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十

[祿存星君|唐熙桐|血櫻|十]

綠樹濃蔭夏日長,樓臺倒影入池塘。

夏至那日,宮中例行設宴,到了快開席的時候,除了祿存星君的位置仍舊空着,其他人都已就座。

卿卿收起手中小扇,哀戚戚地長嘆了一聲,撇過頭,很小聲地對連荻說道:“都這個時辰了,唐姐姐肯定又是不來的了。”

連荻不動聲色看了一眼皓月君,确定那位高高在上的人物沒有注意到這邊時,才用袖子擋住下半張臉,同樣小聲回應道:“這都多少回了,有什麽好奇怪……”

最後一個字還沒來得及從唇齒間蹦出,連荻的眼角卻陡然瞟見了一個高挑而熟悉的身影——

那人一身簇新的淡藍色衣裙,悠悠走在水榭外的九曲浮橋上,與之迎面而行的侍女們都紛紛側身避讓開來。

連荻很驚訝,目不轉睛盯着外面的人,卿卿疑惑,循着她的目光也看了出去。

“唐姐姐!”

在極興奮的情況下,卿卿很不小心地低呼出聲。

在座所有人,就是這麽注意到外面那一位星君的。

在無數驚詫、豔羨或探究的目光注視下,祿存星君泰然自若地走進了這一座被田田蓮葉環繞住的清涼水榭,她朝上款款拜谒道:“屬下遲來,望宮主勿怪。”

高臺下俯首敬拜的女子,雖然低眉順目的模樣一如從前,但仿佛,還是有些說不清的不同了。

皓月君根本沒想過她會來,但如今在筵席上見着她,總歸還是覺得高興的,尤其是看見她發間那兩枚精巧的簪子,其上翠羽色澤極佳,他倒依舊有些印象,目光不知不覺地就往胤池的方向瞟了,他嘴角漫起極輕的笑意道:“無妨,入座吧。”

祿存久病,已有很長一段時日未與其他同僚接觸,她性子雖孤冷了些,但其他人并不介意,因而當她入座時,左右的人都關切地詢問了她的近況,不同于以往的寡言冷淡,祿存此次是笑着給予回應的。

胤池坐在祿存斜對面的席座上,他望着祿存,人有點兒走神,忽然間,有人戳了戳他的肩膀,他轉過頭,同時看到了卿卿和連荻兩張滿懷期待的臉,他驚了驚,頭皮頓時就有些發麻:“幹什麽?”

司空卿卿湊得更近了,她神秘兮兮攀住胤池的胳膊,壞笑着小聲問道:“你有沒有發現什麽不一樣的事情啊?”

“沒有。”胤池正襟危坐回答得甚是利落。

“真的沒有?”連荻斜眼望向對面,一面與祿存颔首微笑,一面借傾身給胤池添酒的空檔調侃道,“出自堂堂大護法之手的羽簪,天下只此兩支再無分號,敢說不是?”

胤池臉微紅,低下頭沒再說話。

連荻斟好酒,捂嘴笑着把卿卿拽回原位去了。

夏至的例宴上,悠悠絲竹管弦在側,歌姬們美顏盛裝,于中央空地上曼妙起舞,席上衆人,或品酒賞菜,或細聲交談,或靜觀歌舞,清涼水榭上一片和樂之态,然而他握着酒杯,一杯複一杯地飲盡,自始至終,目光都沒有從她身上離開過。

她沒有看高臺上的那個人,一眼都沒有。

祿存喝了很多酒,席宴的後半段,起身辭以不勝酒力,在旁人的攙扶下慢慢離開了清涼水榭。

風從水面吹來,滿湖的蓮葉起伏顫動,像極了一道道湧動的凝碧水波,湖中蓮花素潔袅娜,就在大家陶醉于風中傳送來的沁人清香時,胤池卻驟然離席,一聲不吭,飛快地奔出了水榭。

衆人訝異吃驚,視此為大不敬,呆了一呆,紛紛忐忑看向皓月君。

皓月君端起面前的酒杯,杯沿觸到唇邊,他抿了一小口,臉上浮起了微微的笑意:“這酒很好。”

諸人提心吊膽,唯有甄十四娘惬意倚在座上,鳳眼慵懶一挑,嬌聲笑道:“是陳釀的真珠泉,宮主喜歡就好。”

尊上者笑而不語,廉貞星君黠慧,即擊掌吩咐換了歌舞。

歌舞一換,熱鬧重起,衆人心緒才稍稍安定了,複又開始觥籌交錯,歡喜吃起酒來。

……

“我知道你一定會跟來。”

聽到這個熟悉的聲音,焦急匆忙往前追尋的胤池忽地停住腳,他在小徑上轉過身,看到祿存背靠一塊大石,斜倚在夏日的濃蔭中,正含笑望着他。

祿存果然有些微醺的醉态了,周圍也不見旁人看顧着她。

依她不肯麻煩別人的性情,定是将那兩個送她回去的侍女遣走了,胤池想着,舉步走過去,伸了手扶她:“來,我送你回去。”

頭頂枝葉繁茂,偶有亮晃晃的日光透過葉縫照射下來,綠意濃濃間,有鳥雀探頭看見人來,啁啾兩聲,立時展翅飛到別處去了。

風從湖面吹來,解了炎炎烈日下的暑氣。

“胤池。”

透着涼意的一只手緊緊抓住了他的手腕。

“胤池,”她再次叫了他的名字,她擡起頭時,胤池看見了她潮濕的雙眼,看見她難過地皺起眉按住了自己的心口,“這裏啊……他在我心裏待得太久,如今即便我想将他放下,但發覺已不是那麽容易……”

話到最後,已帶着幽微的哽咽,胤池想安慰她,卻不知該怎麽開口。

只是一個短暫的猶豫,忽然就聽到有宛轉的歌聲從清涼水榭那邊傳來:“……采蓮南塘秋,蓮花過人頭,低頭弄蓮子,蓮子清如水……”

胤池靜默聽着,水榭中反複唱着的,只是《西洲曲》中的這四句,但胤池記得,這曲詞的最後四句,應是:“海水夢悠悠,君愁我亦愁。南風知我意,吹夢到西洲。”

若是兩個彼此有意的人,南風将你的夢吹教他知曉,那有什麽不可呢?而最怕的,就是落花有情、流水無意啊,他知道了你的心意又怎樣,心裏沒有你一席之位的人,永遠不會為你漸染愁緒……

不容易放下。

糾纏的情意在心底生根發芽,如今要一朝剝離,那自然是不容易的。

縱使心間彌散着絲絲苦澀,但胤池還是笑着将一襲淡藍衣裙的纖弱身影攬進了懷裏。

他擁抱着她,只輕輕說了一句話。

他說,熙桐,沒有關系的,一切都會過去。

作者有話要說:  有情皆孽呀。

祿存星君的故事完結,撒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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