卿卿撞了個滿懷,卿卿一起興,幹脆拉了他同去。

弗桑覺得不合适,誰知連荻竟幫着卿卿胡鬧,推搡得他身不由己,糊裏糊塗地就進了天關殿。

天關殿原叫搖光殿,是破軍星君危靖住的地方,上一任的破軍星君恰是穆蔚菲的母親,穆蔚菲打小在煥真宮裏長大,但她不同于齊允,她性情溫柔,武藝和智謀也不出挑,完全不适合繼任星君之位,不過即便如此,她還是得宮主顧念,繼續在天關殿住了下去,何況天關殿大得很,穆蔚菲的存在根本就影響不到危靖,危靖住進去以後,也沒覺得有什麽不妥。

穆蔚菲出嫁,為她梳妝的是甄十四娘。

危靖作為天關殿的主人,按理算是穆蔚菲的“娘家人”了,要由她送穆蔚菲上喜轎,所以卿卿歡歡喜喜跑去的時候,危靖也是在的。

卿卿沒規沒距慣了,危靖見她乍然出現在門口,全不當回事,詫異的是,弗桑竟也跟着來了,危靖瞥見了,于是笑着戲谑說道:“哎呀呀,不曾想第一個看到新娘子嬌美容顏的男人,不是新娘子的夫君,而是一位‘人間佛’呢!”

弗桑閑時愛翻閱佛經,有的又是一顆禪心,宮中同僚謂他“人間佛”,既是玩笑間取就的雅號,亦是人人首肯不落二家的誠摯譽稱。

但此時弗桑聽了,只覺得好是無奈和尴尬。

連荻回頭看無言的弗桑一眼,應聲替他打起圓場道:“多好啊,‘佛’都請動了,可不是天大的福氣嗎?”

衆人說笑了幾句,壓着時辰,該盤發戴冠了。

十四娘打開妝臺上的一個盒子,從裏面取出一把精美的紫檀木梳,一面給穆蔚菲梳發,一面随着梳發的動作含笑說着吉祥話:“一梳梳到頭,富貴不用愁;二梳梳到頭,無病又無憂;三梳梳到頭,多子又多壽……”

銅鏡裏美麗的新嫁娘羞紅了臉頰,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大家看見了,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弗桑望着那一身大紅嫁衣的背影,不知怎地,腦海裏浮現起了瑤華的臉……白駒過隙,轉眼他在煥真宮裏已經待了整整四年,這其間,他也曾多次看見過她,但多數時候,為了不被撞破身份,他總是戴着面具,或是将身裹在一襲黑袍中,屢屢見着了她,亦從不敢靠得太近……

好在她今天出去執行任務了,他不用再遮遮掩掩地去喝一對新人的喜酒,要不然,無論是戴着面具,還是裹着黑袍子,都是很失禮的。

——論說紅衣,始終還是她穿得最好看。

在弗桑心目中,今日的新娘子再容光豔絕,也是遠不及她的美的。

“再梳梳到尾,舉案又齊眉;二梳梳到尾,比翼共雙_飛;三梳梳到尾,永結同心佩。”

司空卿卿樂得直在一旁拍手道喜。

十四娘笑着看了看左右的女眷,再認認真真地梳下了最後一梳子:“有頭又有尾,此生共富貴。”

穆蔚菲長發挽起,戴上鳳冠,喜帕蓋住了容顏,由危靖與十四娘送出天關殿去。

卿卿看完了新嫁娘,心滿意足,又忙不疊催促着連荻、弗桑趕回去看新人拜堂。

那天,弗桑面上始終帶着淡淡的笑意,但那場喜宴,他卻喝得酩酊大醉。

宿醉醒來,已是第二日近午時分。

服侍的童子機敏,見弗桑醒了,知他會頭痛,于是趕緊端來了一碗溫熱的蜂蜜水,請他飲下。

弗桑起床梳洗後,不多一會兒,景越辰就來了。

景越辰瞧他臉色尚自不好看,不禁發起笑來,随手拎了幾案上的一冊《大乘功德經》來翻,故意心照不宣地打趣道:“你這個人真有意思,分明塵緣未斷,卻總愛诓騙自己來看這些清心寡欲的經書。玄遠,我問你,你的佛祖可曾給過你明示?他悲憫過芸芸衆生之一的你麽?”

“我幾時說過佛祖悲憫蒼生?”弗桑坐在床榻上,扶着還隐隐作痛的額頭,語氣是很不以為然的,“佛祖若存有半點悲憫的心,莽莽塵世早不該是眼下這個樣子。”

景越辰回頭看他,于是再挑眉問他一句:“既然不信佛,緣何研修佛經?”

弗桑不認同他的說法:“什麽佛經,不過就是籍冊罷了,天下大道,概莫如此。我為修身靜氣,所以酷愛典籍,而你只看見佛經,卻不見我滿殿俱是詩書典冊。”

景越辰沒接話,他走過來,仔細瞧着弗桑,爾後忽而笑道:“你凡事都很有一番見地,唯獨自身勘不破一個‘情’字。”

話說完,人也就走了。

弗桑僵了僵,眼神倏忽黯淡下來幾分。

三天後,虛的任務完成,回到宮中複命。

時隔兩月,出了一樁棘手的任務,派出去的人都沒能活着回來,将事情攬下的是十四娘,景越辰聽說後,雖然沒說什麽,但終究是不高興的,正在十四娘焦頭爛額不知該怎麽補救時,虛自薦接下了這個任務。

“綠珠觀音不好對付的,聽說那是個行蹤不定善于變換妝容的女人,宮裏上下已經有八個人折在她的手上了,虛這次去,可能又是送死啊!”

在湖邊喂魚的弗桑被高大的假山擋住了身影,路過的侍女以為周遭沒人,小聲地碎語了幾句,恰是這一句,入了他的耳。

來煥真宮三年,即使從未有過接觸和言談,虛也知道七位星君誰是誰,今天她只是很好奇,為什麽堂堂的巨門星君弗桑,會出現在不符合他身份的地方——九野臺的二十八宿歸十四娘、溯和統轄,向來與星君們沒有任何關系。

“虛。”

她路過石亭外的時候,沒有打算要停下,但是亭中的那個戴着面具的人,突然起身叫住了她。

冷斂的女殺手終于肯停下腳步,她面無表情地轉過身來看着他。

弗桑猶豫了一下,步出石亭,走到她跟前,然後他握住她的手,将一串小檀木佛珠繞在了她的手腕上。

虛狠狠皺了眉,急忙抽手,不想他卻握得牢穩,竟是掙紮不脫:“你幹什麽!”

她發出的驚叫聲,就像她的人一樣沉斂。

弗桑想起了數年前,她同他說的第一句話——“喂,是你救了我?”——那是脆若銀鈴的,屬于青春年少的聲音,可是如今,人事已非,那聲音只能懷念,而不能再得了。

他嘴角揚起,一只手輕柔撫上她的面頰,說話時的語氣亦是輕輕柔柔的:“你這麽好的殺手,千萬不能死在外面啊。”

她瞪着他,猛地抽回手去,亦嫌惡格開他的觸碰,她本想把腕上的東西扯下來,但垂眼瞥見那是一串佛珠,她的動作一僵,神色驀地變動了。

“你對我不該如此無禮。”玄色勁裝的女殺手兀自冷冷一笑,像是在笑他,又更像是在笑自己,她擡起一雙冷銳的眼眸看着弗桑,“我會活着回來,殺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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